我的侍女要登基 第85节
  对了,所有的悲剧,自己亲眼目睹的只有妹妹的死。
  而妹妹的死是因为高皇后下令……
  自己在大魏后宫毫无根基,所能听到,所能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她听到,看到的。
  东越的屠城,父母的死亡,那一连串的悲剧,真的是事实吗?
  吴婕心绪放飞,越想越是惊惧。
  也许,只有那天自己为了去荷包,无意间返回凤仪宫,听到的只言片语,才是真实。
  那时候,高皇后和秋嬷嬷在说着什么来着。
  似乎是玉衡夫人的事情……陈皎?
  吴婕只觉得心绪烦乱,一切如乱麻,纠结不断,让她满心愤懑,几欲吐血。
  可是纵然心中有百般疑惑,她不可能时光洄朔,再重回上辈子,亲口问问,亲眼看看,这些疑惑,也许永远都只能是疑惑了。
  那一天,元璟并没有留太久,很快离开。
  吴婕返回寝殿收拾东西,十几个侍女匆匆忙碌着。寝殿内有不少她从东越带来的器具,都是从小用习惯了的,一一归置起来很是繁琐。
  明日就要离开,时间紧迫。折腾了好一阵子,终于将东西整理地差不多了。
  吴婕松了一口气,她来到门外。半夜时分,天幕之上星辰闪烁,流光溢彩。
  正看得入神,突然听见角落传来细微的声音,吴婕转头望去,是房檐尽头的阴影底下,两个小宫女正在窃窃私语。
  “娘娘要回东越去了,你要跟着吗?”
  “跟着南下一趟,之后再回来,有什么意思。”
  吴婕哑然失笑,她身边的侍女都是水患之后调派过来的。顾及她们都是大魏本地人,所以收拾行李之前吴婕就说明了此番南下,愿意跟自己走的可以一起,不愿意的都留在宫中,这两个小宫女想必就是在商议去留。
  然而,接下来的话语却不对劲儿了。
  “连娘娘这种贵人都要南下去避难,只怕之前的消息是真的了。”
  “我也听说,函谷关破了。北部好几个城池都被蛮人屠光了。”
  “听说这次南下的蛮人足足几十万,铺天盖地跟蝗虫似的,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那些蛮人的行径你又不是不知道,听说城内的百姓有幸逃过残杀的都被掳掠为奴,驱赶到北方放牧牛羊。”
  “灵秀宫的瑶儿的家乡不就是北边薄城吗,听说前些天很是哭了几场。”
  “你说这些蛮子会不会打到京城里来啊,去年就被他们给破城了。”
  “我宁愿死了,也不愿意被扔去塞外过那种日子。”
  蛮人攻破了函谷关?
  吴婕头脑翁得一声,心神俱震。
  她扶住栏杆,厉声问道:“你们两个过来!”
  两个小宫女发现了吴婕,吓了一大跳,磨磨蹭蹭挪到了廊下,跪在地上。
  吴婕颤声问道:“你们刚才说北方破关,是什么意思?”
  胆子略大些的小宫女看见吴婕没有问罪的意思,这才鼓起勇气,将事情一一道出。
  “就在一个月之前,北方函谷关破,而之所以破关,是因为有兵马里应外合,内应的兵马,是西北隐藏的高氏余党。”
  小宫女知晓的情况也不多,大多数都是似是而非的消息,
  “只是,之前御前万总管传下口谕,说宫中不可议论此事,不能让娘娘知晓心烦。”
  吴婕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这一切,是因为高子墨吗?
  第86章 南下
  吴婕站在船头, 遥望着滔滔江水。
  遥想当初,就是在这样寒冷的季节里,她和陆娉婷乘坐大船, 一路北上, 抵达大魏的京城, 从此变成困局金丝笼中的雀鸟。如今又是在这样寒冷的季节,乘船南下,即将返回自己的故乡。
  原本她以为自己能走得潇洒, 可没想到是如此纠结难耐。
  这些日子从宫人口中探听来的消息,让她痛苦不堪。
  函谷关被攻破以来,北方的蛮族纠结了二十余万大军,攻入中原, 不仅有狄族的虎狼之师, 还有更多的其他部族, 争前恐后想要吞噬这块膏腴之地。
  北方连续十几座城池被蛮人攻陷, 其中数座城池惨遭血腥的洗城, 就算没有被屠城的, 也好不到哪里去。妇孺工匠尽皆被掳掠北上,充作奴隶。北方蛮族的战斗方式,向来便是如此残酷。
  一群饿狼围着一头猛虎,撕咬下猛虎身上一块块的血肉, 猛虎已经疲于应付, 偏偏下方还有一头狮子, 一口咬住它的尾巴。
  北方战线沦丧的同时,南陈那位新继位的皇帝挥军北上, 看架势是要一举将数年前沦丧与北魏的国土收回。甚至更进一步……
  边关不断溃败的战线,还有那些被无辜屠戮的百姓,
  吴婕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不可能没有触动。尤其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因为高子墨。是他命令西北将军府的余党,打开关隘,才让这些蛮夷有机可乘。
  自己做错了吗?那天帮助少年离开。
  吴婕陷入深深的彷徨和自责,与之相比,之前对东越国祚的忧虑,还有对投靠北魏这个仇敌的后悔都不堪一提了。
  她恐惧着北方不断传来的噩耗。更恐惧着如果元璟抵抗不住这些南下的蛮族,北方将变成何等残酷的地狱啊?史册之上,百年之前诸胡乱华的惨状,人竞相食的悲剧。甚至蛮夷继续南下,扫荡整个中原……
  一切都是因为高子墨,因为自己放了这个少年。
  吴婕的手掰住船舷上的木板,这些天她几乎睡难安寝,日日忧虑不已,明媚的大眼睛周围是浓重的乌青。
  从舱内出来,元璟看着她的背影,“江上风冷,还是回舱内吧。”
  吴婕沉默不语,却没有顺从他的意思。
  元璟无奈,站在她身边,两人并肩遥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元璟突然开口道:“这个季节,江水较为平缓,再冷下去,可能会结冰。到时候河道就会封闭,无法通行。不过等到了春天,冰雪消融,诸多支流涌入主河道,水势大涨。那个季节,两岸的桃花林盛放,很多花瓣落入江水,随波逐流,连江中的鱼儿都喜欢追逐花瓣,所以又被称为桃花汛,是金芜城有名的盛景。”
  “前面就是金芜城了。朕再送你一段路,就要分别了。”
  吴婕转头望着他,艰难地开口道:“皇上,听闻边关狼烟四起。”
  元璟低笑了一声:“想不到还是被你知晓了。在担心朕吗,还是在担心东越的将来?”
  “放心吧,有朕在,总还能支撑一段时日。”
  “这场乱局本就跟你无关,返回东越之后安稳度日。”
  吴婕身体一颤:“听闻蛮夷兵力强盛,野心勃勃。若真是天下大乱,何处可得乐土?”
  “蛮人不善水战,有长江天堑在,江南之地应该能多支撑一阵子,而且新继位的那人,看这半年的主政,也有明君之象。希望能撑住吧。”
  元璟抬手抚摸着她的头顶,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只是微有些苦涩。
  “如果哪一天,听到了大魏京城沦陷的消息,就好好说服你的伯父,投效南陈。南陈新君继位,与之前主政的周氏一党并非同流,应该会接纳你们的。”
  又遥望着滔滔江水,不无感慨地道:“朕自继位以来,努力想要当个好皇帝,没想到局势一日三变,反而折腾地国势江河日下,时也,命也,或者说,都是朕自取死路。哈,也许朕根本没有自以为的文治武功,一切都是朕自视过高。”
  吴婕压抑不住,低声道,“对不起。”
  元璟知晓她为什么道歉,摇头道:“你并没有错,一开始就是朕设局杀他,对不起他。他如此选择,也是情理之中。”
  “在东越针对高子墨的刺客之举,虽然元哲是擅自行动,并未禀报过朕,但若是换了朕身在他的位置,设身处地,也是一样的选择。”
  吴婕抬起头,盯着他。
  “皇上对高子墨一向多有宽容。”吴婕能看得出来,元璟对这个少年是真有几分欣赏,而非因为迫于高氏兵权的虚与委蛇。
  元璟坦率地说着:“能够以一人之死,换取将来莫大危机的解除,自然是一门划算的生意。”
  吴婕恍惚,他说的是实话,在上辈子,高子墨一死,彻底解除了菱北高氏谋反的阴影,并刺激高檀宇短时间内伤势复发。高家经营西北百年的成果,完整无缺地落到了朝廷的手中,成了元璟争霸天下的基石。
  上辈子就是凭着从福王府得来的重金,还有从高氏获取的精兵强将,他才能那么快地南征北战,功勋卓著。
  吴婕咬牙,又觉得有些愤懑,“在你们这些人心中,人命,道义,都不足挂齿,都是可以衡量的生意罢了。”
  高子墨打开关隘,引入外敌的行为她虽然不赞同,但事情的起源还是元氏一族自己急功近利,釜底抽薪的举动。
  日常接触,她很清楚,高子墨对元璟这个姐夫,也是有尊敬的,却落到如今这个拼死相杀的局面。想起那一晚,高子墨在她面前的慷慨之言,充满被辜负的痛苦。
  “高氏为了大魏天下,多少年来,出生入死……”
  元璟自嘲地笑了笑:“这世上的很多事情,不是公理正义可以简单衡量的。”
  “高氏的功劳自然显赫,但朝廷也酬劳了这份辛苦。”
  “而且,这些牺牲,仅仅是高氏一族的牺牲吗?高氏三个儿子丧命在战场上是不差,北方又有多少人家不止死了三个儿子,甚至父子战死,家门灭绝,依然籍籍无名。”
  “少年时候,我闹腾着要上战场,父皇被扰地没办法,只好同意了。我第一次入军营历练,就是去了西北。”
  “那时候我一心憧憬着上阵杀敌,想象着提千军万马,征战沙场,破敌陷阵的辉煌荣耀。可惜,尊贵的皇子自然不可能被允许这样冒险。我被安排了一个统筹后勤粮草的活儿。”
  “在那些老将的眼中,只要我这个皇子乖乖在轴重营待着,好吃好喝,不给他们添麻烦就好了。”
  “我自然满心懊恼,却拗不过那群老将,只能应下,觉得白白浪费了一身好武功和满腔热血。”
  遥望着低垂的天幕,元璟平缓的语调讲述着过去的经历,
  十三岁的年轻人可没有那么乖巧,他下定决心,就是在轴重营,也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然后他亲自跟着部队,去征收粮草。
  就是那一次,才让他真正看清楚了大魏边疆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元璟之前在京城,也时常带着侍从前往街市楼堂中,自信见识过体验过平民百姓的生活,但是那一天,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浅薄。
  破旧的摇摇欲坠的棚屋,干枯瘦弱地宛如行尸走肉般的村民,连老鼠都不屑一顾的积满灰尘的米缸。
  他甚至无法理解,这些人是怎么还能活到现在的。
  有一户人家,看模样也是读书人出身,那位年迈的夫人纵然病弱贫寒,还是谈吐体面。
  她苦苦哀求着,说她的丈夫和大儿子都上了战场,丈夫已经战死,儿子还不知道被派在何处。幼子又正病弱着,求他们不要带走仅存的一点儿粮食,否则他们将会饿死。
  征发粮草的小吏也于心不忍,但军法当前,没有缓和的余地,若交不出军粮,只能将她带走了,官卖之后,充作军资。
  吴婕低声道:“对这样的军属人家,难道没有特殊照顾?”
  “按照律法,一子从军,家中可以免除五年的赋税,这位夫人家已经免除了十年,可惜边疆苦寒,纵然没有赋税压身,百姓生活也诸多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