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我不知道这三扇窗户是钱家自己开凿的,还是楼房设计师设计的。如果是设计师的“杰作”,那这个设计师不如回家啃红薯。
  造三面透光的卧室,分明就是向动物园的玻璃屋致敬,想让住在里面的人270°无死角供别人免费参观。每一个动作都无所遁形,一点隐私都没有,这样的屋子谁住得下去?反正要是我住在里面会觉得很不自在。直觉告诉我,住在玻璃屋里的钱小仪也是不自在的,不然也不会半天没翻一页书。
  77.第八章
  四周看了一圈,我问钱爸爸:“叔叔最近可曾去过不干净的地方?”
  “什么叫不干净的地方?”
  “墓地医院夜场,还有人少夜黑的地方,都是不干净的地方。”
  听我这么问钱爸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的,前阵子去过医院。”
  人少夜黑的地方多得是,其实每个人都有可能去这些地方,怎么编都能圆谎。头一次骗人成功,我颇为得意,不免信心猛增,说话也顺溜多了:“这就对了,您去那的时候带回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并无害人之心,只是希望借贵地栖身。但阴阳有别,阴间的东西同阳间的人住在一起降低活人的时运,贵府的人才会经常撞见奇怪的东西。不过别担心,只要在家宅八位上贴上旺符,再烧点路费。那些朋友自然会离开,到时贵府自然人旺财旺家宅旺。”
  微微仰起下巴,眼光斜斜地瞥着我:“那还等什么?该做什么就赶快做。”不知道是本身就没礼貌,还是觉得我年纪比他女儿大不了多少没必要尊重,钱爸爸对我很不客气,语气非常生硬。
  不过能赚2888元,他凶就忍着点吧。大不了一会随便说替他们烧纸,再忽悠他个几百块钱。
  我摆开工具,用罗盘和纸笔套着老板给的八卦公式,开始测算他家的八位。以前看过胖子测八位,跟线性代数的原理差不多,我做得很顺手。外面几间屋子很快测完,还剩钱小仪的屋子。
  “能不能跟妹妹说一下,我要进她的屋子。”我问钱妈妈。
  钱妈妈大喇喇推开钱小仪的房门:“你进去测你的,她学她的。”
  我站在门口问:“小仪,我可以进来吗?”
  钱小仪没回头,钱妈妈却不耐烦地催道:“放心,我家姑娘学习最专心,拿个锣鼓在她后面敲她也不会分心。”
  我只是笑。
  不是分不分心的事,难道钱妈妈不明白,未经允许闯进别人房间是很无礼的吗?再说年轻人更了解年轻人,像钱小仪这样呆呆地坐在原地,捧着本语文书半天还没翻一页,心早已飞得远远的了,还专心学习呢。
  当然,我不能将大实话告诉钱妈妈。
  测方位时我在卧室里走来走去,钱小仪果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写字台上,连头都没偏一下。钱妈去厨房给我倒水,钱爸坐在客厅的摇椅上,透过那扇淡绿色玻璃,浮着两缕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刚才我就觉得住这间卧室会很不自在,现在身处卧室里面,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随时随地都被人监视着谁都会不自在。再加上卧室里的装饰实在老气,实在叫人生不出喜欢的感觉来。
  黑色的衣柜,原木单人床,80年代的墨绿锦缎被褥,暗红色的写字台,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装饰。整间屋子看上去相当沉闷,根本不像花季少女住的房间。我不禁隐隐有些同情钱小仪,哪个女孩不希望自己有一间公主屋?就算不是公主屋,至少也是一个属于女儿家自己的小窝窝。住在这样老气横秋的玻璃屋里,白白糟蹋了青春年少好时光。
  半蹲在地上算完房间地线的高度后站起身,冷不丁两眼一阵发黑,忙扶住了旁边的写字台。明明低血压,脸上还狂发痘痘,这种两头受虐的极端体质真是伤不起。
  手还没扶稳我又以最快的速度收了回来,因为指尖碰到写字台的一刹那,身边的钱小仪从座位上嚯的一下站起来。
  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又见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我干巴巴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你读书了。”
  她还是低着头,背弓得像虾米,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透过乱糟糟下垂的头发,可以隐约看见她苍白的脸颊,淡青色的眼圈。
  担心地朝客厅里看了一眼,此时钱爸不知做什么去了,不在客厅。钱妈还在厨房里洗水壶,钢丝球与水壶摩擦的刷刷声落到人耳朵里让人莫名其妙地不舒服。这两人这么重视女儿的学习,要是知道我打扰到了钱小仪,还不得数落我。
  双手合十,小声道:“抱歉啦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最后一个方位,算完我就出去。”
  刚说完,她转身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卧室,还顺手将卧室的门狠狠关上。
  这让我觉得很奇怪,不就是扶了一下她的桌子,火气这么大?想起钱爸钱妈阴沉的脸色,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迅速测出最后一个方位数据,拉开门想出卧室。
  却在跨出的一刹那呆住了……
  门的另一端不是黑压压的客厅,而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房间很窄,里面的家什同钱小仪卧室中的家什很像,摆着一个黑色的衣柜,原木单人床,80年代的墨绿锦缎被褥,暗红色的写字台。如果不是只在写字台边开着一扇窗户,其他三面都是墙,我会认为这就是钱小仪的卧室。
  更奇怪的是,房间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亮着,因为房间外天已经黑透。明明钱小仪的卧室门外是客厅来着,而且现在才下午三点钟,根本不可能天黑。
  这个房间是什么地方?
  赶紧往后退回钱小仪卧室中,这个我才离开的地方。眼前豁然开朗,因为钱小仪的卧室外分明还亮着天。再从卧室与客厅之间的窗户往外看,看到的是钱家的客厅没错。但从卧室门往外看,看到的却依然是那个亮着灯的陌生的房间。
  而卧室门和窗户中间,仅仅只隔了不到一尺宽的墙壁……
  空间错位,让我看得两眼发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关上卧室门,长吸一口气,再猛地将房门拉开。
  门外依然是那个陌生的房间……
  心脏一阵急跳,只觉得凉意瞬间从我的脊梁骨直窜上我的头顶,赶紧将门关上。我走到一旁的窗户前,咬了咬牙,猛地拉开窗户。
  不幸中的万幸,窗户大开后外面的景色还保持着原来的状态,仍旧是钱小仪家的客厅。
  顾不上被人家骂了,我大声喊:“叔叔阿姨……”
  没人回答,客厅中一片死寂,连钱妈妈刷水壶的声音也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除了我咚咚的心脏乱跳声,屋里一丝声响都没有。
  人都上哪去了?
  等不及别人回应,我撩起秋裙,爬上窗台往下一跳。落地后一抬头,发现自己站的地方根本不是钱家客厅,而是那个陌生的房间。屋里亮着昏暗的灯,屋外夜色黝黑,什么都看不见。
  手脚在发抖,我根本控制不住它们的行为。只好努力定住神,哆哆嗦嗦从口袋中掏出驱鬼符。然后走到门边,鼓起勇气拉开了陌生房间的门。
  门后面是钱小仪的卧室,卧室窗外依旧亮堂堂一片……
  实在搞不懂,我走进钱小仪的卧室,又试着从卧室和客厅之间的窗台翻了一次。和刚才一样,站在钱小仪屋子的窗台前往外看,看到的是客厅。可一旦从窗台上翻过去,窗台那边就变成了那个的陌生房间,身后的窗台也变成了一堵墙。
  仔细想想,就在几分钟之前我碰到了写字台,接着钱小仪站起身出了门。然后就开始不对劲了,门外的空间仿佛被活生生扭曲,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房间,房间外面还是夜晚。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忽然双眼一亮,钱小仪的卧室里不是还有两扇窗户吗,为什么不试一试能不能从那两扇窗户出去?
  顿时来了精神,再次回到钱小仪的卧室。爬上写字台,拉开写字台和阳台之间的窗户。先将头探到外边看了看,心中一阵狂喜。阳台比里屋要亮堂许多,透过阳台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楼房。
  马上就能逃出生天……
  这回我要谨慎许多,害怕中途再出什么岔子,我双手趴在窗台上,双脚小心翼翼往下面够。可就在脚尖触地的一瞬间,也不知是四周先变化还是我的脚先着地,像照相时按快门似的。近在眼前的阳台刷的一下,又变成了钱小仪的卧室。而我双手按着的窗台,竟然变成了钱小仪卧室和客厅之间的窗台,窗台那边依旧是钱家的客厅。
  脑袋晕乎乎,眼睛被混乱的空间搅得直冒金星。鼻子一酸,都快哭了。
  不能绝望,我提醒自己,不是还有一扇窗户连着阳台吗?我走到窗边,拉开窗户小心翼翼翻了过去。和翻上一扇窗户一样,脚一落地我又回到了钱小仪的卧室。
  头痛头晕加惊恐,我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使劲吸了一口气,努力定住心神,拿起纸笔写了几条逻辑线索来理清思路。
  钱小仪卧室□有三扇窗户,透过每一扇窗户都能看到外边的景色。但从客厅那侧的窗户翻过去,我会进入那个陌生的房间;从阳台两侧的窗户翻过去,我会回到这间卧室;而打开卧室的门,我也能进入那个陌生的房间。
  如果钱小仪的卧室里没有出路,那么出路只能是在那个陌生的房间里。陌生的房间里不是也有一扇窗户吗?难道那才是出路?
  不管怎样得试一试才行。
  我鼓起勇气,由卧室门进入陌生的房间,然后爬上写字台从陌生房间的窗户上翻了过去。脚落地时,阳台眨眼间变成了陌生房间,我人仍踩在陌生房间的写字台上。就好像我刚才不是从房间里翻到阳台外,而是从阳台外翻到房间里……
  很显然,我被困在了哑铃形状的循环空间中。空间里有两间屋子,一间是处在白天的钱小仪卧室,一间是处在夜晚的陌生房间。
  两间屋子互相相通,可以由中间的门自由来往。但是如果想离开这两间屋子是不可能的,因为两个屋子窗户外,是相对的、完全一样的另一个房间。我就像一只被投进哑铃形状循环空间中的小白鼠,无论怎么走,永远都走不出这片空间。
  再考虑到陌生房间外是黑夜,钱小仪卧室外是白天这个情况。恐怕困住我的不仅是循环的空间,还是循环的时间。
  天啦……
  我抱头坐在陌生房间的床上,心中那叫一个悔。后悔当初在物理奥林匹克大赛和小提琴大赛中间选择了小提琴大赛,被卓大师逐出师门后从此荒废物理。没好好钻研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和霍金的平行宇宙理论,没好好论证时间折叠的假设……
  越想头越疼,忍不住仰头大声喊:“老板,救命!”
  刚才不是说有事自然会提醒我吗?怎么这会子一点消息也没有?
  “救命啊!”这是什么鬼地方?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脸蛋胖嘟嘟,身穿红白校服,脖子上还带着红领巾的短发小姑娘背着书包哼着《春天在哪里》走了进来。
  78.第九章
  看到活人我从床上直跳了起来,但没立刻过去打招呼。心头明白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出现的人,即使外表看上去是个小女孩也肯定不简单。
  事实也正是如此。
  小女孩仿佛根本看见我,她开心地将书包放在床上,从里面拿出一张小奖状在墙上比比划划,找贴奖状的地方。奖状上什么内容都没有,中间只有一朵小红花。小学老师经常发这样的奖状糊弄学生,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收到奖状是最快活的事。小女孩开心得双颊红得像个大苹果,双眼一闪一闪晶莹发亮。
  每个孩子都是上天派来天使,没人能抵挡天使的笑容。看见小女孩笑得如此灿烂,我的心情也骤然好了起来,惶恐不安竟然都被我暂时抛在了脑后。
  试探着朝她伸出手,手指穿过她身体,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摸到。
  小女孩只是一个幻影。
  虽然有些失望,却不沮丧。有这么可爱的幻影做伴解闷,总比一个人困在死寂的屋里好。
  突然,门被人气冲冲地一把推开,一个女人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很年轻,三十来岁的样子,眉眼很眼熟。
  想了想,脑海中灵光一闪。如果没猜错,女人是年轻时的钱妈妈。
  “妈妈,”小女孩高高兴兴地朝跑过去,把奖状举到钱妈妈面前,“我认字测验得奖了。”
  闻言我一怔,这个胖乎乎的小女孩居然是钱小仪,那个说话时头低得像虾米的姑娘。俗话说三岁看八十,钱小仪才比小女孩大十几岁,我却怎么也看不出她们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一个活波可爱,一个畏畏缩缩,太不像了。
  钱妈妈依旧阴沉着脸,声音很冷:“测验得了多少分?”
  “99分。”小女孩仰着骄傲地笑着,露出一排缺了颗门牙的雪白牙齿。
  “全班几个得99分的?”
  “只有三个100分的,两个99分的,妈妈我是第二名。”
  “啪……”的一声。
  令人意外的响亮耳光,凝固了钱小仪脸上红扑扑的笑,也吓得我的呼吸差点停窒。
  钱妈妈双眼圆睁,伸手揪住钱小仪的耳朵,声音瞬间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怒骂:“不争气的死妮子,老娘怎么说的?”
  挨打挨得太突然,钱小仪足足愣了几秒钟才惊恐地大哭出声:“妈妈你说考上95分就不打我了,妈妈不打我,妈妈……”
  “还犟嘴,老娘读书时次次考第一,你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只考第二,嗯?丢人现眼的东西,知道你不好好读书是想以后去做鸡,与其让你丢人不如今天打死你……”钱妈妈咬牙切齿,揪着钱小仪的耳朵将孩子幼小的身躯扯得晃来晃去,还时不时给孩子一巴掌,仿佛这个小女孩是她的仇人一般。
  看着那么小的孩子挨打,我义愤填膺,可我无能为力。因为眼前的两人只是幻影,就像立体电影里的人物一样。而且就算眼前的人是真人我也还是无能为力,因为在我国小孩等同于父母的私产,做母亲的打孩子旁人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