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6)
  黎束提着一个保温的饭盒,慌忙点头说:我要去一趟医院,但一直打不到车。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又是下雨天,打不打车也是正常的。
  贺寒舟当然不会坐视不理,扬了扬下巴说:上车吧,我送你过去。
  到了住院部之后,黎束提着饭盒匆忙赶到病房,正巧碰上了查房的医生,他就焦急地问道:医生,她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反馈道:今天一直反复发热,现在已经好点了,护士在换药,你还是晚点再进去吧。
  话音刚落,病房里就传出了女孩痛苦□□的声音,黎束攥紧了饭盒的提手,光听着就湿了眼眶。
  医生叹了口气说:她最近状态越来越差了,你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贺寒舟牵着桃不知走过来时,正好听到了这句话,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忽然觉得周围的气压都降低了,让他胸闷得喘不过气来。
  桃不知奇怪地看了看他,目光又移到了病房门口,他看到那个青年无力地滑坐在地上,用颤抖的哭腔拼凑出一句绝望的悲鸣。
  她才二十三岁啊
  从医院回来后,桃不知一直都心不在焉的模样,他总是看到别人在哭,却没办法感受到男人所说的难过,每当这时候,他才能隐约感觉到自己跟人类之间的区别。
  哪怕獠牙已经消失了,但是属于冷血生物的属性却没有丝毫改变。
  养了桃不知那么久,贺寒舟大约可以摸清楚他的脾性了,看着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要进行一下思想指导了。
  其实在这段时间,他能隐约感觉到桃不知在情感方面的情绪变化,比如说可以在别人身上收获喜悦,又或者看到小孩摔跤会停下来,这些都是拥有共情能力的表现。
  贺寒舟斟酌了一下,凑过去问道:在想什么?
  桃不知从来都不会藏着掖着,有疑惑也会主动提问:为什么都喜欢哭?
  贺寒舟说:没人喜欢哭,但是人总会伤心失控的。
  桃不知又问:那你会哭吗?
  贺寒舟笑了笑:我会。
  桃不知没能拥有这种情绪,总是格外好奇,什么时候?
  贺寒舟难得认真地回答:家人离开的时候。
  桃不知愣了,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小声地咕哝道:我没有家人。
  贺寒舟的眼神黯然了一瞬,却又十分坦然地说:嗯,你以前应该有。
  以后会有吗?桃不知还是懵懂,却又有一种三岁小孩一般的求知欲。
  贺寒舟犹豫了几秒,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回答道:会的。
  这天虽然是阴天,却没有要下雨的迹象,所以桃不知又坐不住了,打算出去蹦哒一下,当他再次出现在五中门口的时候,放学的铃声才刚刚响起。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后,就看到学生们成群结队地走出校门,桃不知伸长了脖子往里面张望,很快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安杏的身影。
  安杏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跟着几个同学有说有笑地走出来,脸上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安杏。桃不知往人群中喊了一声,随即招了招手。
  安杏看到后十分惊喜,告别旁边的同学走到他前面,脸上的小酒窝也加深了:桃花,你来了!
  桃不知现在稍微能察觉到别人的情绪了,所以他能感觉到安杏有点不一样,仿佛整个天空都变明朗了一般。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安杏,于是就好奇地问:你是开心吗?
  安杏微笑着点头,清澈的眼眸中盛着细碎的光芒:阿熠之前交的作文在比赛中得奖了,我把他给我的糖果分了一些给别人,大家都很高兴,我猜阿熠也会高兴。
  桃不知仿佛被这种情绪感染了,也跟着露出笑脸说:我也高兴。
  安杏也想分一些糖果给桃不知,不过今天带的都派完了,于是就邀请桃不知去家里做客。途中经过一节台阶的时候,看到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正提着东西艰难地往上爬,安杏立刻就凑过去帮忙了。
  桃不知怔然地站在原地,好奇地盯着女人的肚子,等安杏回来之后,才疑惑地问道:她肚子怎么那么大?
  安杏笑了笑说:因为她怀小宝宝了。
  怀小宝宝?
  桃不知大概清楚是什么概念,小鬼曾经跟他说过,鬼魂会投胎到妈妈的肚子里,过一段时间就会变成小宝宝出生了。
  安杏看着孕妇离开的背影,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刚才那个妈妈很温柔,不知道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桃不知眼前闪过一个影子,下意识地回答:男孩。
  安杏怔然了一下,目光落到远方的天空上,眼底染上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天边的乌云被风吹散了,有几缕阳光从云层中渗透出来,仿佛让生活翻开了新的篇章。
  裕安警局里,贺寒舟忙得像陀螺一样,见证了黎束女友这样的惨剧,他更加坚定了要彻查这件事情的决心。在这场注定了输赢的较量中,天平不出意外地坠到了资本的那边,维权的受害者刚刚站起来就被压垮了。
  但是他还是想搏一搏,至少要把严重倾斜的天平掰回来一点。
  贺寒舟通过药物管理系统调查到这批药物的去向,发现全国各地的医院都不能避免,单单裕安区就有二十多家医院购买过,他立马吩咐了下属们分头去这些医院调查受害者的情况,最好能够搞一些样品回来检测。
  出问题的苯巴.比妥在各大医院和药房都已停售,徐阳接到了吩咐以后,折腾了半天才搞回来几份样品。
  之前向法院申请的搜查令,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在这天下午终于传来消息了,但是得到的却是拒绝的回复,原因是警方提供的证据不足。
  贺寒舟接到消息之后,脸上闪过不悦的神色。
  法院那边平时并不会那么严格,搜查令之前都可以很容易拿到的,看来江氏的手已经伸出来了,估计他们接下来的调查也会受到不少阻碍。
  正好样品检测结果出来了,贺寒舟整理完资料后,出去外面吩咐了一声:通知所有人,十分钟后会议室集中。
  一队的所有人都集中后,女法医才拿出了检测结果,接着给出了专业的分析:我们检测了两份样品,得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这款苯比.巴妥里面的成分净含量有偏差,里面含的苯超出了药品质量指标,另外还非法添加了其它化学品,所以属于劣质药物。
  如果长期服用这类劣质药物,患者就有可能出现呼吸衰竭、休克或者昏迷等致命症状。而制药员工要是长期接触的话,也有可能引发中毒甚至患上白血病之类的恶性肿瘤。
  其实事件刚爆出来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这款药物不合格,但是亲耳听到这其中的危害时,心里还是起了不小的波澜。
  徐阳满腔愤恨道:这款药物几年前就出现过问题,江氏调整之后,换了包装又继续买,简直不把人命当回事!
  猴子见多了这类事情,感觉都有点麻木了:资本家的心都是黑的,只要有利可图,普通人的命又算什么。
  听说江氏背后的靠山大有人在,前几年的事都不了了之了,不知道我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越往下深究越觉得调查困难。
  够了!
  沉默了良久的贺寒舟出声了,视线扫到在座的每个人身上,难得拿出了队长的威严:脱了这身警服,我们都是普通人,说不定那天这种事情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都别忘了自己当警察的初衷。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之后,所有人都站起身来,齐齐向贺寒舟立正敬礼:是!
  入夜后气温也下降了,贺寒舟身上的警服耐寒性不太强,办公室的窗户没关紧,他一走进去就打了个喷嚏。
  因为这几天情况特殊,所有人就留下来加班了,贺寒舟把药品检测报告整理完了之后,抬头一看发现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想到家里还有朵小桃花,他收拾资料的动作都加快了。
  当他迎着夜露打开家门时,小桃花满脸笑容地蹦了过来,仿佛想迫切地分享什么开心的事情。
  这家伙总喜欢光脚丫,说了多少次都不长记性。
  贺寒舟一把将他抱回了沙发上,惩罚地拍了拍他的屁股教训了两句,之后才问道: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桃不知雀跃地说:怀宝宝了!
  贺寒舟一惊:谁怀宝宝了?
  桃不知不知道怎么表达,就指着自己的肚子说:这里。
  贺寒舟给他气乐了,不知道他又从哪里学来的东西,伸手摸着他柔软的肚子说:是这里吗?这里有宝宝了?我怎么感觉不到
  桃不知被弄得哈哈大笑,接着气了个仰倒。
  第二天,贺寒舟原本打算亲自去走访裕安区的所有医院,了解劣质药物受害者的情况,不过刚走进队里就收到了一份名单,那是康城根据这两天的调查整理出来的。
  他翻开查看了一下,发现服用这款药物而出现过不良反应的,单单是在裕安市内就有一百多个病患,而且服用过的时间都是在一年以内,也符合这批药物生产的时间。
  而且这些都还没包括被江氏辞掉的那批员工,他从黎束口中就能得知,曾经负责研发这款药物的制药人员,包括他女朋友在内的几十个人,也因为长期接触这类不良药物,从而患上了不同程度的疾病。
  康城在旁边指引道:用红笔圈着那几个名字都已经身亡了,他们生前都曾服用过这类药,但由于当初没爆出药物有问题,所以家属们都以为是意外死亡。
  贺寒舟的目光缓缓在名单上掠过,眉头逐渐拧紧了,那些死者的名字仿佛一笔一划都沥着血,一点一滴将他的沉着和冷静给吞噬了。
  最年轻的死者也才十六岁,上面的资料已经简单地概括了他的一生。
  盛熠、男、十六岁意外身亡。
  从小患有遗传性躁郁症,事发前一天曾服用过江氏旗下的苯比.巴妥,最终因为呼吸衰竭而死亡。
  贺寒舟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但丝毫不影响他为这个男孩的生命感到惋惜。
  十六岁,人生才刚刚开始就死于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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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黑夜(二合一)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桃不知无意间翻开了一本书,那上面的书签上就写着这句话,笔迹苍劲有力,仿佛每个字都包含了深刻的情感。
  他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就好奇地求问贺寒舟。
  贺寒舟把书合起放回了书柜上,又帮他拿了一本简单易懂的练习本,才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不用懂。
  但愿你以后也不要懂。
  懂得越多背负得越多,就这样懵懂无知又无忧无虑的,未尝不是件好事。
  桃不知撇了撇嘴,只能继续练字去了。
  第二天,贺寒舟又去了一趟江氏大楼,想约江氏董事长见一面,但是刚到门口就碰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黎束。
  黎束手里拿着一份协议书,神情麻木地看着前方,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也湮灭了,犹如一个□□控的傀儡。
  贺寒舟感觉他状态不对劲儿,停下脚步喊了他几声,黎束这才回过神来,但那双眼睛里依旧没有光彩。
  贺寒舟把他拉到一旁,皱着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黎束攥紧了手里的协议书,眼底含着深深的愧疚,嘴唇颤抖了半天才勉力吐出几个字。
  我妥协了。
  他签了那份不合理的赔偿协议,因为他需要钱,女友住在看护病房里,每一天都要靠钱续命,邪恶的资本拿捏了这一点,毫不留情地给了他重重的一击,然后像施舍一般扔下了几个沾满腥臭味的铜钱,让他毫无尊严地跪在地上捡了起来。
  一个有血有肉的当代青年,就这么被压断了脊梁,认命地甘当一只蝼蚁,在这片腐烂的土地上苟且偷生。
  贺寒舟的喉咙被梗住了,嘴巴张了半天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最终只能像冬日的寒蝉般噤声不语。
  作为一个执法者,他竟然没有底气说出为你讨回公道这种话,眼睛里的公平和正义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灰。
  就如一开始所说的,接下来的调查层层受阻,贺寒舟向法院申请的搜查令再次被驳回,网上那些消息都被清理干净了,好像这件事情仿佛不存在一般
  这天下午,贺寒舟回到警队之后,受到了局长的传唤,他放下资料走过去时,看到赵局匆忙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他看到贺寒舟之后,招了招手说:寒舟,市政府有个紧急会议,你跟我一起去吧。
  是。贺寒舟抱着警帽,跟着赵局一起出了警局。
  路上有点塞车,赵局翻开了开会要用的资料,过了一会儿,随意地问了一句:寒舟,听说你最近在调查江氏的事情。
  贺寒舟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一些,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置可否地含糊了几句。
  赵局合上了文件夹,却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给了他一句谏言:寒舟,你们年轻人做事比较冲动,想要伸张正义没有错,但别把自己的前途搭上了。
  贺寒舟定定地看着前方的红绿灯,没有再说话。
  到了地点之后,贺寒舟发现门口上坐着几个灰头土脸的人,他们都是江氏事件的受害者,手里举着一张廉价的打印纸,上面印着一些维权的字样。
  贺寒舟看着那些沧桑的面孔,脚步仿佛被灌了铅一般难以移动,直到赵局回头催促,他才收回了视线跟上去。
  这次的会议由厅长亲自召开,主要关于首都特别巡察组要来裕安巡察的事情,所以要叮嘱各个部门一定要做好全面工作,不能让别人抓到错漏。
  贺寒舟做好会议记录之后,透过窗户看了眼楼下,发现那些人已经被带走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可看到那些仓惶消失的背影时,心里还是有了不小的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