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溺 第17节
  她推开天台的门,闻到雨丝中交杂浅淡的烟草味道。
  那人听到声响,转头看过来,见是桑晚,露出个笑:“小晚。”
  桑晚定了几秒,开口喊了一声:“大嫂。”
  江挽心微微笑着,靠在天台栏杆上,规整的黑色裙子被穿出几分慵懒味道。
  手指中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烟气绕过猩红光点袅袅上升。
  她大概在这待了有一会了,头发已经被初夏清晨的雨水打湿。
  桑晚走近她,与她肩并肩站着。
  江挽心嫁到沈家大概有五年,但是人都在国外,只有一些重要日子才会回来。
  即使回来也不会待很久,通常过个一两天就会走。
  所以桑晚跟她并不熟。
  因为梁芮竹和沈砚的关系,桑晚一开始也不大愿意跟江挽心有过多的接触。
  “你也是觉得闷,上来透气的?”
  江挽心抽一口烟,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后,问桑晚。
  桑晚反问:“你也是么?”
  江挽心笑笑,“是啊。”
  从她们站的位置,可以看到楼下又陆续来了好几辆车,下来的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衣服,走进大楼里面。
  “听说你要结婚了。”江挽心看着楼下,忽然说。
  桑晚皱一皱眉头,否认道:“没有,是外公一厢情愿。我没答应。”
  “为什么没答应?不喜欢对方?”
  “……我对他没兴趣。”
  无论谁问,桑晚对闻嘉逸都是那三个字:没兴趣。
  “你外公想要闻家手中捏着的那几块地皮,闻家想要你外公的人脉,两家各取所需,这就是要你结婚的原因。”
  江挽心看得比谁都透彻,对桑晚娓娓道来:“他们的合作几乎已成定局,如果你真不愿意,那势必有一场艰难的仗要打。”
  “你确定你可以反抗你的外公?”
  江挽心将燃尽的烟碾灭在栏杆的水泥台面上,垂着眼睑,听不出情绪:“就连你哥,都没成功反抗过。”
  桑晚略微敏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她似乎听出江挽心话里有话。
  “小晚,婚姻就分两种,你选择爱情,就找一个你爱的人结婚。如果你选择利益,那就听从家里的安排,跟不爱的人做一对表面夫妻,以后只爱自己,不爱任何人。”
  这好像一道选择题,江挽心好奇地将选择抛给桑晚:“你选哪种?”
  桑晚有所迟疑,相比自己,她更好奇江挽心的选择。
  她问:“大嫂你呢,你选了哪种?”
  “你觉得呢?”江挽心重新拿起烟盒,熟练抖出一支烟,移到桑晚面前。
  桑晚低眸看着那支烟,胸口凝滞的情绪仿佛需要一个出口,她接过来,咬在唇边。
  江挽心拿起火机,一只手拢着火挡风,另只手替她点燃。
  这是桑晚第一次碰烟,并没想象中的呛鼻和辛辣,是一种很绵长的烟草味,带着一点回甘的甜。
  她学着吐出一口烟气,心中的混浊似乎也消散了一点。
  这时候,她才试探着说:“大嫂选了第二种?”
  桑晚一直觉得沈砚和江挽心并不像一对真的夫妻,他们都忙于工作,先不提江挽心都在国外,就算他们在一块,谈得也大多都是公事。
  五年,没见他们约会,更没见他们有任何肢体上的亲密。
  比起夫妻,他们更像同事。
  江挽心笑意盈盈,手指轻轻拂过落在耳侧的卷发,没有回答。
  之后她问桑晚:“你想选第一种么?”
  桑晚嗓子紧了一下,回答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会选哪种。
  她会因为爱一个人而跟他结婚吗?
  她会真的去爱上一个人吗?
  桑晚真的不知道。
  这么多年,她都还没有真的爱上过谁。
  “爱情是有风险的,所以,爱自己,就永远不会被抛弃,永远不会被伤害。”
  江挽心好像是在回答桑晚前面问的,她是否选了第二种。
  她没明确说,但答案又似乎已经非常明确。
  桑晚在略微怔愣之后,反应过来。
  “你和我哥——”
  江挽心还是笑一笑,随后她望着楼下,打断了桑晚的话:“闻家的人来了。”
  桑晚回神,往天台下面看,两辆车子缓缓停下,司机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替里面出来的人打伞。
  闻嘉逸来了,一同来的,应该还有他的父母。
  也就是……闻野的爷爷奶奶。
  闻嘉逸是闻家的小儿子,早年闻老爷子膝下无子,从远方亲戚那里领养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闻野的父亲。
  后来闻老太太过世,闻老爷子续弦,生下了闻嘉逸。
  待闻嘉逸成年,闻家两兄弟就分了家,各过各的。
  闻野的父亲,就仿佛一颗棋子,需要的时候万般捧着,不需要的时候,转手就被丢弃。
  桑晚沉默看着闻嘉逸和他父母的身影,而后睫毛轻颤着,望向远方,目光延伸到不知名的远处。
  忽然间,她有些想自己的男朋友了。
  -
  冗长繁复的葬礼结束,桑晚跟着外公和沈砚,将外婆的骨灰送到墓地。
  夏天的雨丝带着一丝冷意,冷冰冰贴在手臂上。
  在众人离去之后,桑晚独自留了下来。她撑着伞,蹲下来,抚摸着墓碑上外婆的黑白照片。
  那是她给外婆拍的,当时外婆还会拉着她说话,双手枯瘦,突出的青色血管在手背皮肤下清晰可见。
  人这一辈子真的好短暂,一转头,就成了一抔土。
  桑晚跟外婆做了最后的告别,之后便回了自己的房子。
  沈家应该还有很多亲戚朋友在,她不想待在那里,不想应付那些不熟的长辈和亲戚,不想虚与委蛇。
  桑晚在二楼的卧室睡了很长的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雨停之后,初夏的闷热就如期而至。
  大约是这段时间太累,也可能是桑晚送走外婆心情不好,她一直不愿醒来。
  睡得迷蒙的时候,桑晚感觉有人从身后拥住了自己,他的额头靠在她颈侧轻轻蹭着,像几天没见到主人的小狗。
  她很困,眼睛没有睁开,感受着身后人熟悉的呼吸,声音沾染睡意:“学校没有课吗?”
  “嗯。”闻野应一声,嗓音低下去,胳膊圈住侧睡的桑晚:“来看看你。”
  桑晚没有再说话了,她已经清醒了一点,但是不愿睁开眼睛。
  怕被看到自己湿润的眼眸。
  她的脸在枕头上蹭了蹭,看起来还想睡。
  闻野不舍得打扰她,安静陪她躺了一会,直到听到她绵长的呼吸后,才轻手轻脚地松开她,从床上坐起来。
  其实在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安慰的话。
  等到了这,见到了人,他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而且他也不确定,桑晚是否需要安慰。
  桑晚不知自己又睡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
  足足睡了一天多,她终于睡够。
  她兀自在床上坐了一会,听到卧室外面传来声响,才想起似乎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闻野的声音。
  桑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睡懵了,只是做了个梦。
  她凭着感官记忆开了床头的台灯,再掀开被子下床。
  卧室旁边有个房间,当初装修的时候被改成了厨房。
  莹白灯光下,桑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厨房里面忙活。
  白色t恤掩着高挑挺拔的身躯,肩膀很宽,背很直。
  他似乎是第一次做饭,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往锅里加调料,没有手忙脚乱,却认真笨拙,显得可爱。
  “闻野。”
  桑晚在看了他许久之后,终于出声喊他。
  闻野听到声音,回过头,第一反应是将手机藏到身后。
  “你醒了,是我吵到你了?”
  “没有,”桑晚摇摇头,问他,“你在做什么?”
  “太晚了,外卖都不接单了。”
  闻野没有正面回答,但是答案已经很明显。
  “你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