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我定了闹钟,怕把零点睡过去了。卢景航说。
  文乐心中一动,胸口像被塞了个热水袋,热热乎乎的。他用手指刮了刮手机背面,轻声问:今天很累么?那么早就睡了。
  嗯。卢景航顿了一会儿,声音又低了几分,听起来疲惫又消沉。
  我妈住院了。
  34、愿望
  卢景航妈妈是初一住院的,就是卢景航一直没有联系文乐的那天。
  初一凌晨,天还黑着,卢景航迷迷糊糊听到父母房间里有动静,起床过去一问,才知道妈妈在睡梦里被腿疼疼醒了。
  卢景航背起妈妈就送到了急诊,一天几项检查下来,医生特意把卢景航叫到了办公室,郑重又严肃地和他谈了谈。
  虽然还需要等待活检结果,但基本可以确定,是淋巴癌骨转移。
  之前应该会有轻微疼痛,可能没有引起重视。
  情况不乐观。
  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没有说什么专业术语,几句大白话明明白白,将卢景航的心一下打到谷底。
  这两天卢景航跟卢爸爸一起忙着给妈妈办住院,请护工,做治疗,又在网上查来查去,初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着,初二晚上实在撑不住,不到九点就睡了。
  不过虽然两天忙乱间没和文乐聊天,他还是没忘了定个祝文乐生日快乐的闹钟。
  初三这天探视时间刚到,文乐就到了卢妈妈所在的医院。
  昨晚电话打完文乐心里一直揪着,早早地就想去看看卢景航。
  但是北京医院管得严,不到探视时间,住院区一般人进不去。
  总不能自己过去了,还让卢景航扔下妈妈出来见他吧。
  文乐只得耐着性子等到下午,买了水果补品就去了医院。
  卢景航的状态比他想象的好一点,虽然脸上透着疲累,但情绪还不算太低落,大概是妈妈病久了,该做的心理准备也早已做过了,即便是难过,也能平静地放在心里藏着,不太多显露在脸上。
  卢妈妈看起来精神也还可以,靠着半升起来的病床,对文乐温温和和地笑。
  这就是文乐,住我隔壁,做饭特好吃。卢景航替文乐把探病礼物放好,对他爸妈介绍道。
  来,小文这儿坐。卢爸爸搬了把椅子放在床边,卢妈妈对文乐招招手。
  小伙子长得真帅。卢妈妈夸了一句,又客气道,我们家景航老厚着脸皮去你那蹭饭吧,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阿姨别客气,不麻烦。文乐笑着说。
  嘿,妈。卢景航不乐意了,一见面就夸他帅,到我这就是厚脸皮,这么多年也没听您夸我一声帅。
  卢妈妈白了他一眼:你个秃小子哪有人家长得好。
  几个人都笑了,几句对话让病房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阿姨感觉怎么样?笑过之后,文乐问道。
  还行,白天不怎么疼,可能也是因为打了药了。
  卢妈妈指了指床边挂着的几个大吊瓶。
  我这病也就是这样了,当初诊断出来的时候医生就说,顶多可能也就维持个两三年,我现在都已经快五年了,挺好,每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哎您看,这代表什么呀?卢景航又在一边笑嘻嘻地搭腔,这代表老天爷他根本不想收您,您别想那么多,就放心好好地治,咱们往后时间还长着呢。
  行了,把你那套糊弄我的收起来吧啊,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卢妈妈表面嫌弃着卢景航,但眼里还是浮上了笑意。
  你那些甜言蜜语没事就老对付你妈,什么时候能给我哄一个媳妇回来?
  卢景航一下哑了火,一边讪笑,一边下意识地看了看文乐。
  卢妈妈倒也没打算在这会儿多说卢景航的婚恋问题,转而又问文乐道:小文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呢。文乐坦然回答。
  你是跟景航一样大吧?
  我比他小一岁。
  那也不小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都不着急。卢妈妈轻轻叹了口气,等以后你们到了我这岁数就知道了,时间不等人啊。
  又聊了一会儿,文乐就告辞了。卢景航送文乐出来,一走出病房,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淡下许多。
  昨晚他们在电话里聊了聊,文乐也知道,卢妈妈的情况并不像卢景航在病房里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过年期间,住院部人不多,文乐和卢景航并肩慢慢走着,垂下手臂,悄悄捏了捏卢景航的手。
  卢景航对他笑笑,趁着四周没人,反手将他的手握了起来。
  没事儿。卢景航看出了文乐眼中的担忧,宽慰他道,我妈这病本来就凶险,最坏的结果也早都已经考虑过了,这回能不能挺过去,就看天意了。
  嗯。文乐点点头,又将卢景航握得紧了些。
  但卢景航的心事不仅仅是妈妈的病。
  妈妈在这时病情恶化,他最终还是没能按计划把他和文乐的事对爸妈摊牌。
  不可能说的,妈妈就在病床上躺着,这时候坦白,太不是时机了。
  但下一次的时机,却是遥遥无期。
  也可能永远不会再有了。
  卢景航不能去想这个问题,一想起来就会觉得一切都没有希望,无论是妈妈的病,还是他和文乐的感情。
  他只能强迫自己只看眼前,至少现在妈妈还在,文乐也还在。
  你爸妈还是没有留你吧。走过一个转角,卢景航问道。
  文乐一怔,一时没有答话。知道卢妈妈的事之后,他满心都是对卢景航的担忧,虽然隐隐想过就这么跑过来或许谎话会穿帮,却也没能想好一个能圆谎的解释。
  嗯他含混应道。
  我想也是。卢景航拇指摩挲着文乐的手背,心里一阵一阵地泛着疼。
  其实大年三十那天放下电话,卢景航琢磨着电话里文乐的语气和那句我想你,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本来想第二天想再给文乐打个电话问问,结果妈妈出事了,也没能打成。
  昨晚文乐听他说了情况,立刻就说要过去医院看看,话里话外更是透着一种他现在人就在北京的感觉。
  卢景航本就不是迟钝的人,大概猜一下,也就猜出来了。
  那天不愿意视频,是因为已经没在家里了吧。
  不跟我说,是怕我担心吧。
  说想我,是自己一个人觉得孤单了吧。
  对不起啊。等电梯的时候,卢景航突然说。
  嗯?文乐转头看他。
  本来我想得好好的,要带你出去玩,吃好吃的,给你过生日。可是现在可能有好一阵没法出去玩了。卢景航看着文乐的眼睛,认真地说。
  没事儿,又不是小孩了,生日过不过无所谓的。文乐并不在意,有昨晚零点的生日祝福,其实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要不咱们现在出去给你过生日吧。卢景航想了想,提议道。
  现在文乐一挑眉。
  电梯来了,两个人暂时停了话题,走进电梯。
  生日真不用过了,还是照顾好你妈妈最重要。看着电梯向下开动,文乐说道。
  没事儿,她今天中午没睡,这时候估计得睡会儿,还有我爸和护工陪着,我离开一会儿没关系。卢景航掏出手机,我跟我爸说一下。
  真不用了景航。文乐急忙按住他的手机,你妈妈病着呢,我来探个病还把你拐跑了,太不合适了。
  卢景航垂下眼皮,扬起嘴角,把文乐压在手机上的手又重新握进手心里揉了揉。
  你不是已经把我拐跑了么。
  他声音放得很低,带着点沙沙的尾音。
  咱们不去远地儿,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坐坐。我想给你过生日。
  离医院几百米的地方正好有家咖啡厅,挺小的,有点小情调。
  两个人进去找了个安静的卡座,卢景航点了两杯喝的,又给文乐点了一个圆形的草莓小蛋糕。
  咖啡厅里有一些装饰用的小烛台,卢景航特意找服务员要了个新的蜡烛,给文乐点上。
  28了?
  嗯,28了。
  来,许个愿吧。卢景航把小蜡烛往文乐面前推了推。
  哎不许了。许的愿从来都没有灵验过,太打击人了。文乐笑着说。
  曾经希望做好自己喜欢的事业,希望和方子阳一生一世,希望能够得到父母的谅解。
  可现在想想,这些愿望还不如不许。
  不去希望,也就不会那么失望了。
  许吧。可卢景航却很是殷切,今年我跟你一起许,我这人运气很好的,有我这个福星照照你,今年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文乐忍不住笑:你这福星要怎么照我?你也不知道我要许什么愿。
  那好说,我就许愿不管你有什么愿望都能实现,不就好了。
  文乐抿起笑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里映着蜡烛的火光,又暖又亮,好似小小的太阳。
  就像这个人一样。
  好。文乐点点头。
  尽管公共场合,两个大男人对着一个草莓小蛋糕许愿,这画面着实有点羞耻,但文乐还是闭上眼,握紧双手,抵上下巴。
  希望我和这个人能好好地在一起,希望这一次的希望,不会变成失望。
  35、遗言
  晚上,卢景航回到父母家,仰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摸摸索索,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
  他打开盒子,端详了一会儿,又把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一枚戒指,干干净净的铂金素圈,里面刻了一行小字:
  my happiness。
  我的幸福,我的快乐。
  我的乐
  这是他给文乐准备的生日礼物。
  本来他计划就在今天,好好地跟文乐表白自己的心意,将文乐的生日作为纪念日,给他们一个有仪式感的开始。
  但最终,他并没有把这枚戒指送出去。
  就在三天前,他还认为一切都有时间,他可以慢慢地让爸妈接受自己的取向,接受自己的爱人。
  可现在看来,时间大概已经快没了。
  卢景航把戒指攥在手心里,又把手背贴在眼睛上。
  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至少,不能在这样混乱的时候对文乐做出承诺。
  医生的判断很准确,卢妈妈的病确实很不乐观。一个月间,已经算是消瘦的卢妈妈又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本来只有晚上才发作的疼痛,如今已经日日夜夜地在折磨着她,整个人早已没有了当初文乐来看她时那说说笑笑的精气神。
  卢景航和合伙人打了招呼,年后也一直都没有出差工作。他每天跟卢爸爸一起,医院和家里两点一线,除了一开始回去拿了趟换洗衣服,这一个月间也没有再回过顺兴,没有和文乐见过面。
  嗯?怎么了?
  晚上,文乐正在视频里跟卢景航闲聊,说自己又在给出版社画书籍封面,说着说着,发现卢景航似乎并没有在听,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没怎么。
  卢景航答着,用指腹蹭了蹭屏幕上文乐的脸。
  乐,我想见你。
  文乐弯起眼睛笑了笑:不是正在见呢么。
  这样见不行。卢景航大脑有点空,看着文乐的脸,话就脱口而出,想当面见你,你就在跟前的那样见,能碰着你的那样见。
  文乐被他带着点任性的语气戳得心里软软的,脸上的笑容也软软的。
  累了吧?他问。
  嗯。卢景航搓了搓脸,眼中满是疲惫和消沉,我妈现在没多少能清醒的时间了,不疼的时候就昏睡着,醒着的时候就是疼。医生说说
  卢景航有点说不下去,索性不说了。
  文乐在视频那头静静陪着,许久才又开口。
  景航,你等会儿我。
  嗯?什么?卢景航还没反应过来,文乐那边的视频已经挂断了。
  卢景航愣了几秒钟,才明白文乐是想要干嘛。他连忙给文乐发微信,打电话,可文乐却不接不回,没有半点反应。
  他只得攥着手机,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地等,直到时间过去半个多小时,才接到了文乐的电话。
  我到西三环了,你家在哪儿?
  爸,我出去一趟!卢景航挂了电话,跟爸爸打了个招呼,还没等卢爸爸问出你上哪去,抄起外套就出了门。
  电梯好慢,跑得也好慢,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小区门口,才想起来文乐不过是刚到西三环,离到他家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他站在小区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一分钟一分钟地等着。
  又等了半个小时,才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文乐从车里下了来。
  乐!他快步跑过去,只想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囫囵抱进怀里,怎奈大街上行人太多,已经跑到了文乐面前,却怎么也伸不开手去。
  我来了。文乐对他笑着,抬手在他的下巴上捏了一下。
  你这卢景航心情激荡着,嘴上也有点卡壳,这这么远,这都十点半了。
  嗯。文乐还是笑,这回知道你家在哪儿了。
  早知道我就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这么晚还让你跑这么远
  别不说呀。文乐眉眼弯弯的,你不说,我又怎么有借口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