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子夜也笑了,在她额头上一吻。
  “日子还长着呢。”
  白驹客栈。
  天将暮晚,云重风急。寒风压低了路旁的野草,又卷起烟沙遮迷了酒旗。
  昔日喧哗热闹的白驹客栈,此时却紧关着大门,门前一辆车马、一个客人也无,满地是冷冷清清的寂静。
  “哒哒哒哒……”
  两匹劣马顶着风沙,沿山路赶来,停在客栈门前。马上的剑客看大门紧阖,不禁大呼小叫:“老板娘,今儿怎么不开门?”
  等了片刻,才听巳娘的声音从客栈里传来:“这几天身子不舒坦,闭店咯。”
  那两个剑客连声抱怨倒霉,这么大的风沙,连个吃酒的客店也不开门。二人只好挥鞭策马,往前方山路行远了。
  客栈里,昏光暗涌,烛影幽然。
  巳娘端坐在柜台前,台上几只空碗,一枝银烛。光团巍巍地颤着,映见她深沉秀致的容颜,一半是明朗的坚定,一半是晦暗的沉着。
  至于关门闭店,当然并不是什么不舒坦的缘故。
  身为修炼千年的灵兽仙家,自然有些预知祸福、看破缘劫的本领。
  巳娘早已推算出来,此日今夕,将是大凶之劫,亦是命定之缘。
  她尚不知劫是何劫,缘是何缘,但她深知因果有证,命数难违。
  该来的,总归是会来的。
  “嚯……”
  门外风声怒啸,似有什么重重扑在地上。屋内的地砖“嗡”地一颤,就连柜台上的银烛,也跟着瑟瑟抖了抖火芯儿。
  巳娘定定抬头,耳边的玉坠子晃了几晃。只见客栈大门“嘭”一声撞敞开来,凄浓的暮色照出两道黑沉沉的鬼影,迈着飘忽无声的步伐,一前一后往柜台处走来。
  巳娘看得清楚,来者是两个女鬼,一个是胡服裘衣,一个是劲装佩剑。单看形貌,并没有什么奇诞之处。
  可她又分明感得到……
  那是一股千百年来从所未见的阴煞之气。
  ……极凶,极冷,极阴,极烈。
  按道理说,她是修行千余年的仙家,古往今来什么凶神恶煞没见识过。一颗看惯了罪苦六道的心,早已磨成了不患得失的古井无波。
  可如今,面对这两个不速而至的女鬼——
  她竟觉出一丝千年未遇的……惊骇。
  巳娘怕了。
  可她心知肚明,现下不是该害怕的时候。
  因为她看到其中一个女鬼,那个劲装佩剑的,背上还负着一个人。
  是一个姑娘,模样儿秀弱,呼吸极微,脸色惨白,已然是命悬一线。
  巳娘瞧瞧这两个女鬼,又瞧瞧奄奄一息的姑娘,似乎有点明白了,劫是何劫,缘又是何缘。
  她不改颜色,淡然笑着,招呼那两个女鬼:“客官想来点什么?今儿有新酿的竹叶青。”
  奴兀伦阴郁着脸,伸手往小满背上一捞,抓住温苓的后襟,重重扔在地砖上。
  “扑腾……”
  温苓摔得很惨,可她跟着厉鬼饱受了太多天的折磨,早已是人事不省。这沉重的一摔之下,竟和一具死尸相似,半点反应也没有。
  “给她喝口水。”奴兀伦话声阴冷。
  巳娘以沉默作应,拿壶倒了一碗清酒,自行先抿了一小口,才端着那碗酒,款款走近温苓身前。
  她伏下身去,轻柔地托起命已垂危的姑娘,小声唤道:“孩子,醒醒。”
  边说着,边以左手扶住她瘦削的脊背,指尖悄然压住她的肩井穴,不知不觉间,将修行千年的灵力渡到温苓的经脉里去。
  这许多日来,温苓只觉自己在暗无天日的鬼门关前反反覆覆挣扎了好久。
  颈上的鬼火烧伤几度涌出撕心裂肺的恶寒,从五脏六腑,到四肢百骸,一点点磨尽了所剩无多的知觉。
  直到最后,连心底里最坚强的那点意念,也被蚕食到一丝不剩。
  如今……她只剩下恐惧了。
  她再也提不起一丁点儿魂识,再想要去保护别人了。
  她想不起朱家那些人,想不起自己的爹爹,甚至连最最牵挂的“萧哥哥”……都在鬼火的摧残下散成支离破碎的虚影儿。
  现在,她只怕死。
  她只想……有一个什么人来救自己。
  任何……一个人。
  直到有那么一股灵息,微冷的、柔软的、浑厚的灵息,轻轻抵住她的肩头。
  如一根极长极韧的丝线,在体内经脉里穿行游走,串起一片又一片被鬼火烧至残破不堪的命魂,续出一道又一道渐转安稳的呼吸。
  仿佛时隔有百年之久……她终于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眼界从大片的模糊,缓缓化成了清晰。
  她看见一个女人,将自己拥在怀里。
  远山眉,水杏眼,润丹唇。年纪不似多大,却处处透出成熟的风韵。
  她望见她的眸子,是明朗的坚定,又是晦暗的沉着。
  女人的神色云淡风轻,可又让温苓感到无比的安定。
  她觉得,她好像一棵屹立千年的森繁古树,又像那高悬于空、万古不移的皎皎明月。
  温苓的眼泪忽然就涌了上来。
  喉咙里哽咽得难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来,喝点水。”
  巳娘将碗凑到她的嘴边。
  温苓抿了一口,只觉那淡淡的酒香里,竟是蕴足了浓郁悠长的草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