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孟惟没有走出去,指指店外招牌:“小伙子们,看好了,这里没有烟酒,只有按摩服务,请不要在沙漠里找一艘船。”
  “所以你来按摩吗,穿着衣服,或是脱了?”一个脸上还长着青春痘的白人小伙吹了声口哨。
  “不是我,是一个六十岁的谢顶老年男子,他是这里唯一一个会按摩的人。我可以为你登记名字,给你号码牌,排到你就叫你的号,你要进来吗?”
  他的伙伴要把他推进来:“上啊伙计,听上去不错!”“见鬼了,当然不!走开,不要推我!”男孩跟自己的伙伴推推搡搡,“去那边,我听说是个赌场,还有中国菜,我们可以进去赌一把,再点几个菜,吃光,然后跑掉!”
  打发走小鬼比孟惟想象得要容易。
  她埋头又做了一阵子电脑表格,然后在焦躁中保存页面关掉,
  心想,要不还是出去叫巡警吧,在他们闹出乱子前,把人喊过来,至少能减少别人店铺的损失。
  她贴着玻璃窗往外看,那群人去的地方就在中药诊所的斜对面,看着是广州人开的店,
  占地面积不小,建筑古色古香,
  上面是红底烫金字的大招牌,泰丰行,
  确实有赌场的派头。
  所以,没准也有赌场的打手?
  孟惟脸都快贴到玻璃上了,紧紧盯着那边情况有什么变化。
  男孩们进去有一会儿了,还不见出来。
  大概五分钟后,她看到一个高个子的人单手抓着一个男孩的衣领,
  把他拖出来,按在墙上,似乎在说话。
  其余众人跟见了鬼一样,一个接一个,忙不迭地跑出赌场,
  但是那个高个子还没松开男孩的衣领,他空闲的那只手上好像拿了什么东西。
  孟惟注意到那高个子头发上有一闪一闪的银光,她不禁动作一僵,回头看老板还没醒,
  店里一下午也没有一个人来上门。
  于是拿起手机就跑到大街上,站在诊所跟泰丰行中间的街道上远眺。
  果然是那个人,左手拿的不是别的,是正在燃烧的烟头,
  指间夹着烟头,靠近倒霉鬼的脸,比比划划地恐吓对方。
  孟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能看到没被抓住的四个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想要搭救自己的同伴,却完全不敢靠近。
  被抓住的人时不时还会被丹尼尔拽着衣服往上提,一直提到脚尖离地,
  男孩闭着眼睛拼命扭开脑袋,不想让香烟烫到自己的脸。
  午后三点,街上荒无人烟,没人出来拉架,讲道理,连看热闹的都没有。
  孟惟竟然一时不知道把巡警叫过来的话,该来救谁。
  大概是恐吓得差不多了,他终于松手,那群难缠的半大白人小伙子,一溜烟就跑了。
  下一秒,“铿锵玫瑰,你在那儿发什么呆呢?”丹尼尔眼神很好,隔那么远都看得见她。
  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孟惟倒也不太介意这么山歌对唱一样地说话:“打工,你在干嘛?”
  丹尼尔把烟头踩在地上,碾了碾:“你不是看到了吗?”
  孟惟犹犹豫豫地问:“在赌场……当打手??”
  丹尼尔停顿了一下,然后颇为得意地笑了:“没错。”
  “那你不是富二代啊,还要做打手赚钱。”她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小的秘密。
  第10章 淑珍阿婆
  “唔……女士,您喜欢这个颜色吗,我可以给您剪出一朵金色的雪花,粘在圣诞球上,会很漂亮的。”
  剧院实习生,这是孟惟手边的第一份工,她已经干了几年了,
  经由导师推荐才得来的剧院工作。
  这份工作没有新水,这意味着,
  她不得不找第二份有时新的工作来维持生活开销。
  一个人,做两份工,还要上学,难免会压缩一些睡眠时间。
  但她非常非常喜欢这份无新水的活儿。
  在这里她可以看到关于剧院的一切。
  六点半开启的大门,
  每一夜都是一次盛会,宾客如云,衣香鬓影。
  后台中,穿梭着忙碌的演员,他们化妆,念台词,等待。
  以及明明灭灭的舞台,
  一旦亮起‘准备中’的指示灯,所有人不可以靠近,
  这意味着好戏马上就要上演。
  剧院是故事居住的地方。
  即便现在,孟惟做的还不是跟舞台有关的工作,
  但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她的作品也可以被搬上舞台。
  她现在正在笑吟吟地帮助老奶奶做圣诞挂饰——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剧院作为本地的文化机构,除了上演戏剧,还担当着其它社会责任。
  比如,为本地的老年人提供免费戏剧课程,
  无论是健康的老人家,或是阿兹海默患者。
  今天,孟惟的工作就是为阿兹海默患者服务,
  圣诞节快到了,他们一起制作圣诞挂饰。
  每四个老人会分配一位剧院的工作人员,跟他们聊天,帮助他们做游戏。
  这并不太容易,除了记忆力的缺失,
  很多老人因为疾病,双手的协调能力大幅下降,
  也有人听力视力衰退,甚至是语言功能退化。
  孟惟并不介意这点,他们坐在剧院内温暖的咖啡厅,陪伴老人做手工,聊天,这就是她今天的工作内容。
  生病的老人出门机会很少,住在专门的疗养院,虽然有看护,但应该会很无聊吧。
  所以孟惟很想让眼前这位老太太觉得,今天出门挺值得的,也许回去就忘了玩了什么,至少记得今天是开心的。
  此刻孟惟只负责看护一位老人,一位亚裔面孔的阿婆,别人跟她都没有办法交流,
  作为这里唯一一位亚洲人,他们认为孟惟一定可以。
  其实也不一定可以,亚洲人里也分中日韩,中文也分普通话跟粤语。
  除了刚见面,孟惟问到了阿婆的名字,what’syourname,madame
  她用茶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梁淑珍”,是繁体字。
  之后阿婆就闭口不言,不想参与闲聊,也不想玩。
  这位阿婆大约七十多岁,花白的头发烫得很蓬,穿亮眼的白底红点连衣裙,
  戴了珍珠项链,还画了口红。
  令孟惟一开始有点意外,但也不是太意外,阿兹海默患者也分轻症跟重症,
  这位阿婆兴许是轻症,刚刚发现自己出现了症状,就住进了疗养院。
  一定很寂寞吧,不再跟家人住在一起,记忆力也渐渐消退,离开家人越久,就越容易忘记他们的脸,最后脑海里过去的一切,都不再存留,这是大多数阿兹海默患者的经历。
  “吃糕点吗,配茶水喝,很好吃。”看她似乎对做手工没有很喜欢,孟惟就去拿吃的,给她剥橘子皮,她想对阿婆好点。
  阿婆吃了一小口巧克力蛋糕,掩口小声嘟囔:“糖放太多了,不好吃。”果然是粤语。
  孟惟听个大概,想都没想就用普通话接:“那喝点茶吧。”她之前只用英文跟阿婆对话,没有说过中文。
  “茶也不好喝,是英国人的茶水,不香。”
  孟惟有些为难,她说得对,英国的茶跟中国茶口感不一样。
  阿婆突然抬头:“妹妹,你会说中文呀?”她非常惊喜,就跟看到了大救星一样。
  阿婆会说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不太多的英文,以及粤语。
  好像地下党接头一样,阿婆让孟惟靠过来,附耳小声说:“妹妹,怎么到现在,他们都不教我们怎么演戏啊?”
  远处的主管看到阿婆终于愿意跟孟惟说话了,远远对孟惟比了个干得好的手势。
  孟惟了然,难怪阿婆今天穿得这么好看,就跟她偶尔憋足了劲儿要扮靓一样,她很理解。
  阿婆以为今天会上台演戏,所以穿得漂漂亮亮的。
  有些担心她会低落,孟惟帮她披上羊毛大衣,一颗一颗扣上扣子:“今天不演戏的呀,我们做手工,吃糕点,唱歌,做游戏。”
  阿婆一脸失望,感觉今天都白费力了:“不是说,来这里,有人会教我们演戏的吗,为了上台演戏,我这才来这里的啊。妹妹,谢谢,我自己能扣上。”
  孟惟又继续剥橘子,这位老太太虽然得了阿兹海默,但自我意识依然很强烈,她心神专注地想着,这里还有什么好玩的,能讨得她开心。
  虽然剧院有提供给阿兹海默患者的项目,大多数都是坐着玩游戏的活动。
  演戏对于他们的身体状况来说,太困难了。
  孟惟委婉地说:“演戏很辛苦,我们坐着看别人演戏也是一样的。”
  “真的没有演戏吗?那我要走哦,不好玩,没有意思。”阿婆鼓着嘴,拎起手提小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