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最后,他微微俯身,在叶轻舟额头上落下了轻轻一吻。
  明天一定会是美好的一天——叶轻舟在幸福的企盼中缓缓睡去。
  第二天天气晴朗可爱,叶轻舟心情很好地画了个淡妆,打着一把亮晶晶的遮阳伞和黎溯出了门。
  “你不是涂了一大坨防晒霜吗,还打伞?”
  叶轻舟翻了个白眼,给了他一个“小屁孩懂什么”的表情。
  虽然移居昕阳这么多年了,可叶轻舟还是第一次来昕阳游乐场玩,刚走到门口就兴奋地大喊:“哇,好大,好漂亮!”
  黎溯问:“你在昕阳住又在昕阳读书,怎么会从来没来过这里?”
  叶轻舟哪能告诉他自己成天鞍前马后地给老叶同志跑腿,长年累月游走于各类嫌疑人之间,上课点名都是靠室友打掩护,期末没挂科全凭考前通宵突击。
  “高中的时候没时间来,上大学之后她们都是一对一对地来玩,我才不当电灯泡呢。”叶轻舟避重就轻地回答。
  黎溯打量她两眼:“你也不丑啊,为什么会没有男朋友?”
  叶轻舟:“算命的说了,我 21 岁之前不宜谈恋爱。”
  “否则呢?”
  “否则就会为情所伤蹉跎青春,再严重就要孤独终老。”
  黎溯听了之后就沉默了,过了许久才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封建迷信。”
  昕阳游乐场的确规模不小,各类游乐设施应有尽有。黎溯以为叶轻舟一进来就会直奔过山车、大摆锤、海盗船和跳楼机,总之什么刺激玩什么,结果这平时彪悍得跟老虎一样的女人,来了这里怂得像狗,什么都害怕,就举着个伞在下面津津有味地看着,敢情是花钱进来参观的。
  走到旋转木马的时候,黎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叶轻舟,你别告诉我你要玩那个。”
  叶轻舟睁大了眼睛:“怎么了,不行吗?”
  ……我他妈就知道。
  “你睁开眼睛好好瞅瞅,你看玩这个的小朋友有一个超过一米二的吗?你那么大的个子往里面扎就不觉得丢人?”
  叶轻舟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了:“哪条法律规定大个子不能玩旋转木马了?你觉得丢人就别进去呗,去那边吃个冰淇淋,吃完我就回来了。”
  黎溯一把拉住转身要走的叶轻舟:“你给我站住!”
  就在他们拉扯的功夫,旋转木马上已经坐满了人,轻快的音乐响起,那些彩色的木马载着满面笑容的游客跃动起来。看着叶轻舟气鼓鼓的样子,黎溯有些无奈地问:“叶轻舟,你就不能有点成年人的爱好吗?”
  “成年人的爱好?”叶轻舟眼珠一转,又笑成了狐狸,“我有呀。”
  黎溯顿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要收回也来不及了,叶轻舟已经微眯着眼,搂住了他的腰。
  黎溯尴尬之下连忙去掰她的手:“叶轻舟,你确定要当着这么多小朋友的面做少儿不宜的事情吗?”
  叶轻舟一副好商量的样子:“那,换个地方也行。”
  “你……”
  “不愿意?那要不就在这?”叶轻舟有恃无恐地在他耳边笑语。
  黎溯瞪她一眼,拉起她的手穿过人群,一直走到一处无人的绿茵,绕到一刻粗壮的大树后面,然后一把将她按在了树干上。
  “你要点脸能死是吧?”黎溯按着她的肩膀,沉着脸低头看她。叶轻舟以为他还有一大篇话要骂,可黎溯却突然不声不响地贴近她,缓缓吻上了她的嘴唇。
  “是这个吗,你的爱好?”他轻声问。
  叶轻舟甜甜一笑,仰起头又在黎溯脸上啄了一下:“我的爱好多着呢,以后慢慢告诉你。”
  她想见好就收,可是黎溯却一直两手掐着她的肩膀,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须臾,他也学着叶轻舟的样子,在她果冻一样饱满光滑的脸蛋上轻轻亲了一下。
  “你喜欢这样?”他低声问。
  叶轻舟觉得脸颊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想要表现得矜持一点,却完全拢不住笑容地点了点头:“嗯,喜欢。”
  黎溯目光似带了一点醉意一般,眉头微皱,认真又迷离地看着叶轻舟,片刻后向她承认:“嗯,我也喜欢。”
  下一站是昕阳游乐园的招牌景点鹦鹉林。
  说是“鹦鹉林”,其实只豢养了屈指可数的几只鹦鹉。而之所以 受人追捧,完全得益于这其中一只名叫“比翼”的小家伙。据说比翼刚来到昕阳游乐园时还未驯化完全,非常调皮,有一次趁驯兽师不注意扑棱到观众席中叼走了一位客人手里的纸币,转身飞到了另一边,将嘴里的纸币送给了一个姑娘。后来姑娘将纸币物归原主时,两人竟一见钟情,从此留下了一段佳话。比翼也因此一炮而红,得到了“比翼”这个颇为浪漫的名字,并成为了昕阳游乐园的爱情吉祥物,无数青年男女慕名而来,渴望得到比翼的赐福,获得一段完满幸福的爱情。
  两人还未踏进鹦鹉林,里面的欢呼热闹就兜不住地倾泻了出来。
  叶轻舟兴奋得一头扎进人堆里,没挪蹭几步就被汹涌的人潮挤了个趔趄。她是个大老粗,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可是黎溯却毫无预兆地伸出双臂,从她身后拥住了她,将人潮隔绝在他的怀抱之外,一路护着叶轻舟走到了舞台前面。
  到了舞台下面,黎溯还是没有松开手,叶轻舟也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她似乎能感觉到后面的人还在像海浪一样不断地向前涌动,可是黎溯始终稳稳地站着,用自己的身体挡着他们。少年的胸口薄而温热,呼吸间的一起一伏顺着相贴的肌肤传到她的后背,流遍她的全身,那种熨帖的感觉让她忽然就很想放纵自己不要脸地做一回温室里的花朵,安心地缩在这个小小的怀抱里。
  “各位亲爱的观众听好了呦!”穿红戴绿的驯兽师对着麦克夸张地大喊,“我们本场的规则是这样的,我倒数十秒,倒数结束后台下站得最高的观众就是我们本场的幸运儿,可以获得和我们的网红鹦鹉‘比翼’亲密接触的机会!机会只有一次,千万不要错过!大家准备好了吗?”
  台下响起海啸般的欢呼:“准备好了!”
  “好!倒计时,十!九!”
  台下的观众如同听到了号角的战士,四下散开寻找目标。
  “八!七!”
  墩柱、石椅、台阶,甚至连垃圾桶都成了抢手货,你推我搡地站满了人。
  “六!五!”
  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奈何所有高地都被占据了,还有好几拨人虎视眈眈地守在周围随时准备篡权夺位。无望之下,男生为了满足小女友的愿望,竟一咬牙将女生扛在了自己肩上,这样一来,女孩立刻成了立足“鸡群”的“仙鹤”,脸上不可抑制地染上了感动、满足和睥睨众生的骄傲。
  “四!三!二!”
  叶轻舟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样子,本来没有多少想要参与其中的意思,却也不免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产生了一些欲说还休的好胜心。尤其是那个坐在男友肩头的女生,当她的男友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承托起来时,她就是受人仰视的女王,尽管她原本那么普通。
  黎溯从叶轻舟身后探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望向那女孩的眼神中有艳慕之色,便毫不犹豫地绕到叶轻舟身前,单膝点地蹲下身来,回头对叶轻舟喊了一句:“上来!”
  叶轻舟低头看着那个蹲在地上的背影,脑中竟空白了一瞬。然而越来越逼近终止的倒计时由不得谁发愣,她立刻扶着黎溯的手,两腿跨上了他的肩膀,黎溯紧紧地按住她的膝盖,叫了声“坐稳了!”,缓缓站直起来。
  “一!时间到!”
  场上霎时间鸦雀无声。
  175.1 公分的叶轻舟坐在 184.9 公分的黎溯肩上,两人压倒性的身高优势叠加在一起,全无悬念地拿下了这场竞技。
  叶轻舟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高高在上”四个字的魅力,仿佛她在一场宫斗中撅翻了皇后的宝座把皇后变成了冷宫里的隔夜菜,她自己继任中宫风光无限,而其他人都成了拜服在她脚下的臣民。虽然这种想法非常缺德,但……真的好爽。
  叶轻舟虽然身高出众,但毕竟置身人海,平常最多也就是冒个头。此刻乍然脱离人群,换了一个崭新的视角俯视万物,无遮无拦地吹着高处沁爽的风,感觉十分新鲜刺激。
  黎溯双手扣紧她的腿,稳稳当当地站着。
  驯兽师满面笑容,带头鼓起了掌:“哇塞,真的是太精彩了!我们看到大家都为了这个机会全力以赴,最终我们这一对幸福的爱侣后来居上,成为了本场最终的赢家,掌声送给他们!”
  全场观众虽然遗憾落败,但一则百里挑一的希望本就渺茫,二则现场气氛实在热烈,所以大家脸上都没有多少落寞之色,而是十分慷慨地对着黎溯和叶轻舟庆贺起来。
  “这位美丽的小姐姐,准备好迎接比翼带给你的祝福了吗?”驯兽师对着麦克热情地问。
  叶轻舟双手在嘴边比成喇叭状,高声回答:“我——准备好啦!”
  第二十六章 刺杀叶轻舟
  全场骤然沸腾起来。
  叶轻舟在驯兽师的授意下举起右臂端平,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相遇。
  “比翼”——那只毛色鲜艳、漂亮灵秀的小鹦鹉,神气活现站在驯兽师的手腕上,跟随他在万众瞩目中登上了场。它似乎对自己的明星身份心知肚明,面对大家好奇的目光也不骄不怯,仪态万方地站在那里,把动物园小剧场生生站出了奥斯卡的气势来。
  然后,它灵敏地辨别出了驯兽师那个手势的含义,艳丽的双翅一展,纵身朝着叶轻舟的方向飞了过来。
  双翼灵巧一收,那只漂亮的小鹦鹉便轻盈地落在了叶轻舟的手腕上。小小的爪子抓着叶轻舟的肌肤,给人一种痒痒的亲近感。比翼似乎还挺喜欢叶轻舟,站在叶轻舟的手腕上和叶轻舟对视了两眼,还调皮地歪了歪头,好像在讨她欢心。
  “各位观众,我们这位幸运的小姐姐已经得到了比翼的祝福,她将会收获这世上最甜蜜、最美好的爱情!让我们祝贺他们吧!”
  全场观众在驯兽师的带动下齐齐高举双手,热浪般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次像现在这样高高站立在人群中央,成为引爆热潮的源头、全场关注的焦点?能有多少次在人海浮沉中脱颖而出,成为那个闪闪发光的“唯一”?
  叶轻舟在漫天的叫好声中,在比翼好奇的注视中,感受到了人生 21 年来最为震撼的一次心动。
  活动结束,人群渐渐散去。黎溯小心地蹲下身来,扶着叶轻舟站回了地面。
  黎溯身上簇新笔挺的衣服被压出了褶皱。
  “累吗?”叶轻舟不由得看向他纤瘦的身体。
  “还行,”黎溯抻了抻自己的衣服,“感觉怎么样?”
  叶轻舟粲然一笑:“很好,谢谢你。”
  黎溯也回以微笑,却突然余光一瞥,笑容立时僵住了。
  人群中一个形迹可疑的身影迅疾一闪,融进了茫茫人海之中。
  “怎么了黎溯?”明明前一秒还好好的人,忽然毫无缘由地开始脸色发白,“你不舒服吗?”
  黎溯回过神来,简短应了句“没有”,又若无其事地朝那边扫视了一圈,拉着叶轻舟走了。
  秋季白昼渐短,看完花车游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叶轻舟玩了一整天心满意足,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一天的趣事,走到游乐场都在身后看不见了还回味无穷。黎溯原本静静地听着,走到一处僻静地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的卡包不见了。”他按着自己的衣兜说。
  “掉在路上了?”
  “可能吧,”黎溯说着拉起叶轻舟的手,走出几步将她按到一个长椅上坐下,“玩了一天你也累了,坐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找,很快回来。”
  叶轻舟刚要说她不累可以陪着黎溯一起,可是转瞬反应过来,黎溯是不想她跟着他。
  她不问为什么,只乖乖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黎溯:“那你快去快回,注意安全,我就在这里等你。”
  黎溯弯下腰来和她平视,似乎有话要说,可他最终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眼睑垂下又抬起,仿佛目光在她脸上自下而上地游走了一遍,最后深深地坠入她的双眸中。
  “走了。”黎溯直起腰来转身离开,可走了才十几步又忍不住驻足回头。叶轻舟始终认真履行着他的安排,坐在长椅上姿势都没有动一下,只依依望着他的背影。相隔七八米的距离,夜色模糊了黎溯的面庞,叶轻舟看不清他细致的表情 ,只是遥遥相望这一眼,她便莫名觉得黎溯的神色中,似乎透着一种隐忍的不舍。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很多年的一幕场景。那时候宋美辰痴迷家庭伦理剧,小叶轻舟也被迫陪她刷了一部。剧中的年轻母亲丧偶失业,无力抚养年幼的女儿,决心将她抛弃。那一天,母亲带女儿去了她心心念念的游乐园,让她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场,又给她买了她惦记好久的玩具小熊,最后将她带到了儿童福利院门口,说自己要去办点事情,叫女儿在这里等着自己,如果饿了就去福利院里讨吃的。这位年轻的母亲离开时,也曾忍不住停步回头,看到乖乖站在福利院门口的女儿正信任而眷恋地望着自己,她冲女儿微微一笑,然后回过头去,含着满眼的泪水决绝地离开了。
  黎溯站在远处的灯光下,看向她的眼神复杂晦涩。最终他还是微微一笑,转身向夜色更深处走去。
  奇怪啊,叶轻舟想,我明明是一个 21 岁的成年人,是 58 个高中学生的班主任,为什么黎溯那孩子走了,我会和苦情剧中的小女孩儿一样,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黎溯的身影消失在夜色尽头。叶轻舟独自坐在长椅中间,路灯幽暗的光将她的影子马马虎虎地打在地上。冷风卷着枯叶从她脚边滑过,撩动她鬓边的碎发,一下一下扫着脸庞。极致的热闹后骤然落入无边的安静,她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两天亲密无间的相处,分分秒秒都在脑海中无比清晰,此时却如烟花坠落,绚烂过后,黑夜依旧,唯一留下的痕迹只有漫天消散不去的烟尘。
  我这是怎么了?叶轻舟很不习惯这样的自己。从小就龙潭虎穴都敢闯的人,为什么会害怕一个人坐在这里,为什么会害怕黎溯再不回来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竟然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