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商贩在街边大声叫卖声,人群中僧侣的低声吟唱,私塾里学子的诵读声,混杂着几条街外高高的楼子里妓女们隐晦的打情骂俏声,形成一种独属于繁闹市井的声音。
  顾笙何时见过这等景象,他将车帘掀开一条小缝,拘谨地不敢全部拉开,好奇地朝外观望。
  晏辞无奈地笑笑,继续低头看着手上的契书。
  忽见卓少游突然指着车窗外面一个方向道:“晏兄,快看!”
  晏辞挑开窗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越过街面店铺,在远处重重楼阁之外,烟波浩渺的胥河边上,耸立着一处楼阁,屋顶层层错落,翼角嶙峋。
  那楼阁便坐落在江边一处小丘之上,楼阁之下椿萱并茂,呈郁郁葱葱之势。
  从下到上一一数来,竟然有九层之高。
  晏辞仔细看了那楼几眼,刚开始还以为是哪处寺院的钟楼,但看着又不像,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见卓少游目光粲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楼阁,面上一派向往。
  他又回头看了看顾笙,发现顾笙也看着那楼阁,虽然脸上没有卓少游那么激动,但是也是若有所思。
  他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浅薄:“...那楼怎么了?”
  顾笙闻言一怔,接着笑眯眯:“夫君,我以前听听爹爹说过好多次,胥河河岸有一处很有名的楼阁,叫做‘登云楼’,是天下读书人争相参拜之所,想来就是这个了。”
  晏辞依旧一头雾水。
  登云楼?
  卓少游怔怔地看着那楼,眼底的兴奋之色越加浓重,感叹道:“有朝一日能亲眼得见此楼,小生此生无憾矣。”
  晏辞被这两人的反应弄得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道:“那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除了样式漂亮些,风景好些,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
  卓少游转了过来,眼睛亮亮的:“晏兄有所不知,那楼原本不叫‘登云楼’。因为其所在地方,隔着胥河对岸便是秀岳峰,它原来的名字叫做‘望岳楼’。”
  晏辞合上手上的书册:“所以为什么改名为‘登云楼’了?”
  一说到这个,卓少游顿时神采飞扬,滔滔不绝讲述起来:“因为当年沈澜以解元之身赴京赶考,正好路过胥州的望岳楼。彼时他刚得了解元,一时兴起上楼远眺,并当场写下了一首诗。”
  “登台佳气郁苕峣,云树层层倚碧霄。起我平生怀古意,望中明月满前朝。”
  他声情并茂,语调抑扬顿挫地把这首诗背了一遍,完后一声感叹:
  “写完这首诗后,他北上赴京,一举夺得当年春闱的会元,同年四月,殿试之上赐进士及第,成了大燕开国以来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从此这楼就成了天下所有读书人慕名之所,并且取了他这诗前两句的首字,改名为‘登云楼’了。”
  晏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三元及第,古代所有人读书人渴望的最高荣誉,好比武将之于封狼居胥,文臣之于礼谥文正。
  的确够厉害的,不过...
  “沈澜是谁?”
  此话一出,车厢内两人同时转过头看他。
  晏辞看着卓少游惊讶的目光,就连顾笙都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顿时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浅薄了,根本就是无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以前没出过镇,不太知道这些...”
  卓少游还没开口,顾笙已经忍不住道:“夫君,沈澜就是当朝的丞相啊。”
  “沈澜沈楚云。”卓少游念着这个名字,目光炯炯,“他就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目标...我什么时候也能,也能...”
  他话音减低,都忘了用“小生”自称。
  然而看着远处登云楼的重重楼顶,目中的神采愈发通明,仿佛自己便是故事中身在楼上,挥笔写下传诵天下的名句,而后掷笔入京,金榜题名,一步登上天子堂的少年。
  面上意气风发之色,与先前赔不起碗碟钱被店家骂的抬不起头的穷书生判如两人,几乎让人忘了他还是个身穿寒酸衣袍的童生。
  离解元,会元,状元以及三元及第还有遥不可及的距离。
  晏辞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正要开口鼓励他早日金榜题名,实现抱负。想了想感觉光考状元不够,于是真诚道:“祝你早日考上状元,实现抱负,争取尚公主。”
  卓少游本来正注视着登云楼做梦,听到他的后半句,脸一下子红了。
  “晏兄,晏兄。”他低下头嗫嚅道,“小生,小生没想过尚公主...”
  “...”
  ...没想过尚公主,所以是想过考状元?
  小书生,你想的挺远啊。
  第147章
  晏辞要去的北康坊,就在胥州城的东北角,临近北城门的地方。
  他送走了卓少游,并且给他留了一个地址后,便让阿三驱车前往此处。
  因为先前晏老爷只在胥州待过几年,这处房子便是当时购置临时居住的,规模不大,但是容纳他们几个人倒是绰绰有余,原本是一直租出去的,直到年前为了给他们留地方,这才收了回来。
  北康坊的屋子在北大街和东大街交接的坊间,往南便是热闹的集市。
  除了主屋和耳房,还有两间厢房,前院有马厩和供下人们居住的后罩房。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房子虽然比不上白檀镇的晏府华丽,但好歹该有的家具都有。就像别人说的那样,胥州这地方寸土寸金,能有个房子已经不错了。
  阿三将马车上的货物卸下搬进屋子,屋子明显有段时间没住人了,家具和地面上已经落了一层灰尘。晏辞这次来本来就没带什么人来,正准备几个人一起收拾下屋子,门外突然传来叩门声。
  晏辞闻声走出,因为之前搬东西的缘故,大门没关,他正看见一个穿着深色的家仆模样的少年站在门口,身后还有一辆朴素的马车,几个穿着同样衣服的仆人站在车前。
  他略微惊讶,眼见那小仆身上虽是家仆的服装,但一眼见到便知布料上乘,衣形更是裁剪得当,眼见着竟是比白檀镇某些富贵人家穿的衣服都要好。
  那小仆恭敬地站在门外等着,见到晏辞,似乎知道他的身份,上前行礼道:
  “公子,小人是秦家的家仆,老夫人听闻公子已经携夫人到了胥州,特命小人立刻来接公子和夫郎去府上,今晚在府上备宴招待二位。”
  晏辞暗自忖度:这么快?
  看到晏辞略有些惊讶的声色,那仆道:“公子无需惊讶,是先前城门都指挥使看了公子的路牒,才特遣人去府上告知主人公子入城之事。”
  晏辞仍有些迟疑:“可是在下一路风尘,尚还没有沐浴更衣,就这样去贸然拜访,恐怕会失礼。”
  小厮笑道:“主人家已料到公子的顾虑,并且担心公子初来乍到人手不够,所以遣了几个小奴过来服侍。”
  他微微侧身,让身后几个年轻的奴仆鱼贯而入,拿着屋里原有的,或是自行带来的器具,各司其职,不一会儿就将屋子打扫干净。
  打扫完屋子后,又将他们带过来的物什按分类摆放整齐,一直到服侍两人着装整齐,方才放下手中的物什,像进来时那样鱼贯而出。
  几人全程未置一词,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晏辞怔然地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
  他到现在为止对秦家一无所知,也不知秦家对自己的态度如何。
  毕竟先前从晏老爷口中得知,原主他娘当时可是不顾父母反对毅然离家的,听说还闹了一场。
  原本他还有些忧虑,但是现在看来自己似乎忧虑过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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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家的小厮赶着马车在前面带路。
  阿三驾车跟在后面,晏辞对胥州城还不是很熟悉,但是窗外这条路不是他们来时的路,这条路沿着最热闹的街市一路向南。沿街两侧都是琳琅满目的商铺,顾笙看着那些铺子前花花绿绿的招子挪不开眼,就连晏辞也是微微吃惊。
  街上人来人往呈摩肩接踵之势,沿街随处可见穿着异族服饰的女子随着乐声载歌载舞。
  直到路过一条看着极为繁华的街巷,两侧的小楼之中欢声笑语丝竹弹唱声不断。顾笙好奇地朝外面望去,只见街道两边都是被绚丽的灯火点缀的楼阁,五光十色,在夜色下缤纷绚烂。
  这条街不算很宽,可是楼的门口停满了马车,人声鼎沸,顾笙的眸子里倒映着漂亮的灯火,看的如痴如醉。
  他何时见过这么漂亮的店面,而且那店面每个都有三四层高,每一层都有刷着朱漆的栏杆,更有趣的是,不少穿着鲜艳轻薄的姑娘和哥儿正将身子趴在栏杆上朝下望。
  顾笙抬头好奇地看着他们,上面那些哥儿穿的好看极了,额上点着漂亮的花钿,说话也是又软又细,不时发出一串笑声,朝楼下的人大胆地招着手里的帕子。
  这样一直经过了几个这样的楼,他终于收回目光,忍不住问道:“夫君,这些楼是做什么的,那些哥儿他们穿的好漂亮。”
  其实一进到这里,晏辞生来敏感的鼻子捕捉到了一股扑鼻的香味,这味道使他鼻腔发痒,忍了许久才没打喷嚏。眼见顾笙已经问了,晏辞掀起帘子看着窗外。
  楼上面穿着五颜六色的哥儿正朝下看着这俩马车,忽见他探头,仔细看了看,接着便相互接耳私语,咯咯笑了起来。
  再然后,一张染着香味的帕子像蝴蝶一样轻飘飘地从上面飘落,擦着晏辞的鼻尖落下去,在车轮下化成一滩香。
  晏辞顿时鼻子发痒,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赶紧把头缩回来,目光却落在街边停着的马车上。那些马车各个做工精良考究,一看主人就是非富即贵,拉车的马儿各个毛色锃亮。
  就那么随便扫上一眼,晏辞就从中看到好几匹好马,五花金钱骐,白尾胭脂骝...他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眸光一滞。
  一个楼门口正安静站着一匹生着银鬃银蹄银尾的马。
  配着黑色的皮制马鞍,毛色乌黑,浑身没一根杂毛,唯有四蹄处生了一圈银,在一群毛色各异的名马中也是极为出挑,美的不可方物。
  晏辞盯着那匹马,探头问前面的阿三:“阿三哥,你看看那是什么马?”
  阿三放慢了马车的速度,仔细盯着那马看了几眼:“你看那马除了蹄子尾巴和鬃毛是白的,其他地方都是黑的,就像是乌云挨上白雪,所以这种马又叫做‘乌云踏雪’,是万里挑一的好马。”
  晏辞又看了几眼,忽然听到一声很轻的口哨声,接着一个慵懒清晰的声音从上方丝竹噪杂处传来:
  “好马。”
  他抬头看去,只见靠窗的二楼,一个生着桃花眼的公子哥正垂眸看着他的马,还朝他那两匹乌越骊举了举手中的琉璃杯。
  晏辞还没来得及回话,结果下一刻那人就被身后几只纤纤玉手给拉了回去,消失在了窗口:
  “二爷,你今天不把这些喝完,奴家可不放你走~”
  晏辞回身拉上了车帘。
  顾笙一直等着他回答,充满求知欲的乌黑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晏辞转头看了看他半是好奇半是迷茫的样子,伸手在他脸上揉了揉:“想要新衣服就要跟你夫君说,这样光看可不行。”
  顾笙的小脸被他揉捏了一番都变了形,好不容易握着他的手指把他摁下去:
  “我没有要新衣服!”
  晏辞捏了捏哥儿的鼻头:“别看了,这里可不是哥儿应该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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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马车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