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两人就坐,介泽为陛下斟了杯白水,白水慢慢升温飘起一股白雾。
  陛下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介泽。介泽长了一副入世公子相,眉宇间则露出一派淡然无争的和气,给人一种面善可欺的错觉。
  陛下松了口气,拿起茶盏啜了一口,竟然从白水中喝到了茶香。
  介泽的确心怀素淡,性喜萧散。这些见客的琐事总是交给主阁大弟子做,主阁散去后,这些事情也只能亲力亲为。
  阁下这次来访所为何事?
  陛下道:近年来南越边患不绝,边地百姓流离失所。
  朝中没派人去镇压吗?还是朝中无人可挂帅出征?
  陛下润润嗓子,继续道:倒也不是无人可用,八年前成名的那位斌臣,也就是如今朝中的定远将军可以用来平定边患。
  天下能人异士每十年进行一次比试,比试中文韬武略盖过众人拔得头筹的人被朝廷封为斌臣。
  历朝历代斌臣都是丑阁弟子,可是这位斌臣却是民间的无名小卒陛下他继续三纸无驴地说道。
  介泽言简意赅地问:阁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请阁主为孤除掉此人!陛下没绕弯子,阴恻恻地说道:此人成名后,孤赐他重兵平定边乱,可是多年来,此人不断在军中收拢人心,培育心腹将领,且不与朝中旧臣拉帮结派,甚至不娶妻生子,处事廉洁难以诟病
  所以你担心他功高震主另有所谋?介泽接话道。
  实在是此人太过于清正廉洁了。孤这是无奈之举啊。陛下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无可奈何。
  介泽无声地笑道:臣下高才异质不愿做世俗之吏忠心不二,阁下反倒生疑。
  他总与朝中众臣格格不入尤其是丑阁弟子。陛下怕事不就,只好搬出丑阁弟子。
  难道阁下此行是向我旁敲侧击丑阁弟子作风不正?怎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也要怪我这阁主了?介泽有些好笑,静静地盯着皇上。
  陛下冷汗顿起,并无兴师问罪的意思,更不敢来丑阁兴师问罪。可阁主还是从自己言语中知晓了弟子们作风不正的事情,眼前这个人可不是面善可欺啊。
  陛下,你可知此刻除去大将军,无异于焚林而田竭泽而渔啊。介泽笑问。
  介泽总是这样淡淡的笑着看他,陛下渗出一层凉汗,或许是阁中阴气太重的缘故。
  孤自然可以给他加个罪名永绝后患,可眼下这边地还是不太平啊
  陛下是要我助其平定边乱,然后在班师回朝途中将其杀害,最好让他身后毁誉?介泽着实厌恶这场肮脏的交易。
  屠戮功臣,污蔑贤良,介泽你真是越活越无耻了,就算是为了什么大义也无耻。介泽在心中万般批驳自身也无法抹去这份罪恶感。
  那就有劳大人了陛下低声下气地说道。
  我要你皇室宗庙供养一物。介泽打算尽早结束这令人生厌的交易对话。
  陛下一听反而有些不悦,皇家宗庙乃一国根基,怎么能供养他物?
  况且这鬼气森森的丑阁需要皇家庙堂供养的肯定也是一些妖邪之物。
  那物万一有损阴德,自己怎么能对得起列祖列宗?自身死后岂不是也要不得安宁?
  于是陛下讨价还价道:大人,孤国库内的珍宝异物,甚至是锦绣山河,您可尽取这宗庙供物实在是
  介泽起身道:恕我绠短汲深难当大任,阁下可另寻高才。言讫谢客。
  老皇帝听后脸色大变,咬牙道:大人,孤愿意以皇室宗庙供养他物。
  介泽语气不变,只是淡淡地道了句:好。
  劳烦大人了。陛下在患得患失中险些猝死,总算是了了心头一事。
  介泽取出一张冰凉质感的锦布,提笔写着契约。
  那斌臣姓甚名谁何字?介泽问道。
  陛下回应道:斌臣后恒。
  何字?
  无字
  无字?介泽思量着正欲写道:后恒死后毁誉,身亡业消。然后笔一顿锋一转,换了一份说辞:斌臣后恒人世除名,世间再无后恒
  介泽念道:世间再无后恒。他心中一悸但神色不改,将锦布递给陛下。
  陛下拿着锦布问道:这是?
  血契,滴血生效,阁下还需写上相应的承诺。介泽将笔陈给陛下。
  陛下书毕,二人滴血于锦布上。血契生成,锦布消失。
  劳烦阁主大人了,孤朝中还有事先行告退。陛下见介泽点头示意,终于疾步离开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回宫的途中,何公公见陛下脸色发白,但还是忍不住询问道:陛下,那阁主听声像是个年轻人啊?
  陛下心烦地回答:阁主弱冠之年继任,看相貌的确是年轻人。
  那阁主脾性如何啊?何公公捏着胆继续问道。
  陛下又想到了阁主的面善心狠,一时间有些闹心,语焉不详道:阁主思接千载,学贯古今,犹如天人。
  有些故事只有在流传中才生动。
  阁主很少入世,世人未见其真容,于是流传出各类传言。
  阁主明艳动人摄人心魂,见者失一魂丢一魄。
  阁主冷漠无情,主杀生。
  阁主是个痴情男儿,曾经为了一人
  传言不可信,都是民间闲人对不可及之人的宵想。
  何公公又问陛下:陛下,阁主相貌如何?
  陛下没打算细说,只是敷衍道:惊为天人,后宫佳丽不及。
  何公公见陛下脸色不太妙,于是一路上缄口不言了。
  送客后的介泽后知后觉自己八年来呆在阁中未入世,消息有些闭塞了。
  他唤来阁灵:丑子,查查那后恒的身世。
  介泽作法遮住了窗帘,屋内重归黑暗。
  阁灵的身影显现,它回话:大人,后恒的身世被人改过。
  既然改身世一定做得□□无缝,你是如何看出来的?介泽看着阁灵反问道。
  丑子没多说,只是施法显出一行字:大人,您看吧。
  黑暗中浮现出一行淡金色的字:后恒,额遗孤。
  改动身世那人还怕不够明了,又添一句:他身世很清白。
  介泽无语扶额:这是哪个没心没肺的人改的。任何人都能读出其中的欲盖弥彰来。
  大人,是神谕术。丑子提醒介泽。
  介泽也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神谕是丑阁独有的术法。不通此法者,对神谕所言深信不疑。即使通此法,术法不及施法者,也会受神谕的影响。
  传六位长老来主阁。介泽冷冷地下令。
  作者有话要说:  介泽:我骂我自己~
  乃们没有猜错,这的确是天雷滚滚失忆梗。(不会失忆很久,很快会想起~)
  ☆、身世失真
  难得受阁主大人传唤,六位长老以平生最快的脚速赶来主阁。
  六位长老是由六座分阁内术法造诣最深的弟子担任,大多是些耄耋老人。
  长老们平日里教授弟子们一些丑阁术法忙得焦头烂额,而阁主大人不喜喧闹不常来这些人声鼎沸的阁子中。
  长老们以为平生是再难见到阁主了。
  诸位八年前可有为一凡俗之人改身世?介泽开门见山地问道。
  长老们面面相觑纷纷失笑。
  那是初习术法的弟子玩的小花样,我们这些人玩不动了。
  一些没出息的年轻弟子偶尔也为凡世之人改身世。
  介泽补充一句:若用寻常术法改个身世就不叫你们来了,那人用的是神谕。
  几位长老神色变了,笑意顿无。
  为首的长老以目示意旁边站着的另一位长老,出声道:阁主,神谕术晦涩难习,而用处不是很大。故长老中只有我二人习过此法。
  另一位长老道:我二人虽学得不精,但也不会为一凡夫俗子改身份。
  介泽认同道:这样做确实有些牛鼎烹鸡
  诸位看这改过的身世有什么疑点,时隔多年记得不太清楚也不无可能。介泽将那改后的身世展现在众长老面前。
  这人幼儿失怙实在可怜。
  为人正直清白,凭一己之力拿下斌臣的职位,是个良才。
  更有甚者,满面红光,大手一挥,人到中年气血旺地说道:我就看好这样的人,我要招他为关门弟子。
  你把丑阁门关了试试?介泽看到先前习过神谕的长老也受了法术的影响,有些闹心。
  在场的长老如梦初醒,皆是感慨学术不精。
  好了,施法者术法深于诸位。诸位退下吧。介泽挥手屏退众长老,支颐闭目在塌上小憩。
  丑子你说,是不是你干的。介泽抬眼见阁灵乖巧又讨好地立侍身旁,忽然想拿它说笑。
  阁灵被吓了一跳,可怜兮兮道:大人,丑子没有,真不是我做的。
  逗你玩呢。介泽轻笑,取出袖中小半臂长的刀轻轻擦拭着,片刻后他又道:白马西极在哪个野坡上吃草呢,叫它洗干净回丑阁来见我。
  阁主,西极日行两千里,不是凡马能比的,它毕竟也是阁主养大的阁灵看着介泽手里的刀,怂怂地说道:这样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介泽心道这凶煞的丑阁能孕育出这样傻气的阁灵也是个奇迹。他收刀于袖,笑骂:蠢东西,想什么呢,我让西极回来陪我见个人办件事情,没想要把它切了,它想让我吃,我都嫌苦。
  阁灵还是杵那儿不动。
  介泽问: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阁灵小声嗡嗡道:大人那个,后恒在您闭门谢客的期间曾多次前来拜访您。我见您心情不好就没有上报。
  介泽思考这其中的缘由,没有吭声。
  阁灵见介泽不语,以为他生气了,弱弱地赔罪:大人,后恒每次南下出征前总会来丑阁,班师回朝后也会来主阁拜访,我觉得也没什么要紧事,就大人,您责罚我吧。
  不怪你,说起来也巧。八年前我魔怔般把自己关在这黑室里,天天晚上做着噩梦,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疯。介泽故作轻松道。
  丑子虽然也不知道阁主大人受了什么刺激,但是它亲眼目睹过阁主八年前回到阁中的样子。
  那时阁主回到阁中后口不能言,神志不清,毁瘠过度,不似人样,把自己关在不见光的黑室里关了整整三年。
  后来阁主神智清明了,却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丑子知道,这是因为阁主是不死之身,七丑珠为了防止阁主郁结身亡,强行清除了他的记忆。
  阁灵有些心疼它的阁主,道:大人,您以前最讨厌这黑阁子了,从来也不回主阁来看人家。
  哦?是吗?人老了记不清楚了,我以后尽量好好对你。介泽听着阁灵的话,好像在听一个冷宫弃妇抱怨。
  可能是习惯了吧。介泽挑开一块遮光帘,长身鹤立望向天南:七月流火,是个打猎的好时节,丑子你去找几个丑阁弟子,明日同我去白济山。
  高山争相轩邈。
  白济山林深兽繁是个打猎的好去处,又因为距离京都颇近,被定为皇家贵胄的秋猎场。
  介泽策立白马,立于一处陡崖上,据高势极目远眺。
  一般术士耳力眼力超出常人,而他是阁中最高深的术士,因此分外耳聪目明。
  处于凡尘,人言碎语,万物声息皆入得了耳。这山林之中太清之气充裕,可以清心养脑,也算是个让人得大自在的好地方。
  正想着,忽然间林叶翻飞,一股强风迎面而来。
  介泽挥袖,山野之风的张狂之力被温柔地化解开。
  西极,你说,后恒这个人怎么样。介泽百无聊赖中同西极讲话。
  白马极通人性,但终究是畜,不能口吐人言,只是低头默默吃着地上的嫩草。
  介泽惜才爱才,先前在签血契时,刻意换了个说辞。
  人世除名,以后就让他跟了我吧。毕竟削了后恒的军功爵禄算是欺人在先。
  这帮人怎么还没来。介泽无聊中薅着白马的马毛。
  白马西极是匹千里马,虽有井渫之洁,却长了一副驴子臭脾气。
  咦?你洗干净没?介泽又薅了一根马毛。
  白马感觉到介泽的小动作,不满地向前踱了几步。
  别闹,前面是山崖,你是想人仰马翻还是人马俱亡?介泽扯住缰绳。白马不满地哼哧一声,开始在原地打转。
  驴子,停下,你是要造反吗?介泽斥道。
  终于这一人一马犟了半天形成了短暂的和平共处。林中也渐渐有了人迹。
  今日的秋猎人数不多,但都是一些朝中新贵。当然介泽也派了一些丑阁弟子前来待价而沽,便于让他混入其中。
  介泽心中挂念着后恒,不知不觉中一股期待慢慢浓了起来。
  临行前,丑子告诉他后恒很好辨认。反正介泽听丑子唧唧歪歪半天,只总结出一句:文臣武将中最出众的是他了。
  起初,介泽以为是傻白甜的阁灵夸大事实,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