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子看着妻子近乎完美的笑颜,心间怒气更甚——她总是完美的,也是虚假的。她将自己和别人隔绝开来,对所有人报以一视同仁的友善,没有谁可以从她这里得到例外,除却她最亲近的家人。
  可他是她的丈夫,更是她的君王。
  但不等天子发怒,薛婉樱又含笑问她:“陛下可要妾唤弱衣出来拜谒?”她说着,看了一眼外头黑透的天色,脸上露出一种犹豫的神色,浅笑道:“眼下天已经黑透了,要让弱衣再搬回昭阳殿只怕搬东西的宫人会跌着碰着,还是说陛下今夜要歇在妾为她临时收拾出来的屋子?”
  薛婉樱这句话一出来,天子的脸色不知怎么突然变得有些难看,像是想起了某些并不愉快的过往,于是一甩袖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不了,她既然还没学完女德,便让她在你这继续待着吧。我也许久没有去贤妃那看一看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薛婉樱笑得温婉得体,仿佛一个贤惠无比的皇后:“妾恭送陛下。”又紧接着道:“方玉!为陛下提着灯,可要小心脚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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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走后,薛婉樱才探起帘子,走进甄弱衣的居所。女孩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不是她们下午在学的《女戒》,而是一本极破旧、被她不知翻看过多少次的《博物志》。她将这本书送给了女儿,但兴许是咸宁没有留意,把它不小心混在了女四书里,一道送了过来。
  听到声响,甄弱衣飞快地抬起头,见来的是薛皇后,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薛婉樱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知怎的有点想笑。
  她坐到甄弱衣身旁,接过她手里的书,问她:“喜欢这个?”
  甄弱衣诚实地点了点头。
  薛皇后于是道:“明日我让涂壁再找些我看过的风物志给你。”
  她盯着眼前的女孩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问她:“不想侍寝?”
  甄弱衣一惊,整个人都绷了起来,转过脸去看薛皇后含笑的眼睛,片刻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薛婉樱又看了她一会儿,抿唇笑道:“不用怕,只要在丽正殿,他便不敢碰你。”
  她说的是“不敢”,嘴角的讥诮像是在宣示着某种隐秘的往事。但不管怎么样,甄弱衣还是因为这句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她正想和薛皇后再多说两句话,薛婉樱却已经探起帘子走了,只留下了一阵带着淡淡兰麝幽香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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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在丽正殿的时光对甄弱衣来说显得格外的愉悦和快活。
  在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薛皇后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窄袖罗衫,手里执着一把白玉团扇,看着她和咸宁公主两人闲来无事捣弄花汁、调制胭脂,嘴角带着一抹浅淡、静谧的笑。
  假如她善于丹青,一定要把这一刻拓到纸上。
  但不善于丹青也不要紧。她偏过头,再一次望了一眼坐在榻上笑看着她们的薛婉樱,不知怎的嘴角有些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薛皇后对咸宁公主的教养显得宽容却不失章法。
  她会要求女儿认真完成功课,尊重女师,不许她非议他人长短,更不许她肆意责骂宫人。也因此咸宁公主虽是天之娇女、备受众人宠爱,却并不显得骄矜,反而带有一种在她这般身份尊崇的贵女身上少有的宽和。
  但若是仅限于此,薛皇后也不过是又教出了一个完美的薛婉樱。
  让甄弱衣羡慕的是咸宁公主的另一面:
  她博学、好知,勇敢且乐于尝试一切崭新的事物。这些都是甄弱衣从前极少甚至可以说不曾在她身边的女人身上看到的。她们被束缚,而她被宽容,所以她足够快乐。这是来自她母亲竭尽心力的馈赠。
  她又抬头去看薛婉樱。
  她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宽容她,乃至庇护她?
  在她出神的间隙,咸宁将钵中的洛神花捣碎,加入珍珠粉和雪水,费了老大的劲,调成了胭脂,献宝似地捧到母亲面前,爱娇地道:“我来给阿娘涂胭脂。”
  薛婉樱一笑,拍了拍女儿的手,由着她去了。咸宁公主盯着母亲的脸庞看了半晌,却又收住手,苦恼道:“可阿娘不涂胭脂就已经很好看了。”
  甄弱衣坐在案几旁,用裁纸刀裁着琉璃纸,乍然间听到咸宁公主的话,不由莞尔,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就被薛婉樱盯上了。
  薛婉樱斜睨她一眼,嘴角抿着一缕淡淡的笑,挥手招她:“过来。”
  甄弱衣将手里的裁纸刀放到案几上,朝薛婉樱的方向挪了过去。薛婉樱认真地盯了她一眼,突然伸出葱白玉指,沾了沾女儿手中的胭脂,点到了甄弱衣唇上。
  “这样,就是‘口如含珠丹’。”薛婉樱微笑道。
  甄弱衣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没能回过神。她时知道这句诗的,就在今天早上,薛皇后才刚刚给她讲解了《玉台新咏》,其中就有这首脍炙人口的《孔雀东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