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煞 第307节
  他浑浊的眼眸扫过那漫天的幽寰篆纹,分明是被符阵兜头打落,但是这一刻,庞师竟好似是在俯瞰着诸般一样。
  下一瞬,庞师轻描淡写一般的扬起了自己那枯瘦的手掌,端看去时,庞师的指节很是粗大,凸显在了满是皱褶的皮肤中,颤颤巍巍之间,手指僵硬的让人怀疑是否还能够掐诀捏咒。
  但是伴随着庞师的手扬起之后复又落下,几乎霎时间,那在前方开道的诸修,霎时间眼睛变得赤红,再看去时,有着奇诡的灵光从那些经幢、华盖、遮风扇上面显照而出。
  几乎同一时间,漫天的琳琅篆纹因之而挥洒,映照在半悬空中的时候,便随即被庞师的神念所掌控。
  霎时间再看去时,未曾成就甚么风水堪舆大阵,那一道道篆纹反而在庞师的掌控之中,化作了诸般虚幻的兵刃,紧接着,那些兵刃裹挟着明光,竟然先一步疾驰而出,刺向楚维阳的符阵之中。
  许是庞师真的已经苍老的不成样子,如今哪怕是连与人斗法,都要先行“借法”于门徒与仆役。
  但是在这闪瞬间,那些虚幻的兵刃还未曾抵至近前的时候,气息的先一步勃发,竟真个教楚维阳感应到了自己所横空布下的符阵之间闪瞬的不谐。
  那不是道周图的问题,也不是太阴雷法的问题。
  倏忽间,楚维阳洞照了关隘所在。
  那是地师之道手段的问题,幽寰篆纹与戊己篆纹之间闪瞬间的气机流转与交织被庞师所捕捉,因而这诸般兵刃,尽都是朝着楚维阳风水堪舆大阵的“缝隙”之中打落而来,要在最薄弱之处切断气机的联系。
  只这一下打中,便要教楚维阳所布的大阵自行溃灭!
  眼见得此,楚维阳的眼眸反而愈发明亮。
  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期盼着这庞师是有真东西在身上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意味着自己在之后才能够得到长足的收获。
  但是此刻?
  楚维阳要的是爆裂之间的分生死!而绝非是温情脉脉间的道法文斗!
  所有楚维阳所期待的那些,无须这老厌物自己言说,而是在斩灭了此獠性命之后,楚维阳亲自去取!
  心念流转至此的闪瞬间,轰——!
  霎时,那些引而不发的雷霆玄光在这一刻尽数洞照。
  轰隆的雷霆浑如雨瀑一般轰落,而且这一刻,《道周图》运转生息,内里是诸卦气运流转,是浊煞诸气愈演愈烈。
  本该暴虐于闪瞬之间的雷霆,竟真个在因此而连绵不竭!
  庞师的妙法尚还未曾真正展露出真容来呢!
  轰隆的雷霆劈落之中,霎时间,那一道道虚幻的兵刃在半悬空中瓦解,连带着,诸般琳琅篆纹的溃散,让雷霆锚定了诸乌合之众的气机。
  雷霆雨瀑蔓延而去,霎时间,甚至连凄厉的惨叫声都来不及传出,那一道道麻衣身形化作齑粉,并蒂之花枯萎,一切的经幢、华盖、遮风扇,在灵光的黯灭之中,兀自于玄雷击落的时候,迸溅出火光,继而在炽热之中兀自熔炼成了灰烬与尘埃。
  庞师是真个苍老了。
  面对地师手段,他尤还有着宗师气度一般的高屋建瓴,可是面对着雷霆的迅疾,那已经不是他苍老的身躯所能够反应及时的了。
  电光石火之间的,庞师仓促的出手,一面卷轴被他祭在悬空之中,琳琅篆纹再度显照,交织成风水堪舆大阵,也只是堪堪将那云床护在其中。
  而且伴随着雷霆不断的轰落,这琳琅篆纹显照成的大阵,亦在玄光之中摇摇欲坠起来。
  半悬空中,楚维阳观瞧着这样的景象,才真正的神情泰然起来。
  这老厌物闪瞬间的先机已逝,这一刻,便是攻守之势逆转的顷刻!
  该是轮到他,见一见这琳琅篆纹的高妙了!
  第388章 琳琅溃灭性命终
  “嘶——!”
  远天之际,隐匿着身形的诸修,气机交织与共鸣之间,登时间便已经是连绵的惊呼声音。
  诸修尽皆出自各圣地大教,哪怕是那些惯常于伪装成散修的修士,也只是披了这么一层散修的皮,为的是更好的探听与传播消息,实则跟脚早已经被人猜得七七八八。
  但却正是这样一群出身于圣地大教,见识高卓之人,此刻反而更能够看出楚维阳手段之中的额非同寻常,并且因之而震撼,而赞叹!
  毕竟,除却今日所发生的事由需得要记录之外,楚维阳斗法的过程,其出手的细节,也会被诸修记录下来,乃至于被其后宗门的修士反复的推敲,思量。
  这便是楚维阳声名鹊起,成为琅霄山主之后的代价。
  “那庞师丹胎境界修为所养炼的法力,其凝练成的篆纹所显照成的兵刃,竟在五毒道人的玄雷面前这样的不堪一击?”
  “不,刘道友,没有你所言说的那样夸张,庞师也只是在借法,而且他太过于衰朽了,几乎跌落至了丹胎境界的极限,其法力与篆纹,都要大打折扣!”
  “再是不堪的丹胎境界修士,掌握的都是这一层阶的法力!再是衰颓,其本质不会更易!以此人为鉴,已足够洞照五毒道人的部分跟脚底蕴!”
  “言之有理!至少在纯粹的法力精炼上面,五毒道人已经足够与初入丹胎境界的修士相媲美!”
  “此事有迹可循,昔日剑宗谢姜为还他因果,曾将晋升丹胎境界时的生死造化之力赠予五毒道人,再加上后续的长久养炼与修持,这一步很惊艳,并不算过分。”
  “雷法的变化也很明显,阴爻六,阳爻九,这是之前未曾见过的变化,依照记录,早先时的五毒道人,也只善用雷符华盖,至多凝而为一道玄龙。”
  “可惜了,尽都是散修之中掌握着地师法统的修士,还以为要在风水堪舆之阵的比拼上定下胜负来呢,如今看,竟是僵持住了,很是朴素的局面,最后竟然是要以法力的浑厚而决出生死来么?”
  “不,还是有地师手段的展现,但是已经变成了五毒道人用雷法,来逼迫着庞师不断展露琳琅篆纹的奥妙。”
  “唉,人衰朽至悲凉落幕时,竟是这般凄惨境遇,可悲!可叹!”
  “无非是咎由自取而已,可悲之人,翻过来看必有可恨之处。”
  “诸位回去之后,要催促着宗门的天骄道门们继续重视起锻体之道的修持进境来了!这五毒道人虽未曾展露锻体之道的进益,但是他的雷法进益,某种程度上已经足够代表锻体之道的进益了!”
  “快看,好似是要在僵持之中分出结果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天骄修士出手,无须花里胡哨的术法千变万化,哪怕是逆伐上境,都可以将战场拉扯到纯粹法力相互抗衡的局面,愈是朴素,便愈是证明着其手段的精妙与高卓!”
  “唉,这下上明宫该多费一费心思了,这不就是给五毒道人当垫脚石么?莫说是伤筋动骨了,连试探人家全数章法都做不到,平白成全了逆伐上境的名声,这叫个甚么事儿?”
  “慎言!当心祸从口出!人家收拾不了五毒道人还收拾不了你?”
  “我——”
  ……
  远天之际诸修所言说的事情,本就是楚维阳与庞师之间斗法的过程所映照。
  而且伴随着这一过程,诸修的“探讨”从普遍沉默变成喧嚣鼎沸,最后又归于普遍沉默。
  而这种沉默也意味着,楚维阳与庞师之间的斗法已经临近了尾声。
  又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在雷霆雨瀑的不断试探之中,已经教他看尽了庞师这里的琳琅篆纹的诸般变化手段。
  楚维阳将这些篆纹的变化本身深深地烙印在了心神记忆之中,这有助于他日后更为顺利的接受庞师的“遗泽”,以更快的进程消化掉底蕴。
  这种逼迫本身也卓有成效,起初时,在面对着楚维阳的雷霆雨瀑,庞师竭尽全力的出手,不断的变幻着琳琅篆纹的诸般变化。
  但是这些变化终有穷尽的时候,他所面对的还是浑然不会放过丝毫机会的楚维阳。
  而且,无声息的斗法之中,每当庞师这里的演法有着重复的变化,楚维阳都会抓紧这种变化展露出来的机会,径直将玄雷贯穿。
  仿佛是刻意的用这种方式惩罚那篆纹变化的重复一样。
  每一道玄雷的劈落,都会带走庞师门徒与仆役的性命。
  只是庞师那苍老的愤怒嘶吼声音,则注定要被淹没在雷霆的轰鸣之中了,伴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伴随着不可避免的一次次变化的重复与雷霆的劈落。
  那原本小山丘也似的玉质云床,渐渐地再无人支撑,从玉床变成了玉船,而且是因为着那些遍布的皲裂而一点点沉默的玉船。
  而在云床上,庞师狼狈的横躺在灰烬与尘埃之中,入目所见,烟尘里尽都是焦黑的尸骸。
  许是兴致冲冲搬出山门来,想要来外海鸠占鹊巢,打算强行将散修中小儿辈的道场据为己有的时候,庞师不会想到,迎接自己的竟然是这样的终局。
  他已经很久未曾能够在篆纹的变化之中展露出甚么新意来了。
  于是,伴随着一道又一道玄雷的劈落,也再无一人能为他抗雷,护体灵光的不断黯灭之中,是连庞师的法力都在一点点枯竭的象征。
  在这彼此僵持的最为朴素的战场之中,楚维阳用纯粹法力的磋磨,印证了自己的法力比庞师更为精纯,更为浑厚!
  这是无可辩驳的,最为纯粹的高下之别!
  砰——!
  最后一下,雷霆与灵光相撞击,半悬空中,是琳琅篆纹交织成的风水堪舆大阵彻底溃灭了去,于此同时,宝光的哀鸣之中,那被祭起的卷轴在颤抖的嗡鸣声中一同黯灭了去。
  漫天的雷霆在这一刻分野。
  庞师那苍老的眼眸注视之中,是楚维阳显照出来磅礴之象,身形沐浴着雷霆与焰火,一手持着环首刀,缓步踏在那云床上,踏灭齑粉,像是代表着死亡,脚步声不断的接近着庞师。
  可饶是在这一刻,庞师看向楚维阳的目光之中,仍旧有着些许的不屑与讥讽。
  “汝——汝——不是地师一脉的天骄!”
  “很是粗劣的手段!只于地师之道而言,这些手段甚是粗劣的上不得台面!”
  “不过是旁的高卓道法义理贯穿于其中而已,强行支撑开来的地师之道功果,不过是虚浮的外象,是不切实际的声名!”
  “只论及地师之道手段,莫说是年轻时,便是如今的老夫,千个你,万个你,老夫镇压来都易如反掌!”
  “如今败落,不过是功高欺理罢了,不服!老夫不服!”
  闻听得此言时,那连绵的轰隆雷霆之中,楚维阳只是嗤笑,那声音不疾不徐,只能教庞师一人听得个真切。
  “不服?生死就在眼前!你不服有甚么用?”
  话音落下时,庞师仍旧笑的讥讽。
  “功高欺理,不服就是不服!”
  只是这一回,楚维阳已经不想再与这老厌物分说些甚么了。
  功高欺理?筑基修士逆伐上境,你也好意思说功高欺理!
  真真不知所谓!
  唰——!
  回应给庞师的,是楚维阳手中环首刀的破空声音。
  莹白如雪的一刀斩落,刀芒破空如龙吟一般的呜咽声音里,是庞师那不甘神情的头颅高高的扬起,是嫣红的血光在刀身那细密交叠的龙鳞纹路之中兜转流淌。
  而在楚维阳的袖袍摇晃之中,这乌合之众里的最后一道幽光遂也落入了楚维阳的掌控与封禁之中。
  最后再摘下这老厌物的乾坤囊。
  于是下一瞬间,楚维阳的身形猛然间从中跃起。
  满蕴着怒火的声音如炸雷一样轰响在半空之中。
  “甚么?上明宫的孟道友?不可能!一面之词!老厌物!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