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煞 第56节
  紧接着,幽暗的幻境里,兀自有明光兜转,啥瞬间,明黄色与银白色宝光交织在一处,乍看去时,几若星河璀璨。
  等那宝光倏忽兜转,再落定的时候,法剑上一尘不染,就这样悬在了楚维阳的面前。
  这会儿,不顾着胃囊丹鼎之中传来的几若烧灼的饥饿痛感,楚维阳很是纯粹的欢笑着。
  虽说早已经明白,这剑宗的法门乃是以武入道的笨办法,可一路奔逃九万里,手中剑纵然提振精神意蕴,可楚维阳总觉得比之那凡俗里的武夫也没甚太大区别。
  直至此刻,直直那宝光兜转着法剑,这样轻灵的悬在楚维阳的面前时。
  楚维阳真切的觉得,自己这会儿终有了几分“入道”和“剑修”的姿态了。
  如是,定了定心神,楚维阳这才郑重其事的屈指,往剑脊上一弹。
  霎时间,体内浑厚的法力闪瞬间冲霄而起,裹着悬照气海丹田的剑意长河,陡然间化作汹汹剑气,再经过法剑加持,霎时间若星海之数,化作剑气狂风呼啸在密室之中。
  风暴的中央,楚维阳的衣袍陡然间被卷动的猎猎作响,可他仍旧立身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剑气旋风席卷着,将灰烬与尘埃尽数扫出密室。
  唰——!
  倏忽间,又是一道嗡鸣声回响。
  霎时间,以那悬照的法剑为源头,四下里幽暗的剑气灵光猛然间收束,似乳燕归巢一样,消弭于无形。
  再低下头去的时候,楚维阳看向了密室的角落之中。
  一具白骨……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具白骨,堆积在那密室的角落里。
  岁月光阴过去的太久太久了,曾经的修士血肉销蚀而去,紧接着,连那横躺在地面上的白骨都彻底的散乱开来,一时间教人无法分辨出形体,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大略。
  缓缓地踱步走到近前,楚维阳低头凝视着,与此同时,身旁的法剑兜转,淳于芷略显颓靡的声音响在楚维阳的心神之中。
  “这不是寻常的白骨,除却金丹大修士的境界,没有谁的白骨还能存世这么久远的岁月,仔细看看那几处皲裂开来的痕迹,大修士的这一身骨曾经已是玉化,故而血肉销蚀而骨骼坚韧,可谁晓得又是多久过去,最后连玉骨也碎裂开来,化作顽石模样……”
  曾经楚维阳不能理解马管事对于金丹大修士的敬畏,再等到后来,楚维阳渐渐地才懂得了对于这一境界的敬畏。
  但是如今,楚维阳还无法完全的理解淳于芷话语之中的感慨与遗憾,毕竟这其中仍旧相隔着太过渺远的境界,而曾经的淳于芷,已经数炼丹胎,倘若无视掉那境界跃升间的天堑瓶颈,对于淳于芷而言,证道金丹也只剩下了几步路而已。
  驻足在那样的境界去观瞧金丹大修士,窥视岁月光阴,许又是全然不同的意蕴和心境。
  但终究,楚维阳还是在这种满是感怀的心绪里,仿若福至心灵的伸出手来,轻轻地波动着角落里那几乎彻底顽石化的断裂骨片。
  又是几道酥脆的碎裂声之后,楚维阳捏着一枚“石片”,将其凑近到眼前。
  仔细端看去,那该是一枚灵玉雕琢成的佩饰,哪怕岁月光阴里无尽的灵光溃散,曾经光洁的表面上满是斑驳的痕迹,但楚维阳仍旧能够分辨出玉佩边角上曾经雕刻的云纹与符箓,以及正中央处,以龙纹凤篆分别篆刻在阴阳两面上的“谢”字。
  谢家人。
  谢氏先祖著述《云霁经》,谢家谢奎在幻境之中的参悟指点。
  一念及此,小心的将这枚玉佩放在掌心中,楚维阳像是想到了甚么一样,伸出手,又落在骨片之中一阵翻找。
  果不其然。
  等楚维阳再抬起手来的时候。
  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铜碎片,就这样呈现在楚维阳的面前。
  其上不曾落得斑驳痕迹,可却布满了铜锈,仿佛只要楚维阳的手指轻轻地用力,便可以将那层锈迹刮落下来。
  只是,这样的感觉只是错觉而已,楚维阳能够真切的感应到那青铜碎片传递而来的坚韧触觉。
  而其上那极尽熟悉的几道浅淡纹路,也朝楚维阳昭示着碎片本身的根脚——正是那口青铜大缸。
  谁也不清楚,金丹大修士的本命法宝遗蜕是如何残碎成这般模样的,楚维阳也无法分辨,到底是因为幻境溃散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洞悟了《云霁经》的缘故。
  总归这枚青铜碎片仍旧具备着遗蜕的坚韧特质,但是楚维阳已然无法从中感应到属于大修士的道果余韵。
  很是复杂的喟叹了一声。
  他甚至无从去猜度,这陨落在角落之中的尸骨,到底是谢家的哪一位。
  毕竟,幻境里的许多景象,皆是显照在人心神之中,是真是假都还难说得准,许是那谢家先祖,许是谢奎,许是青鼎峰的邢道人,又或者是不具姓名的后生晚辈……
  楚维阳的心中有千百句疑惑,可眼前已经没有能回答他的人了。
  一时间,极近复杂的情绪涌上了楚维阳的心头,无尽的感怀之间,楚维阳复恭恭敬敬的将玉佩和青铜碎片小心的放在身前的地面上,正面对着金丹大修士的遗骨,年轻人推金山倒玉柱,朝着眼前的一切恭敬一拜。
  “盘王元宗此代传人,玄冥丹鼎一脉门人,楚维阳,叩谢前辈传道授法之恩,此中因果难忘,来日定有所报!”
  “另……请恕晚辈失礼,将收拢前辈遗骨,来日倘若能得见谢家后人修士,问得祖地宗祠,也好教晚辈尽一尽人事。”
  “海上狂风浪涌许多年,前辈,还是入土为安!”
  ……
  半日时辰之后,浩浩大海之上,楚维阳乘着一叶孤舟,已经离开了那处海岛。
  到底多了一番经历,此时间,楚维阳再看着眼前的大海浪涛,感应着几乎无垠的水中灵炁随着自己的呼吸吐纳,仿若是风卷狂涌一样的汇聚而来。
  对于这茫茫外海,楚维阳心中的最后一缕恐惧和茫然便已经被彻底斩去了。
  外海中几若无尽的水中灵炁,对于楚维阳而言,便意味着《云霁经》的修行资粮几若是取之不竭,而这同样意味着,丹鼎之内五炁灵光兜转间,楚维阳的水火两相,尽都是无穷无尽的。
  楚维阳的丹鼎内炼之路,几乎以一种楚维阳从未想象过的畅快进境,不断的攀升着。
  可到底,内炼丹道与五脏脉轮本就是齐头并进,如此才是玄冥丹鼎的根髓,修着一道,便也拖拽着另一道进益。
  这样一来,水火两相不断回旋之中,那饥饿感愈演愈烈,几乎已经成为楚维阳有记忆以来,最为强烈的一回。
  正此时,盘膝坐定在舟头,忽地瞧见不远处水面下的细微波澜。
  几乎是在楚维阳心念落下的瞬间,一道乌光直接从船底疾驰而去,倏忽间,恍若雷霆迅捷,再看去时,那乌光已经裹着一尾妖鱼,倏忽间跃出海面,就要往楚维阳的手中落去。
  修得了《云霁经》之后,这斩妖修行的事情,便也愈发容易起来。
  轻轻地抬起手,楚维阳就要去接那乌光和那尾鱼,只是冰凉的触感刚刚传递到楚维阳的掌心中。
  年轻人忽地一怔。
  他似是在这一闪瞬间感悟着甚么。
  “咦?”
  楚维阳又似是没有能够想明白,忽地紧紧皱起眉头来,可下一瞬,楚维阳却不顾饥饿,猛地一抬手,又将那尾妖鱼重新的抛入水中了。
  仿佛是在做甚么无用功一样,那妖鱼乍一如水,舟头处,楚维阳手一抬,随即又是乌光抖落,自水中卷着那妖鱼飞出,仍是落在年轻人掌心中。
  一遍,两遍,三遍。
  不过是条初通妖气修炼的鱼,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折腾,只几遍之后,便彻底死了过去。
  可楚维阳像是找到了甚么新奇的玩具一样,也不管这妖鱼的死活,仍旧往海里扔着,又一遍遍用乌光卷起来。
  足足数十息之后,当楚维阳又将妖鱼握在掌心中时,他忽然一咧嘴。
  “哈——!我懂了!我懂了!”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宽大的袖袍猛地一扬,那口大釜便被楚维阳从乾坤囊中抖落出来,稳稳当当的落在他面前,那扬起来的手落下的时候,一道乌光刷落,幽泉一般的水光坠入大釜之中,紧接着,一团翠玉火从楚维阳袖中飞出,直直将那大釜一裹。
  水火相济之间,楚维阳这才大笑着,将手中妖鱼往大釜之中一抛。
  紧接着,又一枚乾坤囊被楚维阳捏在手里,再抖落的时候,却是一捆捆宝药灵草,几乎似是不要钱般的,被楚维阳丢入了大釜之中,倏忽间便随着妖鱼一同,淹没在了乌光水中。
  眼见得此景,连淳于芷都有了几分惊诧。
  “这是——”
  原地里,瞧着那釜中渐渐有灵光交汇,渐渐有香气蒸腾。
  楚维阳这才抚掌大笑起来。
  “内炼是丹道,外炼亦是丹道!此水火相济,方通丹道也!巫觋之术不过是外相,君臣佐使亦是次要,丹道丹道,需通丹道义理!我今日方才明悟!此是我玄冥丹鼎一脉要旨也!”
  直至此刻,楚维阳方才彻底明白,早先时去看《万灵元本君臣佐使要旨秘摘》,自己所得不过是浮于表面的皮毛而已,如今乍一通晓了内炼丹道之法,再去思量《万灵秘摘》的时候,方才忽然醒悟过来,此中根髓,唯丹道二字而已!
  所谓万灵,所谓君臣佐使,是需得洞悟根髓之后,再去观照的次要和细枝末节。
  一法通,触类旁通之间,则诸法皆有所悟!
  楚维阳也未曾想到,一朝洞见前路之后,最先有收获的,竟然是《万灵秘摘》。
  一念及此,年轻人遂也爽朗一笑。
  “好罢,好罢,兜转来,兜转去,我到底最有才情天分的,还是在这张嘴,还是在那口吃食上面……”
  楚维阳这般自嘲感慨着,可心神之中,却再也没有了淳于芷的声音。
  只是早已经炼化了法剑的禁制,朦朦胧胧之间,楚维阳犹自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禁制另一端灵光之中涌现的强烈情绪。
  某种不敢置信,某种震惊,某种观念的毁塌。
  那强烈的情绪甚至让楚维阳甚至觉得,这一瞬间的淳于芷,远比她承受痛苦的时候,更为鲜活。
  没再多去想淳于芷的情绪变化。
  只数息间,便已经有淡雅的丹香从大釜之中飘散出来。
  楚维阳再仔细看去,釜中的乌光水仍旧平静若寒潭。
  这一釜鱼羹远还未到出锅的火候。
  一念及此,楚维阳随即目光明亮的看向身前浪头翻涌的大海。
  “这一片无垠外海,真真是修行之福地!倘若是炼得万里汪洋一釜羹,也不知能不能解我三分饥饿……”
  正如此感慨着,楚维阳忽然间又是猛地一抬手,这一回,无须再用手去接,那乌光水里裹着一尾妖鱼,自漫空中被抽去了妖兽血煞之后,随即连水带鱼,尽都坠入了大釜之中。
  原地里,楚维阳脸上的笑容几乎一息胜过一息。
  饥饿感很难受,教他有些不适的揉搓着腹部,可楚维阳那明亮的目光,自始至终,却未曾离开过海面分毫。
  “更多,还需得有更多!”
  第60章 北海玄铜淳于典
  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
  幽暗的夜幕笼罩下,是皎洁的九天月华笼罩在无垠的深邃波涛上面。
  此时间,便连楚维阳那一叶孤舟破开浪头的声音都变得嘈杂刺耳了起来。
  只是端坐在舟头,楚维阳却未曾顾及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