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节
  所谓女官,乃内廷官职,主管后宫事物。这是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不贸然打破规矩的前提下,仍旧有许多变通之法。譬如一些与前朝有关却又能牵扯到后宫的事情。
  这些年李承乾想尽办法把一切能跟后宫沾边的事全往后宫靠拢,借此派女官出面协理,让她们一步步展现自己价值,走入朝堂。
  但光凭这些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李承乾眼珠微微动了动:“五年啊。朕记得你初为女官之时,与丽质关系不错,还曾为她整改扩编娘子军之事出谋划策。”
  武珝低头:“是有此事。臣幼年时被拐,得蒙圣人相救,如今珝这个名字亦是取自公主玉珏,与公主也算有段渊源。入宫参选之际偶遇公主,难得公主还记得臣,对臣颇为照顾。臣感激在心,自当回报。”
  这话是真心还是攀关系,有没有水分,李承乾不欲探究,淡淡点头,言道:“若是朕现在让你继续跟着公主,你可愿意?”
  武珝愣住,跟着公主?公主如今可还在西突厥没回来呢。这话的意思是……
  李承乾又道:“朕欲在西突厥设安西都护府,与安北都护府、安东都护府平级。你也知道,不论打下东/突/厥还是高句丽,将其纳入大唐版图容易,想要妥善治理却难。如今的西突厥亦是如此。丽质一个人恐无法周全。”
  这就是直接挑明了,让她去助李丽质建立安西都护府,统管西突厥。等同于给她一个直接进入朝堂的机会,而不是借由后宫的联系去接触朝堂。李承乾试图打破规矩壁垒,这与此前的种种举措是不一样的。
  武珝心跳加速,双手握紧,立时跪下:“臣愿意!臣定不负厚望,必给圣人一个太平安宁,与中原同心,彼此融合,蒸蒸日上的安西都护府。”
  李承乾轻笑:“好。你既答应,便拿出你所有的本事来,让朕看看你的能力。三年,朕给你三年的时间。你若做得好,三年后回归,朕许你上殿议事,让你做蕴宁与怀安的老师。”
  蕴宁与怀安是李承乾的长女和长子,皆为皇后苏氏所出,乃是一对龙凤双生,今年刚满五岁。自开蒙以来,李承乾便一视同仁,做同等教导。今春更是为大公主破陈规开先河,让她成为第一个入崇文馆读书的皇女。
  按说这二人不缺老师。可武珝明白,李承乾此刻说的老师与崇文馆那些教授学业之人并不相同。他是想让她做两位皇子皇女的领路人,更准确的说,是皇女的领路人。
  隐约察觉李承乾的深意,武珝自然明白这个“老师”背后的意义之大,心脏跳得更快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汹涌的激动之情,高声道:“是!臣定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这是她的机会,她封侯拜相,名垂青史的机会。
  她必会抓住。
  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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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珝离开不久, 李泰便走进来,他是来汇报朝堂民间舆情的。
  李承乾静静听着,心里松了口气:“也就是说,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 虽部分人对丽质掌兵出征之事略有微词, 但大体尚算不错,至少对丽质的能力是认可的。”
  李泰点头:“丽质这一战打得漂亮, 堵住了许多人的嘴。当然也少不了大哥十余年话本故事的浸染。”
  李承乾了然。他铺垫了十余年,这么长时间的潜移默化,总要有些作用的。更何况丽质并非从无到有,她有平阳姑姑打下的基础、留下的财富。
  当然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如今的大唐还没有历经后世程朱理学的影响,虽然仍旧是男尊女卑,但女性地位并不似后来那么低。不论世家权贵, 亦或市井民间,独当一面、强势泼辣者不在少数。
  李泰又道:“只是朝堂里有些人认为丽质今岁已经二十三, 想来这两年便会定亲成婚, 待成婚后, 自然便不能似如今这般肆意了,手中兵权恐会有变故。”
  李承乾嗤笑一声:“他们若打着这个主意算计丽质的兵权,那怕是只能在梦里想想了。便是成亲了又如何?只要丽质愿意, 只要我准许,能有何等变故?倘若夫家驸马有微词, 就换个夫家换个驸马。”
  李泰:……你这说的怎么跟换件衣服一样简单。
  李承乾挑眉, 半点没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 轻笑出声:“再说, 我眼瞅着丽质现在可没有半点想成亲的意思。”
  李泰十分无语。这还不是你纵的!
  “现在不想,不代表以后不想。再过上几年, 她都多大岁数了。大哥,你真由着她?”
  李承乾不以为然:“岁数大了又如何?青雀,你要明白,她是我大唐的公主。我们家的小娘子不愁嫁。只需大唐在,我在,她有的是试错的资本,也有的是反悔的机会。”
  李泰一顿,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可是……
  他幽幽看向李承乾:“只怕阿耶不这么想。我前儿还听阿耶与阿娘说,等丽质回来便替她选婿,这回必须挑一个把婚事定下来,绝不会再由着你们任性胡来。”
  李承乾耸肩:“那就让他说着呗。”
  李泰:???
  啥意思?你都不想想办法的吗?
  李承乾眨眼:“说说而已要什么办法?他不是说等丽质回来吗?放心,丽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欲在西突厥设安西都护府,任命丽质为都护。”
  李泰:!!!
  都护府乃一地最高军政机构,直接隶属中央。都护更是有掌统诸蕃、抚慰征讨、叙功罚过之权!大哥啊,先是让丽质接管娘子军,出征西突厥,后命其为都护,你这一个接一个的大雷砸下来,是真不怕朝堂会炸啊。
  李泰嘴角扯了扯,欲言又止。
  李承乾看向他:“青雀,若别人说男儿就该上马杀敌,开疆拓土,你当如何?”
  李泰一顿。
  李承乾轻叹:“你自幼喜文不喜武,从小到大的武课都是我用各种手段拖着你上的。那会儿是怕你贪吃又疏于锻炼,对身体不好。这些年下来,你也习惯了每日锻炼一阵子,这就够了,更进一步,你若不想,不谈也罢。
  “你想修撰立著,整编各类书籍,我放手让你去做。相对的,丽质喜动不喜静,她想一展所长,想建功立业,想拥有更广阔的天地,我自然也会成全她。
  “青雀,我希望你们都可以如自己所愿。你是,丽质是,蕴宁亦是。”
  说到此,李承乾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你觉得蕴宁如何?”
  李泰直言:“蕴宁聪慧不输男儿,一点就透,虽如今还小,但遇事总能看到不一样的角度,思维活跃,见解独到。”
  李承乾点头:“比之怀安呢?”
  李泰想了想:“怀安是个心大的。”
  李承乾失笑:“你不如说他缺心眼。”
  李泰也笑:“大哥也不必太严苛,怀安还小呢。长大后就好了。再说,他也有自己的优点,活泼好动,精力充沛。”
  “我知道他是好孩子。但有些东西不是好孩子就够的。”
  李泰怔住,有些东西?
  李承乾眸光微闪:“青雀,蕴宁虽然年幼,却已可见胸中沟壑。倘若日后她想施展抱负,我也想让她如愿。所以我得提前准备,尽可能为她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让她这条路走得顺遂一些。”
  李泰呆在当场。这意思是……不……不会吧?不会是他想得那样吧!
  他大哥是疯了吗?
  转念一想李承乾在李丽质一事上的一意孤行,强硬姿态,再有这些年在朝堂后宫都让人无法忽视的一应女官,李泰猛然抬眸,瞳孔地震,正当他惊讶无比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李承乾已经站起身:“过来帮个忙。”
  李泰不明所以走上前,就被李承乾塞了满怀的奏折,还没等李泰回过神来,但见李承乾蹙眉:“太多了不好拿。”
  转头吩咐内侍取了个小箱子,将奏折装进去,重新塞给李泰。
  李泰:???
  李承乾一挥手:“走吧,去瞧瞧阿耶在做什么。我觉着他就是太闲了才总是抓着丽质不放。正该给他找点事干。有这时间操心丽质的婚事,不如操心操心国事。他也才四十多岁,哪有这么早退休的。美不死他!”
  李泰:……
  立政殿。
  李世民自退位后仍旧与长孙氏住在此处,没有搬离。那时李渊已去世多年,他是提出过像李渊一样搬去大安宫的。大安宫从前是他的秦王府,也算回归故邸,然而被李承乾按下了。
  刚至立政门,就见李怀安扒在树上,下方李治摆着桌案嗑着瓜子,悠然自得:“当年你耶耶说我玩得这些都是他玩剩下的。如今我把这话送给你,你玩得这些也是我玩剩下的。”
  李承乾:……多么熟悉的场景。
  李泰低下头,抿嘴偷笑。
  李怀安瞧见他们,宛如看到救星:“阿耶,阿耶!九叔欺负我。你听到刚刚九叔说的话了吗?九叔就是觉得你当年这么对付他,所以也要这么对付我。他就是在打击报复,报复不来你就报在我身上。阿耶,你管管啊!”
  李治翻了个白眼,继续嗑瓜子,半点不着急。
  李承乾好似听不到他的话也看不到此地的场景一样,大步走过,不置一词,连个眼神都没给。
  李怀安:!!!
  直到李承乾走入立政殿,他才反应过来,他阿耶是真的不为所动。自己可是他亲儿子,他居然不为所动。
  李怀安懵逼,震惊,不可置信。李治却好似早知这个结果,轻嗤一声继续嗑瓜子。
  殿内。
  李世民倚在软塌之上,一边品着酒一边透过半掩的窗户看着外头的情景。
  李承乾勾唇:“你还有闲心看戏呢?”
  李世民瞄他一眼:“谁又惹你了?”
  李承乾将弹劾高阳的折子递过去,又说起武珝查到的事。意料之中,李世民脸色瞬间黑沉下来,看向李承乾:“你打算怎么办?”
  李承乾说了自己的处置,李世民叹道:“就这样吧。先和离申斥,她若死性不改,这公主也不用当了。”
  李承乾点头。
  李世民又问:“这位辩机和尚……”
  话不过开了个头,李承乾便道:“看调查到的信息,此事纯为高阳一厢情愿,人家好好的佛门子弟,苦心钻研佛理十余年,是真心向佛。
  “今岁玄奘法师自天竺取佛经归来,首次在弘福寺开设译场,共选九名缀文大德,他便是其中之一。对佛门子弟来说,此是难得的机会。这等时候,想来他没那个闲心贪欲俗世。
  “高阳也委实不该乱了佛门清净,我会派人看着她。”
  这意思很明白。就目前而言,辩机并无过错,他不会追究。李世民微微蹙眉,有些许不赞同,在他看来,高阳再如何都是他的女儿,即便确有不对之处,辩机也不见得无错。但李承乾既这么说,他也没反对,默认了这个做法。
  李承乾望向窗外:“你这戏看多久了?不打算出去管管?”
  “你不也没管?你自己儿子自己都不心疼,我为何要去管?”
  李世民嘴角轻撇。出去救不救得下怀安不一定,但得罪雉奴是一定的。从前为救雉奴被承乾怼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呢,他并不想历史重演。所以还是不出面的好。
  李承乾耸肩:“雉奴不会无缘无故整治他,必是他闯祸在先。既是他有错,就受着吧。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李世民一记眼神扫过去:“那你便不问问他闯得什么祸?”
  “总会知道的,不急这一时。雉奴既然用的这种温和手段,没下死手,可见闯的祸不大,没甚要紧。”
  李世民:……温和手段?
  他瞄了眼树上腿肚子发抖已经快支撑不住的李怀安默然。这叫温和手段?
  再转头看向优哉游哉的李承乾。很好,这是真一点都不急呢。这阿耶当得可真心大,也不怕真摔了。
  李承乾眯眼:“你莫忘了还有蕴宁呢。”
  李世民:???什么意思,关蕴宁什么事?
  正疑惑间,但听惊呼声起,一只羽箭凌空而来,正中李怀安肩膀,李怀安本就已有些脱力,被这一击,啊一声手脚松动,立时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