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你错了。起初本王并没有打算把你怎么样。就算你当真是来宣战的,本王也会放你回去,不会为难于你。因为你只是个传话的走狗,根本就做不得什么主。”童贯冷冷的笑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中华乃礼仪之邦,怎会像尔等蛮奴一样胡来?事到如今你还不醒悟,你便是中了楚天涯的挑拨之计!那厮是西山的匪盗,混入我军中图谋不轨,我已经注意他很久,此时已经将人拿下了!愚蠢的蛮奴你听着,待将你擒回你再当面与他对质,便知一切真相!”
  耶律余睹顿时有点愕然:童贯和楚天涯,究竟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童贯,你是否太过得意忘形,都忘了老夫还没有死?”一个阴恻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童贯顿时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74章 怨恩之间
  熊熊的大火,将皎白的月亮似乎都烧红了。山下一片喧腾惊哗,远处的胜捷军大营中的主力看到童贯所在的方向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急忙发了兵马前来救火。虽然人多势众,但毕竟敌不过这磅礴的自然之力。大火似乎并没有减弱多少。
  山腰密林之中,惨惨的月光透过叉参的叶枝投下来,映在了二十多具渐渐变冷的尸体之上。
  何伯一步一步的朝童贯逼近,脚下踩着松软的泥土与腐败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童贯听来,那声音就同是地狱判官的的怒吼;那个佝偻的老人,便是前来索命的无常!
  “老、老师……!”童贯的声音都有点发抖了,他松开了脚下踩踏的耶律余睹,提着刀倒退了几步,干咽了一口唾沫道,“学生也是逼不得已!”
  “今日,老夫也便是逼不得已了!”何伯干枯的脸皮紧紧的绷着,右手五指陆续的握起捏成一个拳头,指节劈叭作响,拳头扬在了面前,说道,“你杀我全家三十七口。今日我便打你三十七拳。打完之后无论你死活如何,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童贯的心顿时如同掉进了冰窖里——自己的老师本事如何他还不清楚么?休说是三十七拳,就是三拳,他也未必能接住!
  “老师,你这是何苦?”童贯步步后退,伺机在寻找逃跑与反击的机会,嘴里说道,“当年学生当真是逼不得已,否则官家与宰执定然不会放过我,他们都知道学生与你的关系!”
  “别提此事!”何伯沉声厉斥了一声,说道,“当年你无非是仗着权势,逼着我与张侗等人传授你武艺,咱们之间没有关系!张侗的性情比我正直,受不了你的淫威也看不惯你的嘴脸,愤然辞官远遁。当时我因为还有另外两个徒弟想要悉心调教,又唯恐你拿他们寻衅问罪,才逼不得已教了你六年武功!你倒好,就用我教你的功夫来杀我的家人!我亲自查看过我两个儿子的尸首,全是天灵盖碎裂——便是死在我教你的披红掌之下!”
  童贯顿时浑身发冷——证据确凿,这下是辩驳都没得辩驳了!
  “你……你要杀我,没有半点好处!”童贯一边吸着凉气,一边将刀横在了胸前防御,说道,“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个郡王,而且手握重兵封疆一方。你杀了我,自己也逃不掉;反之,老师若是愿意化去仇怨,学生愿意一力保举老师封爵授邑、怡养天年。”
  “哈哈!”何伯放声大笑,“童贯,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一样,只知道追名逐利吗?当今官家昏庸、朝廷腐败,大宋已是摇摇欲坠,全是你们这些奸臣的功劳!当年方腊在江山振臂一挥应者云集,动摇半壁江山。从那时候起,大宋就已经注定走向灭亡!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流离失所聚啸山林?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跟着造反——还不是你们这些昏君弄臣给逼的!”
  “老师,咱们不要说这些大道理……”童贯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只要你今天肯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好——”出乎童贯的意料之外,何伯居然答应了。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耶律余睹闻言顿时急了:“老先生不必与他罗唣!这厮在拖延时间,等山下的兵将上来救他!”
  “放心,他们上不来。”何伯胸有成竹的微然一笑,“且不说这熊熊大火非人力所能逾越,再有太行神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焦文通?!”童贯大吃一惊,“老师竟然又和那黑脸贼子纠结在了一起?!”
  “你闭嘴!无论是品行武德还是心胸气概,焦文通都胜你百倍,你都不配提他的名字!”何伯厉斥一声,“童贯,你方才说我要什么,你都愿意给我,是吗?”
  “是!……老师不妨说说,你想要什么?”
  何伯咧嘴冷笑,“我要你站着别动,吃耶律余睹三箭!三箭之后你若还活着,我便放过你!”
  “啊?”童贯顿时愣了,耶律余睹也愣了。
  “答不答应,随便你。”何伯又捏了一下拳,指关节劈叭作响,“不受他三箭,便吃我三十七拳,随你选。”
  “答应、我答应!”童贯急忙满口应了下来,而且将刀横在胸前,全神贯注的道,“耶律余睹,你动手吧!”
  耶律余睹茫然无绪,转着脑袋左看看何伯,右看看童贯,“你们师徒……这是在玩什么?”
  “再不动手,等天一亮你就脱不了身了。”何伯说道,“耶律将军,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还不赶紧动手将他射杀,然后提他的人头去向你的狼主请赏?”
  “好!”耶律余睹也懒得问这么多了,捡来弓箭就搭上了弦。
  “你站得离我远一点!这么近,不公平!”童贯浑身直发抖,大叫道。
  “少废话,你站着别动!”何伯大喝,“你若敢逃跑,顷刻间我叫你化作泥粉!”
  “好、好,我不逃!”童贯的脸上,冷汗潺潺而下,如同劈头被人淋了一头冷水,“耶律余睹,你……你最好是手下留情!杀了我,对你没有半点好处!你若是不杀我,金银财宝任由你取!”
  “嗖——”
  耶律余睹才不听他胡说八道,一箭就射了出去!
  “砰当”一声,童贯也当真是眼疾手快,居然一刀将箭矢给挡了。
  耶律余睹顿时愕然:这厮反应如此之快!
  “再射,还有两箭。”何伯倒是不急不忙。
  耶律余睹只得再次搭弓上弦。鉴于上次的经验,童贯身上的铠甲太过坚利,弓箭射中他的身体后恐怕很难将他致命,因此耶律余睹便瞄准童贯的头部位置。童贯也是聪明,一把刀就专门护着头脸,左摇右晃让耶律余睹瞄不真切。
  “嗖——”第二箭又射了出去,这一次却是被童贯躲过,直接插着他身边抹了过去。
  “还剩一箭。”何伯悠然道,“耶律将军,第三箭你若还射不中,你自己的性命也多半要没了。因为我与他的恩怨会一笔勾销,也就不会帮你的忙了。你猜他会不会放过你?”
  耶律余睹将牙齿咬得骨骨作响,愤然搭起箭来,将弓拉到了满月。
  “你可要瞄准了。”何伯慢条斯礼的说了一声,突然又换了阴阳怪气、森冷诡谲腔调哼哼的说道,“童贯,你若能躲得过这一箭,也算是天不亡你。但是这些年来,你为非作歹害人无数,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丧师辱国以权谋私。天下无人不想喝你血、吃你肉。更有无数的怨魂时刻跟着你,要将你带到阴曹地府钩舌扒皮、油锅烹炸!”
  耶律余睹的手在发抖,童贯也是浑身紧绷,听着何伯这如同鬼哭一样的声音,心神更是纷乱又紧张。
  “看——你头顶就有我家三十七人的冤魂!!”
  “啊!!”童贯的精神正高度紧张,值此深夜被他一吓,顿时吓得惊叫了一声。
  耶律余睹眼睛一眯,一箭就放了出去!
  “嗖——笃!!”
  那一箭,直接插中了童贯的咽喉!
  “中了!”耶律余睹大喜!!
  童贯的身形,却如同石化了,定定的怔住,瞪大了一对铜铃眼睛死瞪着何伯,“你……使……诈!!”
  何伯上前了几步,拽着童贯的衣襟不让他倒下,将脸凑到了他面前,说道:“童贯,原本如此的血海深仇,我是非要亲手将你切成碎片不可。只因我家少主人有言在先,必须让你死在耶律余睹手下,这才便宜了你!你虽是死了,也须得感激我家少主!”
  “他……是……谁……”童贯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呼呼的怪响,箭矢插在了气管,血不停的往肺腔里倒流,眼看命将绝了。
  “我便让你当个明白鬼!”何伯嘴角一咧,“我家少主,便是——楚天涯!”
  “你们这两个……贼……胚……!”童贯用尽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说出这几个字,眼睛一闭头一歪,没了气。
  何伯扔开他的尸首,仰天长叹闭目长吟,悠然道:“仇人已死……你们在天之灵,安息吧!”
  “老前辈,在下是否可以……”耶律余睹也对眼前这个怪老头,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惧怕了,战战兢兢的问道。
  “割下他的人头,你便走吧!”何伯摆了摆手,转身便走。
  “老前辈可否与在下一同前往金国?”耶律余睹在他身后叫道,“老前辈这样的绝世高人,到了金国必受重用!”
  “这种卖国求荣、被刨祖坟的事情,老头子干不来。”何伯边走边说道,“耶律将军,你还是少废话了,赶紧逃命吧!”
  耶律余睹的脸色顿时寒了一寒,又不敢废话,便蹲下身将童贯的头胪割了,扯下尸体上的披风将它包起。然后他匆忙的骑上马在附近搜寻了一番,总算找到几个逃散的女真侍卫。于是一行数人骑上马匹,沿着山腰向着北方,往早已选好的后路逃去。
  何伯去而复返来到童贯的尸体旁,将几枚箭矢生生的插在了童贯胸口。看着没了头胪仍旧散着热汽、淌着鲜血的童贯尸体,何伯喟然长叹的摇头,“童贯,其实你绝顶的聪明学什么都比别人快,便是我教过的学生当中,资质最好的一个。否则当年,我也不会把真功夫教给了你。可惜你并不专心武学而是迷醉于权势,心术不正为非作歹,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其实现在这样,未尝不是你的一个好归宿。死在耶律余睹的手下,便是为国捐躯;总好过将来,你身败名裂之后被官家朝廷所杀,也被史书后人所唾骂……这也算是我这做老师的,最后帮你一次吧!”
  第75章 红衣夜叉
  深夜,太原城中一片混乱。广阳郡王府失火,惊动了全城。非但是军士们忙于救火,官府的人也匆忙赶来救护。千家万户的百姓听闻动静,也纷纷掌起了灯、出了家门,探问出了什么事情。
  而此时,某家客栈的二楼房间里,却是一片大笑之声。
  楚天涯卸去了枷锁镣挎穿上了崭新的衣袍,坐在房中的正位大椅上,身边站满了人。
  白诩坐在楚天涯的身边,摇着扇子微微笑道:“楚兄此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多谢诸位仗义相救!”楚天涯抱起拳来,对在场诸人一一抱拳答谢。
  “兄弟便不用谢我了。”孟德上前来握住他的拳,总算是长吁了一口气,展颜笑道,“你我兄弟,一死俱死一生俱生,救你便是救我。”
  “多谢七哥!”楚天涯由衷的感激道,“小弟无能,计谋不成还落入贼手,害得诸位兄弟为小弟操劳。”
  “谁说你计谋不成呢?”白诩呵呵的笑道,“若不出意料,此时何伯与耶律余睹已然得手,童贯授首身亡,耶律余睹正携他首级北逃。胜捷军群龙无首,刘延庆又已被我捉拿。只需楚兄弟去请得令师出山执掌胜捷军,便一切大事可成!”
  “白先生果然高明,高明!”楚天涯点头笑道,“楚某被捕后,若非有白先生出来执掌大局,恐怕一切巧计都成虚话了!”
  “楚恩公,其实我与军师早就来了太原,只是未曾与你联系。就连小妹,也不知道我二人来了。”一旁的薛玉笑道,“你可知道……我们为何未曾事先知会于你?”
  楚天涯笑着摇了摇头,“还是薛兄直接明说吧!”
  白诩摇着扇子呵呵的笑,“其实早在焦二哥不辞而别突然下山的时候,白某心中就有所疑虑,肯定是小妹这边出了什么事情,才惊动他亲自下山解救。而小妹出事,又必然与楚兄有关。于是我便约了薛三哥,悄悄下山来了太原,四下打听消息。没多久,我们就查知了西山那边所发生的事情。本来等你与小妹二人回城之后,我们是想当面与你们聊聊的。但是楚兄时刻在摘星楼伴着耶律余睹,或是身边人多眼杂,我们便没有现身。再者……我等看到楚兄与小妹如胶似漆、甜蜜温情,也便不敢造次打扰了。”
  “哈哈!”众人都大笑起来。
  楚天涯摇头笑了一笑,“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对了,萧郡主可曾去了约定的地方设伏?”
  “放心,我虽未知会小妹,却早已与何伯联系过了,因此知道楚兄的一切安排。依照此计铺陈开来,必然天衣无缝!”白诩摇着扇子呵呵的笑道,“楚兄布局如此之精妙,小生怎敢将它玩砸了?少时只等小妹将耶律余睹生擒归来,我们便可以摇身一变,化作擒拿凶手的有功之人。然后楚兄再将令师王禀请出来,接掌军权主持大局,便是一切妥当、尘埃落定!”
  “真是绝妙好计啊!”众人无不惊诧赞叹。
  楚天涯微然的笑了一笑,脸色却是渐渐严峻起来,“这哪里是尘埃落定呢?分明是……刚刚才开始!”
  众人闻言,都默默的点头。心知,等到女真大军南下,真正的麻烦与灾难才会降临。
  这时,楚天涯一眼瞟到了静静的站在众人身后,正对他微笑的小艾。于是他招了招手,“小艾姑娘,你过来!”
  “大官人有何吩咐?”众人让开了一条道儿,小艾走上前来,低头弯腰的轻声道。
  “不必如此生份,我不是什么大官人。咱们大家都是一样,都是兄弟姐妹。”楚天涯微笑道,“这一次多亏你帮了我的大忙。大恩无以言谢,请受楚某一拜!”
  “啊!”小艾一听顿时慌了,不等楚天涯拜倒,她自己却是跪了下来,“奴家哪敢生受大官人的大礼?切莫如此,会要折煞奴家!”
  众人都呵呵的轻笑,说小艾这姑娘真是识理乖巧,温柔恭顺。
  楚天涯连忙起身将她扶起,微笑道:“小艾,你已脱离苦海,以后不要再这样把自己当作一个贱婢了。其实你很勇敢,也很善良,我们大家都很敬重你。我也十分的感激你。你若愿意,以后就和我们大家生活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
  “多谢大官人收留!”小艾顿时泪眼滂沱的哭泣起来,哽咽道,“奴家与同胞小妹都是苦命人,虽是出身官宦人家,却是小妾所生。家母生下我们姐妹不久便过世了,父亲嫌我们克死了母亲从小就讨厌我们;主母又凶悍,非但不照看我姐妹二人,还克扣衣食经常打骂,比对待下人还要苛刻。我们姐妹从小就没有被人关心过!……到了十四五岁时,主母嫌我姐妹二人在家吃闲饭,就将我们一起许配出去嫁给同一户人家做妾。且料尚未正式过门夫家就因为吃了官司而被抄家,我姐妹二人受了连坐,便被罚没贱籍充为营妓!……三年了,我们姐妹二人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小妹命苦,被耶律余睹那禽兽活活打死!今日我却得蒙大官人收留,我……”
  说到此处,小艾再也说不下去,捂着嘴痛哭起来。
  众人听了,无不唏嘘动容,好一个苦命的女子!
  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拍着小艾瘦弱的肩膀,柔声道:“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你好好生活便是!”
  有宋一代,妓子虽然低微卑贱,但并不受人唾弃鄙夷。但凡名人大家都以狎妓为风流,妓子从良之后也不必遭人白眼。苏东坡的家里就曾经养了不少的妓子,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女将梁红玉,也曾是营妓出身。
  “多谢大官人……”小艾抹了眼泪,仍是哽咽,“奴家生就卑贱后又沦落风尘,身上也是极不干净了。本来小妹去后,奴家已是没想在世上苟活下去。所幸有大官人看觑收留,奴家便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只要大官人不嫌弃奴家污脏,奴家愿意为大官人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伺候大官人左右,不求任何垂怜与回报!——只要大官人不要再将我赶走便行!”
  在场众人都不是自命清高的虚伪之人,因此没人对小艾另眼相看,都十分的同情与宽容。此时都呵呵的笑了起来,说恭喜楚兄弟身边多了一个照应之人。
  楚天涯微笑道:“别说傻话,我为何要赶你走?你若愿意便留下吧,我就当多了个妹子。正好我嫌家中没有兄弟姐妹,孟七哥成了家也不能时常伴我。现在有了你这个妹子与我相伴便是好事,我何乐而不为啊!”
  “多谢大官人!”小艾终于破啼为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激动得脸蛋儿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