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四莳锦 第71节
  饭后,夏莳锦又如常去了前院儿的秋千架下闲坐。她在想着心事,以至于大门打开时,她都未有所觉,直到背后有人推了她一把,她才恍然惊醒,忙扭头去看。
  夏徜见她无心荡秋千,生怕她摔了,赶紧抓住绳子让她稳稳停住。
  “阿兄,你何时回来的?”夏莳锦两脚点在地上,惊讶道。
  夏徜却是皱眉,带着疑惑:“刚刚我随父亲进门那么大的动静,你都没有察觉,可是在想心事?”
  “没有啊。”夏莳锦嘴硬道。可说完,也知夏徜根本不会信,便带着两分心虚,低下头去。
  她刚刚在想的都是阿兄的生母尚氏,猜她会是个怎样的人,同西凉又有什么样的关系,那个西凉大皇子要找的故人,究竟是不是她?
  可这些,夏莳锦自己不能同夏徜讲,不然她今日偷偷跟着他们去的事便要暴露了。
  夏莳锦的目光垂落在自己的脚尖儿上,这时突然有什么闯入了她放低的视野,定神一看,竟是一盏莲灯!
  夏莳锦蓦然抬头:“哪里来的?”
  夏徜唇边浮出柔柔笑意:“今日晚饭时,你不是还在说想去放河灯么?我回来时便给你买回来了。”
  “可是都这么晚了……”夏莳锦抬头看了看天色,早已暗下,月亮都已爬上了檐角。
  “河灯本来就是要晚上放才好,再说这个时辰放灯的人也少了,倒是难得的清静,也不必担心灯放出去后会同别人的撞到一处。”夏徜说着,便扭头示意了下:“怎么样,去不去?”
  夏莳锦自是想去,不过她猜想阿兄之所以如此愿意陪她去放灯,大抵也是思念生母尚氏吧,想借着放灯,给她捎些祝福。
  是以夏莳锦点了点头,从秋千架上跳了下来,“那走吧!”
  出长安街只消一炷香的车程,就有一条河,这条河由汴京城一直流向城外,每到中元节大家都会来此处放河灯,好不热闹!
  只是眼下时辰略晚了些,放灯的人也少了,早前的灯早已随着水流飘向城外,此时河面上只有零星的几盏河灯。
  夏徜带着夏莳锦走到河畔,将手里的两盏灯分一盏给了夏莳锦,而后两人各自蹲身在灯芯里写着些心愿。
  夏莳锦低头写的认真,夏徜都已写完半晌了,她却还在写写画画,夏徜忍不住探过头来:“在许什么愿?”
  夏莳锦连忙将手里的莲灯往怀里藏,双眼警惕地看着夏徜:“不可以看!”
  “为何?”夏徜有些怔然,语气还透着丝不悦的质问:“上回不是已经说好了,从此之后你我兄妹不再有秘密。”
  夏莳锦振振有词:“秘密是秘密,许愿是许愿,人都说许的愿若说出来就不灵了!”
  “又没叫你说,我自己看。”夏徜动手要去抢,夏莳锦一把拨开他的手。
  “那也不行!许的愿只能天知地知自己知!”她将怀里的莲灯抱得更紧了些,生怕会被夏徜抢走。
  夏徜无奈的笑笑,而后重新提起笔来,又蹲去一旁继续写。夏莳锦这边都写完良久了,他却还在写,夏莳锦忍不住皱着眉往前凑,心说一本般若经也快要被他写完了。
  夏徜却连忙将莲灯收起,不给她看,神情是大仇得报的模样。
  夏莳锦懒得同他计较,“谁要看你的!既然写了,就快放进河里吧。”说着,便往河边走去。、
  兄妹二人隔开两人的距离,同时蹲身将手里的莲灯放进了水里,夏莳锦还潦了几下水,好让那河灯快些飘远。
  两盏莲灯忽明忽暗,在一片黑暗的河水里漂流,就如夜幕里的两颗星,一闪一闪。
  夏徜和夏莳锦就这么站在岸边,目送着它们飘远,仿佛心愿也很快就能实现。
  然而那两盏灯闪着闪着,突然有一盏灭了!是夏徜的那一盏。
  夏莳锦忍不住调侃他:“阿兄,是不是你刚刚写了太多字在灯上,太沉了,湿水了?”
  面对妹妹看笑话一般的轻笑,夏徜倒也无心计较,一脸严肃,当即竟挽起袖管和腿脚,撩起袍摆,直接跳进了河里!
  夏莳锦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做,心中不由一惊,着急喊他:“阿兄你要做什么?河里危险,快上来!”
  然而夏徜根本未听她的,只扶着岸边的石头继续淌着冰凉的河水往前面追。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连青禹湖我都能漂上一天一夜丢不了这条命,还能被这堪堪及大腿的水深给要了命去?”
  夏莳锦见劝他不回,便只好沿着岸边随着他一路往前追,所幸这会儿并没什么风,水流缓慢,没几步夏徜便将那两盏莲灯给追上。
  第105章 真相
  站在岸边焦急等待的夏莳锦, 原本正为夏徜追上灭了的那盏灯而高兴,然而下一刻,却见夏徜直接将两盏灯一齐给捞了上来!
  夏莳锦突然一懵, 先前只在岸边跟着夏徜跑,担心他的安危, 这会儿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心愿并不想让他看到!
  而夏徜果断捞起那盏还在亮着的灯, 还炫耀似的转头看了夏徜锦一眼, 没说一个字, 那表情却似在说:你的那点儿小秘密, 如今已握在了我的掌中!
  夏莳锦有些急:“阿兄你拿起我的灯来做什么?我的又没灭!”
  “两盏灯一起放的,自然要齐头并进才行,怎能让你那一盏先遛?”夏徜一边说着, 一边用袖口擦拭自己的那一盏灯, 将湿气擦掉后,才掏出火折子来,将它重新燃亮。
  他一手一盏燃着的莲灯, 再次回头朝夏莳锦笑道:“你放心,我不会看你写了什么。”
  说罢, 夏徜便将两盏灯再次放入水中,只不过这一次更加的小心,生怕带出水花来溅湿了灯芯。敛回目光时,夏徜的视线扫过夏莳锦的那一盏灯, 虽说他刚刚答应了妹妹不会看她写了什么, 可只这一眼,还是扫见了个“尚”字!
  这个字, 已是刻进了夏徜的骨血里,是以看到这个字的同时, 他忍不住又扫了眼那完整的句子,心下微微一动,不禁转头看向岸上。
  妹妹的这盏灯,居然是写给他生母的。请尚氏安心,尽管她不能亲眼看着儿子长大,但夏徜一直在家人的呵护中成长,如今已成人,且进士登第,光耀了门楣。自己往后也会代尚氏照顾好自己这位好哥哥。
  夏徜上了岸,还没去将袖腿裤腿放下,就直直走向夏莳锦。
  他在她身前立定,眉目深沉,似蕴浮光:“你都知道了?”
  夏莳锦心知再骗他也没用了,只得点了点头,实话实说:“其实今日你和父亲去祭拜你生母时,我也在……”
  她愧疚地垂下头去,不知夏徜会不会为此而生气,然而夏徜沉默了须臾,开口时仍旧声调温和:“也好,看来你我之间,是当真容不下半点秘密。”
  说罢,夏徜便转身又往河边去,面朝河水,就着石岸坐了下来。夏莳锦也跟了过去,学阿兄那样坐到了河边,默默陪着他。
  她想,今晚必是阿兄最思念亡母的时候。
  风声轻俏,河水粼粼,将这个夜晚衬得愈显宁静。
  良久,夏徜终于开了口:“其实我也是来了汴京后才知道的,那日行过冠礼后,父亲便将我叫去了书房,然后将我的真正身世告诉了我。”
  “身世?”夏莳锦转眼看着他,一脸疑惑:“难道你阿娘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夏徜也微微一怔,认真看着夏莳锦许久不言,渐渐的他终于从她眼中看明白了,原来她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看来今日偷听之时,也只是听了前半段就走了。
  既然夏莳锦还不知他的身世,那他也不想现在就将一切都告诉她,于是改了口,“我是指,我亲生母亲这回事。此前没人提,我一直以为她生下我后便对我不闻不问,便也不愿去细究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直到及冠那日,父亲才将她已不在了的事告诉了我,并告诉我她其实是个西凉人。”
  “真是西凉人?”虽说夏莳锦早知尚这个姓氏基本都是西凉那边迁过来的,但一般住过两代人后,也就跟大周本土人没什么差异了。可阿兄的生母,父亲的外室,居然是个地地道道的西凉人,这还是令她有些惊奇。
  “嗯。”夏徜应声,“她与父亲相识之时,其实刚刚从西凉来大周。”
  “那她和父亲是如何结识的呢?”夏莳锦愈发好奇起来。
  夏徜便半真半假的告诉她:“二十三年前,父亲还在带兵驻守边关重镇,正是大周与西凉相接的地方。那时我阿娘正从西凉来大周,无粮无水,一身狼狈,父亲怜悯她,施以接济,他们便如此相识了。”
  “喔,这倒与话本里的情节颇为相似。”夏莳锦了然道,稍一消化,又惊讶起来:“这么说阿兄的身上也有一半西凉的血统了?”
  夏徜迟疑了下,没正面回答这话。他的身上又何止一半西凉血统,他骨子里流的,本就都是西凉人的血。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告诉夏莳锦这些的时候,另一半的真相,且得再等时机成熟。
  ……
  过了中元节,气候一日日转凉,连着两场秋雨过后,便是彻底到了秋寒凝结的时候。
  西凉使团已离开汴京一个月整,前往西凉和亲的如乐公主,此时也正随着大皇子和使臣们穿越大周与西凉接壤的一片大漠。
  大漠中景色荒凉,寒风裹挟着粗砺的黄沙直往车窗里灌,拍在脸上别提多难受了!
  这一个月来,段莹早已受够了一路的颠簸,这位西凉大皇子也不知是有什么急事,将车队带得飞快!每日晨起时鸡未打鸣就上路,而晚上直到最后一丝光亮都落下了,才肯扎营。原本车队至少要走一个半月的路程,硬是叫他赶在了一个月就出了大周边境。
  段莹这辈子甚至没有离开过汴京,如今连母国的边境都离开了,她心下本就烦躁不安,却还要受这漫天黄沙的侵扰!
  “这是什么鬼地方!”段莹终是压不下心中的不满,叫嚷了出来!将车里伺候的两个婢女吓了一跳。
  这两个同车的婢女,一个是段莹在郡王府带来的心腹陪嫁宋儿,另一个则是大皇子给安排的西凉皇宫里的宫人阿珠。正是因着这个西凉宫人,段莹一路才很是拘谨,言行举止皆要留意。
  因为送嫁时,郡王妃便给她提过醒了,不管是去西凉的这一路上,还是等到了西凉后的寝殿内,必然有各路不安好心的人安插进来的婢女,她们多半会为旧主递送消息,将她的一举一动泄漏出去。
  故而段莹这一路都不敢乱说话,心中再对大皇子不满,也不敢说,因为担心这个西凉婢女就是大皇子安插到自己身边的眼线。
  可这一回,她委实忍不了了。
  宋儿知道自家公主的脾气,为了不使公主发更大的火,赶紧转身用手一直住了那车帘,防止风沙再刮进来让公主情绪变得更烦躁。
  阿珠却是头一次瞧见和亲公主发脾气,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慌张劝哄:“如乐公主,这片大漠很快就会走出去的,您再忍一忍……”
  “我忍了一个月了!”段莹的火既然发出来的,便根本无法再压下,干脆直接发泄个痛快:“阿珠,我不管你是不是大皇子安插过来的人,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你是要贴身伺候本公主、不,本宫的!”
  段莹恍然记起,等自己到了西凉,可就是西凉的皇后了。如母亲所说,她是与刘皇后平起平坐的人,她在西凉,便如同刘皇后在大周的地位。
  若是今日连个婢女都驯服不了,日后又应该如何在西凉皇室里立足呢?
  是以段莹也是铁了心,趁着这机会,给这西凉小细作一点教训,让人知道她也不是好惹的!
  阿珠听了她的话,有些委屈,赶紧解释:“如乐公主您不要误会,奴婢是大皇子派来伺候您的不假,但并不是受大皇子指使,奴婢往后的主子只有您一个啊。”
  “呵~”段莹冷笑一声,心说这种虚情假意的话她在后宅就看多了看烦了,一双冷眼射着寒星:“你真不是大皇子的细作?”
  “奴婢不是!”阿珠委屈极了。
  段莹轻飘飘问她:“那你要如何证明你的忠心呢?”
  阿珠被是被她给问住了,眼神顿时慌乱起来,她委实是想不出什么自证的法子来。
  段莹的目光落到面前小案上削过水果的匕首上,伸手拿起看了看,漫不经心道:“听说会说谎的人,心都是黑色的,要不然你就剖出你的心来给本宫看看?”
  这原是一句唬人的玩笑,可阿珠却当了真,她一个西凉人本就不了解大周的民风,误以为外邦人士皆彪悍的很,是以伺候和亲公主的一路上就是提着心的,生怕惹到了和亲公主没有好果子吃。
  如今听到和亲公主说出这样可怕的话,阿珠再也不敢坐在厢椅上,一咕噜滑到车底板上,跪下来求道:“如乐公主开恩,如乐公主开恩呐!”
  第106章 宣旨
  “你想本宫饶了你的命, 那你能为本宫做点什么?”段莹笑着问话时,手里的匕首一下一下轻敲着桌沿儿。每一下都仿佛击在阿珠这个小宫女的心上,让她的心也随之一颤一颤。
  阿珠怕的流下泪来, 哆哆嗦嗦道:“奴婢、奴婢甘为公主做牛做马……”
  “牛马才值几个钱,本宫要牛马在身边做什么?”段莹轻笑一声, 带着不屑, 接着便开门见山:“若想证明你的忠心, 须得给本宫交个投名状。”
  “投名状……是什么?”阿珠颤颤巍巍抬起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