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骨 第79节
  “如果是后者,那我们只要找到突破口就能够迎刃而解——《花萼相辉》马上就要复拍了,你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闲逛。”
  此话一出,沈星择和陆离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不小的包厢里顿时只剩下狗蛋“喀嚓喀嚓”咀嚼油炸响铃的脆响。
  也就在这片充满食物香气的沉默里,老板娘的高跟鞋噔噔噔地从木头楼梯响到了走廊上,紧接着包厢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三下,一把推开。
  昔日幼儿园里的“小鹦鹉”如今再度重操旧业,好一通灵活的啭喉,转眼间就将刚刚打听到的、还新鲜正火热的消息捯饬给在座的各位贵客听。
  根据多方拼凑起来的说法,那个名叫吴生的男孩(也就是后来的沈星择)在离开之前的确出过事。说是好像在大雪天离家出走,被人找到的时候冻坏了送进医院。不过他好像只待了不到一天就被接走了,从此再没回来过。至于更详细的内情,因为这家人与镇上其他居民几乎没有交集,当时就没多少人关心,如今就更是难以打听得到了。
  说完这些听上去比较正经的消息,老板娘用小指搔了搔头皮,又眨了眨眼睛。
  “不过,也许有个人知道得比较清楚。”
  老板娘指的这个人,名叫陈忠,目前是镇上生意做得最大的一户鲜花商人。但二十多年前也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花农而已。蹊跷的是,有人说见过他去医院看望吴生,而且老太婆后来也是他帮忙养老送终的。更加可疑的是,打那之后陈忠就开始发家致富,就像是有财神爷庇佑。
  老板娘的语气有点酸酸的,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的这番话似乎唤起了在座这四位贵客的兴趣,于是眼珠子又是咕噜一转,指着墙上的一个相框说我们这里还有陈忠的照片,你们有没有兴趣。
  安化文点点头,高高挂起的相框很快就被取了下来。那是一张集体照,看起来好像是镇上某一年端午节划龙舟的纪念合影。
  “喏,”女老板用红红的指甲点着镜框,“这就是陈忠了。”
  照片先被交到了安化文的手上,他看了一眼,愣了愣,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沈星择和陆离。
  沈星择又从安化文的手上接过照片。担心他会情绪激动或者发生别的意外,陆离也装作很自然地靠拢过去,手却伸进口袋里捏住了药瓶。
  然而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沈星择始终表现得极为平静,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陆离很快又推翻了这个判断——沈星择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平静。更确切地说,那更像是一种出离惊愕之后,大脑停止思考的极端反应。
  问题显然出在那张照片上,陆离立刻想要看个究竟。却在这时,沈星择突然又有了反应——他的手抖了一抖,似乎并不想让陆离看清楚这张照片。
  可他还是迟了一步,陆离已经发现了那个沈星择不想让他看见的人。
  拍摄于将近三十年前的这张老照片里,那个名叫陈忠的男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上下。他穿着土气的黄色短褂、头上绑着红布条、手里拿着划龙舟的船桨,与其他几个年轻人勾肩搭背地欢乐着。
  起初,陆离只是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又过了几秒钟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自己明明没有看见老板娘指出陈忠的位置,怎么就一下子把人给认出来了呢?
  因为他“认得”陈忠的脸——那仿佛就是许多年之前,他从镜子里看见的那个人!
  陆离倒吸了一口凉气,瞬间就明白了安化文和沈星择的反常,很显然他们也有着同样的惊愕与困惑。
  十成十的相似度肯定是没有的。但是从这个角度看上去,陈忠与曾经的陆离的确颇有六七分的相似。这难道只是一种巧合,或者根本就是一个可怕的必然……
  陆离的心中突然腾起了浓重的恐惧,这种恐惧感如同一种自我保护机制,阻止了他进一步自寻烦恼。
  然而与此同时,还有另一种与恐惧感不相上下的诡秘情绪正在他心里作祟。甚至操纵着他做出了一件有点莽撞的事。
  “这个陈忠长得好像以前的那个演员陆离哦。”
  他甚至还故意装出一副无知而惊喜的语气,可心里却涌动着一股吐不出的、上下翻涌的酸苦之意。
  包括沈星择在内的三兄弟全都沉默地投来了关切的视线。唯有老板娘没有识破他此刻拙劣的演技。
  “那个陆离?”
  她的眼睛亮了一亮,旋即却又露出不屑的表情。
  “哪里有那么帅喔!只不过是年轻的时候有几个角度看起来稍微有点像而已。啧,现在还不是一样都是糟老头子一个。”
  “咳……”安化文轻咳一声打断了她,“那我们可以在哪里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出现了陈忠这个角色我猜一定会有人要方。我先解释一下以免脑补过度酿成惨剧哈哈哈:第一,我不写成年人和小孩子之间幼驯染的故事,擦边也不写。第二,沈星择对陈忠、陈忠对沈星择绝对没有任何朦胧的感情。
  第三,沈星择这个与他心理问题有关系,会解释的哈
  第103章 雪夜
  最后, 安化文开价八千元买下了老板娘出示的两张照片, 顺便得到了陈忠的地址——前些年他在距离小镇还有一小段路程的山里建起了名贵花木的育种基地,顺便把家也搬了过去。
  吃完饭,四个人告别老板娘离开了餐馆。回到车上,剧烈收缩的空间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浓缩了,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坐在前排的狗蛋冲着安化文挤眉弄眼, 安化文回以一个白眼之后戴起墨镜, 发动了车辆。
  似乎是借了发动机的震动声壮胆, 沈星择朝着陆离微微倾身。
  “小离……”
  “嗯?”
  坐进车里之后就一直低头沉思的陆离恍惚抬起头来。
  与沈星择擅自假设的情况并不一样, 陆离此刻的表情是平静的,甚至还带着一点茫然。这种表现反倒将沈星择要安慰他的话都噎在了嗓子里。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对视了几秒钟, 沈星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回去吧。”
  他的声音甚至让安化文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车速。
  “我不想继续调查了,我们回上海吧。”
  狗蛋在副驾驶座上无声地张大了嘴巴, 而陆离脸上的平静也终于被打破了。
  “别开玩笑了。”
  可是他只是轻声说了这么一话, 就像湖面吞没了一颗细小的石子儿,很快又恢复到了与刚刚无异的诡异平静之中。
  车辆在并不宽敞的乡镇小路上行驶着。按照老板娘指引的方向离开了昨天来时经过的镇口大树和石桥,并在前方一百米处的山脚下拐向了一条岔路。
  看路牌指引,这条二车道的山间小路应该通往临镇。拐过几个幅度较大的弯道,面前豁然开朗——山坡变成了平地,而平地上又是一望无际、流光溢彩的花田。
  因为距离的关系,他们看不出具体的花卉品种,但是那铺满大地的斑斓色彩就足以令人心旷神怡。安化文干脆打开了车窗和天窗,让带着微微花香的暖风吹进车厢。
  沿着平地上的道路前进了几分钟,车辆又绕回了山区。然而花田依旧在蔓延——昔日的梯田被改造成了一畦畦的花带,玫瑰、绣球、芍药、虞美人……五月是各种花卉盛放的季节,偶尔还可以看见写生的画家坐在花田里。
  “陈忠家就在这片梯田上面了!”
  狗蛋指了指路边一块自制的简易路牌。
  陆离将目光投向更遥远的半山腰,果然望见了一片蓝色屋顶,在绿树掩映下若隐若现,
  他还想看得更仔细一些,然而却有人干扰了他的思绪。
  是沈星择按住了他的手。
  “小离。”
  这一次,沈星择没有准备再说什么,他只是突然凑过去,在陆离的脸颊上烙下一吻。
  陆离被他新蓄的短须扎得愕然回神,有点无辜地看着搞突袭的男人。
  “你干什么……”
  因为伪装的缘故,沈星择看上去至少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四五岁。可就是这张沉稳、气派的脸上,此刻却正显露出一种幼童或者小动物似的忐忑。仿佛如果陆离依旧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那么下一秒钟他恐怕真的会泫然欲泣。
  这强烈的反差起初让陆离有些惊悚,但是惊悚很快变成了荒诞、荒诞又变成了可笑,可笑最后变成了可怜。
  这可是沈星择,一个从不在任何人面前示弱的男人。如今却不惜将自己最无助的表情展露出来。
  陆离的心底也跟着柔软起来,而这种柔软软化了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就好像四月的西湖水,唯有被春风吹皱,才是最美的一刻。
  就在他们两个相顾无言、含情脉脉的时候,车辆已经灵活地在山道上转了几个弯,很快就接近了那片蓝色屋顶的建筑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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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娘说得没有错,陈忠的家境看起来非常不错——崭新的、别墅似的小洋房,屋顶上架着太阳能光伏板和卫星大锅。路边除了农用车辆之外还有本地牌照的名牌轿车。两只阿拉斯加雪撬犬懒散地趴在门厅里打着盹儿。一群走地鸡在花园里叽叽咕咕。
  虽然贸然到访的确有些唐突,但是这四位由混血儿带头、衣冠楚楚的英俊异乡人还是得到了主人家的热情招待。
  可事有凑巧,前几天陈忠押送一批花材去省城,最快也要今晚才能够回来。接待来客的是他的妻子。
  多亏之前老板娘的攻略,众人对于陈忠的家庭大体上也有些了解。就好比眼前这位陈夫人名叫张霞,二十多年以前是镇上小学的老师。她和陈忠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在省城寄宿学校,儿子大学刚毕业,目前正在家里帮忙鲜花生意。
  双方坐定,简单寒暄了几句,安化文就直接切入了主题,拿出那张从老板娘手里买来的照片,想要问问当年的事。
  一看见照片,张霞的表情立刻变得微妙起来。尽管她还没有开口说话,可明眼人已经能够确认她肯定知道什么。
  所以,当她摇头表示“记不清”的时候,安化文就连半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立刻请她务必要帮忙,努力回想。
  “其实,我们是受到照片里的吴生委托,他现在已经在国外定居。”
  他这样解释他们的来意,紧接着又说出了一些沈星择记忆里关于这座小镇的琐事。最后表示,吴生很想感谢当年帮助过他的恩人,无奈当时年纪太小,后来母亲又意外过世,所以未能如愿,直到最近才托人辗转调查到了陈忠的住址。
  张霞听得半信半疑,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复杂。尽管那些旧事也让她露出了怀旧的表情,但疑虑并未因此而烟消云散。
  安化文冲着狗蛋使了个眼色,狗蛋立刻心领神会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
  在他的相册里,除了前阵子从美国发过来的沈星择童年画作之外,还有一些翻拍的旧照片。都是沈星择小时候、或者他母亲的照片。
  张霞只翻了几张照片就停下来,然后又抬起头,眯着眼睛端详着狗蛋。
  离她最近的陆离很快就读懂了这几眼背后的想法——狗蛋和沈星择的母亲是亲姐妹,他又那么年轻,眼角眉梢之间想必与当年的小吴生还有几分相似。
  他便干脆点明了狗蛋与吴生之间的关系。张霞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直觉的应验显然在潜意识里取悦了她。
  趁着这股愉悦感还没有散去,安化文继续诚恳地提出请求,希望张霞伸出援手。当然,作为回报,吴生将会像当年他的母亲那样,提供一笔可观的费用来报答他们。
  不知道是情理还是金钱打动了张霞。她迟疑了一阵子,为难地表示要先打个电话,问问丈夫的意见。
  于是她拿出手机,起身就要往外走。恰好这时屋外传来几声狗叫,一个青年就在阿拉斯加亲热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冷不丁地撞见客厅里的四个陌生人,似乎吓了一跳。
  张霞赶紧介绍,这就是她和陈忠的儿子陈聪。恰恰与陆离同年出生,算起来也才刚21岁。小伙子长得的确挺俊俏,但是论五官长相,与当年的陆离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了。
  张霞留下儿子招呼客人,自己跑了出去打电话。那二十一岁的毛头小伙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全程腼腆地给各位客人倒水。好在张霞又很快就回来了,挥挥手把儿子赶上了楼。
  “我老公说,可以说。”
  她一脸为难,却抛出了好消息:“不过,他要我再三和你们确认,真是吴女士的家里人。毕竟我们也是好心,你们可不能害我们啊!”
  安化文点头回答那是当然,边上的狗蛋更是从包里摸出了自己的外国人暂住证,指着上面的姓氏拼音证明自己的确姓吴。
  其实张霞心里也很明白,都过了这么多年,早就没有什么直接手段能够证明他们的确切身份,她又稍稍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自己说服了自己。
  “事情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稍微说说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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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已经是整整二十七年之前发生的事了。更具体的时间是那年的十二月,岁末的小镇下了第二场大雪。
  下午五点左右光景,天色已经昏昏沉沉,路灯也亮了。人迹罕至的街道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