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外室重生了 第31节
  五云塔前有一片与淮阳灵霞寺中相类的庭院,有时也有诗会法会之类。但通常更引人注目的,却是乌云塔下的一座棋亭。
  此亭是依着山石古树而建,前任天音寺主持玄逸大师棋艺精绝,经常在此亭中与人对弈,还留下了不少为人称道的精妙棋局与相关诗作。
  随后数十年直至如今,天音寺的僧人亦多有棋道高手,在天音寺中对弈也是文人之间称道的风雅之事。
  今日蒋际鸿邀请贺云樱的由头之一,就是他要过来与玄逸大师的弟子慧成对弈。
  萧熠到得棋亭前时,正是蒋际鸿与慧成的第三盘后段,四周围观游人很多,旁边另有一少年僧人在立板上记了比数。
  看起来今日这位慧成师父应了数人棋局,在蒋际鸿之前已经与另外两人对弈过,四盘皆胜。
  与蒋际鸿的前两盘,却是开场首盘大败,第二盘小胜。
  眼看这第三盘行至中局,慧成似乎占优,旁人议论之间也觉得应当还是慧成得胜,但萧熠略略驻足看了片时,便知慧成败局已定,只是蒋际鸿仍在诱敌深入,蓄势待发而已。
  而萧熠真正想见之人,则是坐在蒋际鸿身后一步之外的石凳上,极其专注地盯着棋盘。
  贺云樱这次出门,穿了一件柔兰软烟罗衫子,下配杏黄月华裙,样式极其简单,发髻间也只有一支玉钗并一朵盛放的茶花,些许碎发柔柔地垂在额间鬓边,没有宫妆齐整的精致,却添了十分天然风情。
  她娇艳明丽的面容上几乎未施脂粉,只有眉尾添了些许黛色,莹白肌肤自有柔润光采,嫣红樱唇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极小的弧,不知是今日游玩带来的欢愉,还是惊叹于棋道精妙的欣喜。
  总之,她专注地看着棋局,而五步之外的萧熠,更加专注地望着她。
  很快又是一盏茶时间过去,随着蒋际鸿投子收网,慧成已经自知败局难救,于是索性直接认输,起身一礼:“蒋公子高才,贫僧认输,佩服之至。”
  蒋际鸿连忙还礼:“慧成师父今日迎战两位高手在先,学生虽然侥幸小胜,其实胜之不武。”
  慧成摇头:“不,蒋公子棋力高于小僧,便是没有旁人棋局,亦是如此。再者刚才蒋公子留手,小僧看得出的。”
  他二人这里还在你来我往地谦逊,围观众人已经开始就着棋局纷纷议论赞叹。
  蒋际鸿若不与萧熠或窦启明的俊美相比,其实也算是端正潇洒青年,此时显出过人棋艺,又有谦逊的君子之风,一时间也很得众人赞叹欣赏。
  贺云樱起初太过专心看棋,随后自然是顺势望向慧成,听着那些客套话,几乎是等他们说了两三句话之后,才看到另一侧不知道来了多久的萧熠,以及他望向自己的目光。
  “兄长。”距离不过五步,于情于理都不能当做没看见,她只好微微欠身,打了个招呼。
  蒋际鸿听见这一句,也顺势转头,旋即笑着拱手见礼:“——萧兄也来了。”
  他为人处事何等通透,一见萧熠身穿常服,后头也没有侍从贴身跟着,便没有提起王爵头衔,改换称呼。
  “文澄兄好雅兴。”萧熠的目光转到蒋际鸿处,自然是如同每次与书院众人相见一样,笑容温和,风度儒雅,“以前也有耳闻文澄兄精于奕道,今日一见,果然精湛。我也许久不曾下棋了,不知可有兴趣再摆一盘?”
  贺云樱心头微微一动,旁人不知萧熠的繁忙,她却不用问也能推算出。
  宫变刚刚结束,按着前世所知,不久就会传来江南水患之事与西南粮道变故,再之后就是科场案。
  他那样多的公务,哪里来的闲情跑来与蒋际鸿下棋?
  蒋际鸿当然不知道这些,他本就是真心喜爱下棋之人,以前也略略听说过小靖川王自十二岁起,便在宗室公卿子弟之中再无敌手,难免见猎心喜。
  再一宗,便是也有些好奇萧熠真正的棋艺深浅。
  毕竟自古以来这皇室与公卿豪门之中,终归是多有纨绔子弟,少有真正才学过人之辈,这再无敌手,也许只是旁人太平庸呢?
  譬如今上文宗诸子,哪怕是号称文武双全、才能胜过同侪的三皇子,其实当真放在文渊书院仕子之中,只怕除了出身之外样样都是敬陪末座。
  此时围观的游人尚且未散,虽然不知萧熠是什么身份,但只看他这样的俊逸风华,便已经足够让许多少女驻足了。
  于是蒋际鸿与萧熠刚刚坐下,棋局还未当真开始,围观之人便已经比先前更多了两成。
  “萧兄请。”蒋际鸿客气地伸手示意萧熠执黑落子。
  萧熠微微一笑:“诚如刚才文澄兄所言,你与慧成师父已经下了三盘,气力有损,我让文澄兄三子。”
  说着便自己动手交换棋盒,改为执白。
  蒋际鸿这时笑意里不免便有些尴尬了。
  他在文渊书院平辈之中,以棋道而论可称魁首。慧成是玄逸大师的亲传弟子,在天音寺诸僧之中可排至前三,蒋际鸿刚才不过谦逊之词,哪里是当真认为自己不如慧成。
  萧熠开口就要让他三子,也未免太过自傲了罢?
  贺云樱其实心中也有相类的疑问。
  她知萧熠精通棋艺,但前世里他与蒋际鸿对弈,蒋际鸿还是有三四成胜率的,且即便是蒋际鸿败局,也从未大败过。
  若是让了三子,那连胜负都难说了。
  “萧兄太过大度了。”蒋际鸿最终还是笑了笑,压下了心头隐约的不快,纵然萧熠这是有些轻视之意,但不管是看在贺云樱的面上,或是家族关系,此刻还是不能驳回,索性依言摆棋落子。
  心中只道等下略略留手小胜就是了,想来以萧熠的敏锐,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清风徐来,松枝簌簌。
  竹叶轻响之间,菊桂飘香,满是清爽秋意。
  五云塔下的棋亭之中,越聚越多的围观众人之间,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却也越发安静。
  几乎只能听到风拂松枝竹叶,以及棋盘之上的嗒嗒落子之音。
  距离棋盘最近的贺云樱与慧成几乎是连呼吸也都放轻了些。
  因为谁也没料到这棋局走向竟是如此。
  开场萧熠让了蒋际鸿三子不错,然而几乎是一盏茶之后,他的棋路便已大开大阖,杀机如锋。
  蒋际鸿的温和含蓄,诱敌深入,在萧熠的棋路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刚至中局,萧熠的白棋已经摧枯拉朽,将蒋际鸿的黑子杀得七零八落,任谁都看得出惨败之势,无力回天。
  蒋际鸿自己额上已经有汗隐隐沁出,一时间根本无力多思外务。
  而旁观的贺云樱心惊之处,犹胜旁人。
  她知道前世里萧熠与蒋际鸿棋局胜负大约如何,以前她还隐隐觉得可能是蒋际鸿留手,毕竟顾忌着自己身为幕僚,总要多给萧熠这位主君几分颜面。
  然而经过今日之战,她不由怀疑,难道以前留手之人竟是萧熠?
  “先前觉得萧兄大度,”蒋际鸿终于投子认输,随即勉强笑道,“现在看来,萧兄还是小气了,如此高才,应该让学生九子才是。”
  围观众人中不太懂棋道的不由都笑起来,只觉得这位蒋公子真是会说话,拿得起放得下,又肯自嘲。
  懂棋道的却大多不曾回神,犹在思索刚才萧熠到底用了哪些凌厉杀招。
  要知他落子极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东.突西冲,南封北杀,乍一看不明所以,数子之后看出厉害,再回想先前,却已不及。
  慧成亦惊叹:“檀越如此棋力,只怕先师亦有不及。”
  萧熠微微欠身:“大师慈悲,不似在下,满身罪孽,便狠得下心。”
  慧成一怔,只觉得这话大有深意。
  但萧熠显然并无谈佛论道之心,说话间已然转向了贺云樱:“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我有事想要请教。”
  他这样大大方方地当着许多人客气问出,贺云樱不好硬驳萧熠面子,只能点头。
  萧熠这才伸手拍了拍蒋际鸿的肩:“文澄兄今日累了,我也不过侥幸而已。有机会改日到我书房再下。”
  言罢便示意贺云樱,一起往五云塔过去。
  这是前世里他们经常出游看风景之地,贺云樱很是熟悉,此刻答应了与他说话,也不如何矫情抗拒。
  只是当然不会与他像先前一样并肩携手而行,便一前一后,一层层地上了五云塔,直到顶尖的第五层。
  第五层上有一半是露天的观景平台,不是太大,景色极佳,只是登高之后山风较冷,所以秋日里游人便不如春夏那样多。
  此刻并无旁人在,萧熠便直接开口:“你真的想过嫁给蒋际鸿?”
  第36章 真心  所有的性命罪孽,还是在……
  贺云樱一怔:“你说哪一次?”
  萧熠面色越发冷了, 几乎咬牙切齿:“还有哪一次?”
  贺云樱这才想起,前世蒋际鸿酒后那句话, 萧熠未必知道。
  不过这也多说无益,干咳了一声,转身走到观景台的一角,极目远眺:“想或不想,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也不贪图兄长的添妆。”
  贺云樱其实是随口一说,但落在萧熠耳中,这“添妆”二字却不免与先前霍宁玉说起的什么“婚后婆媳”之事相连,仿佛婚事已经大致议定。
  一时心头火起,尤其想起今日早些在书楼中的对话,上前一把拉过了贺云樱:“你明知我——却还是在今日就提了此事?”
  贺云樱虽然了解萧熠, 却并不知道刚才霍宁玉的话,自然也就猜不到他这是猜到哪里去了。
  但眼前所见,萧熠面上的焦躁怒意,甚至还有隐隐的慌乱忧色, 是她以前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过的。
  从她前世识得他的那一日起, 不管朝中政局掀起如何惊涛骇浪, 甚至萧熠自己面对多次的刺杀、或被参奏被弹劾被天下仕子口诛笔伐,他也绝少失态。
  气愤到极处责备下属之时,也不过便是冷脸冷笑, 呵斥责骂。
  贺云樱印象里仅有见过萧熠失态,还是在她刚中了鹤青的时候, 她当时在汤药的作用下迷迷糊糊,大约听到萧熠在外头对医士并林梧等人发脾气。
  可身上太过难受,并听不清楚,只记得身边的侍女战战兢兢地彼此低声:“……王爷好吓人……”云云。
  不过当萧熠出现在她病榻前的时候, 却还是惯常冷静自持的,他只是低头去亲她的额角和脸颊,叫她放心,他会找到解药。
  可是那一切的柔情蜜意,到最后还不是归结到了“外头的女人”?
  贺云樱一时心头也有烦乱上涌,前世之事纷杂交错,好像笼罩在层层荒诞雾气中的一场笑话。
  “放手。”那些已经压下的记忆她不愿再细想,就如同此刻萧熠的心绪她也不愿意细究,只想抽身离开,“我不知道你这些浑话从哪里来,我也不想知道。放手。”
  贺云樱转了脸,不想看他,同时用力向回夺自己的左手。
  “我今日才与你说了,旁的我都可以不管,你却转头就……”萧熠哪里肯放,继续追问,“你到底想如何?”
  即便前半句贺云樱还是听得似明非明,但最后一句话却终于勾起了她心里的火。
  “萧熠,这是你教我的,”贺云樱重新转脸望向他,冷静沉声,直呼名姓,“并不是‘外人’的每句话,我都一定要回答。我再说一次,放手。”
  “贺云樱——”萧熠亦怒,同样连名带姓地叫她。
  “啪!”贺云樱扬手便是一个耳光打过去。
  这是萧熠在今日一日之内挨的第二次打。
  但一巴掌下去,倒确实骤然冷静了一瞬,先活动了一下牙床,才重新望向贺云樱:“你果然长本事了。”
  贺云樱冷笑:“不然呢,吃过一次的亏,还要再吃一次?我有几条命能反复赔在你身上?”
  她的左手仍旧被萧熠握着没能夺回来,但随着心中怒气升腾,已经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