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8)
  要知道,要找一个普通官吏的错误,可比找一名御史的错误要简单得多。
  我斗胆猜测,圣上当初执意让你去御史台,或许也是为了保护你。
  裴邵南说:阿昭,圣上是真的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这是爱护不假,可是这样的爱护真的对他好吗?
  谢昭有些迷茫。
  在裴邵南惊讶的目光中,谢昭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裴邵南的身前,逼得裴邵南停步站在了原地。谢昭旋身,与裴邵南双目相视。
  月色洒了满身,谢昭站在原地,他望进裴邵南眼眸深处,问:如果给你选择,裴萧仪,去六部任职还是去御史台,你选什么?
  裴邵南避而不谈:一切都是定局,我已经在吏部了。阿昭,你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谢昭绷紧脸,抿唇看他:你别管有没有意义,只要告诉我你的答案就好。
  这人真的是
  裴邵南拿谢昭没办法,他轻叹一声:我还是要留在吏部。
  谢昭终于笑了,还有心情调侃他:为什么要留在吏部?御史不会被打杀哦。
  不能再说更多了,今晚已经说得够深了。
  裴邵南睨了谢昭一眼,及时止住这个话题,饶过谢昭向前走去:夜深了,你该快点回去休息,而不是在这里问一些无用的问题。
  谢昭得了他的回答,已经足够心满意足。
  他转身跟上裴邵南的步伐,与他并肩向学涯街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老裴:谢昭,一个阻碍我进修为官场鹅卵石的男人(.д) 感谢在20200830 00:54:11~20200831 01:0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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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机会
  北燕边境。黄渠城。
  烽火台上,一身黑色长衫的傅睢静默站立,一动不动地向南面看去。黑夜笼罩了大地,乌云沉沉遮掩圆月,视线所及之处,所有的景物都是暗的。这荒芜之地的风仿佛都带着细密的针,像是要吹到人的骨子里去。
  不远处的火把被吹得歪斜,灼热的橘黄色划破了寂静的黑夜,照亮了傅睢的脸。他眯起眼,默不作声地打量视线尽头稍不注意就会错过的一点星火,陷入沉思。
  这一点星火,正是延定。
  想到下午探听到的消息,傅睢的眉间蹙起。
  廖原快撑不住了?
  他自言自语,盘算道:这么好的机会,如果现在攻进去的话,一定能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可惜了这个好机会。
  想到自己那个已经被封为太子的弟弟和站了队的曾程,傅睢轻嗤一声:谁能想到狼窝里居然蹦出了一只要茹素的狼崽子呢?
  傅睢耸了耸肩,收回视线。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傅睢偏头,就见近卫快步走到跟前,垂首恭敬地把一封信递给他:大皇子,是宁邑来的信。
  宁邑来的信?
  肯定是他那个疯子父亲又来催了。
  傅睢锁眉,面色沉了几分。他抿唇接过信,撕开信封后一目十行地浏览信上的内容。
  如他所料,在这封信里,身处宁邑的天子的口气明显比之前要暴躁许多。在洋洋洒洒指责了一页纸后,天子颐气指使地威胁他,说若是在五日之内没听到已经攻打延定的消息,傅睢就干脆滚回宁邑,和自己二弟被圈禁到一处去吧。
  这威胁着实震慑到了傅睢。
  粮草、兵器、士兵数目
  傅睢想到这些日子来自己为拖延时间想出来的理由,深深觉得自己对傅陵堪称仁至义尽:能拖这么久,我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了。
  想到此刻傅翊可能正在宁邑阴冷注视着边境动静的模样,傅睢揉了揉眉心,招了招手让近卫靠近:你赶紧派人去给太子殿下捎信,就说我只能再撑五日。五日之后,若宁邑还没定数,我就要听从圣谕,派兵攻打延定了。
  近卫严肃着脸点头,转身跑下烽火楼。
  是当个好儿子,还是当一个好兄长?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了。
  傅睢任由夜风吹得面庞一点点冷下来。他懒懒抬眸,再次看向不远处的哪一点星火,低低一笑:无论谁成谁败,总归我都是不吃亏的。
  与傅陵的来往隐蔽,傅陵成,他便是辅佐新帝的功臣;傅陵败,他也不过是回到了当初与二弟一起抢夺皇位的日子。
  一切都不会出差错,不管没了命的人是谁,反正不是他就行。
  乌云渐渐散去,露出被遮挡已久的一轮圆月。
  傅睢伸出右手覆上圆月,然后五指缓缓收拢。这动作给了他一种仿佛月亮也被攥在手里的错觉,引得傅睢眉眼舒展,露出一个心满意足又胸有成竹的笑来。
  他哼道:身在帝王家,可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啊。
  微凉的夜风凛冽而过,从黄渠的烽火台一路向南,吹到了延定廖府。
  廖青换上一身孝服,双眸空洞地从屋内走出。耳畔传来奴仆侍卫们压抑的哭泣声,他闭了闭眼,眼眶酸涩,疼得人眨眼都费力,偏偏却流不出一滴泪。
  老管家上前低声问:少爷,夫人她
  大夫说是受了刺激才会晕倒,想必不多时就会醒来。
  听到老管家的声音,廖青风睁开眼。他一日一夜没合眼,也没进食,闭眼良久后再睁眼,眼前便一片漆黑,等到他扶住门栏站了约一弹指时间,眼中的世界才再次恢复了清晰。
  想到不久前母亲把没有了气息的父亲抱在怀里不允许别人靠近的模样,廖青风就觉得鼻子有些酸。他吩咐老管家:让厨房煮点粥备着,等夫人醒了就送过去。
  老管家应了是,却没立刻离开。
  廖青风有些疲倦地笑了笑:还有什么事吗?
  少爷,老管家犹豫了下,还是轻声问:您也很久没有休息了,要不要先去屋里面睡一会儿?宾客们明早才到,这里有老奴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自廖原去后,是廖青风承担起了料理后事的责任。这一日一夜,他既要准备丧事,又要安慰泪流不止的母亲,人忙得像个陀螺,半分休息的时候都没有。
  累吗?当然累的。
  可廖青风在疲惫之余,又觉得累一点也好。人一旦累了,脑袋就不会去想一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反而可以侥幸喘一口气。
  夜风吹到脸上,让廖青风的意识愈发清醒。
  他谢过老管家的好意:不了,我现在睡不着。您不用担心我。
  老管家怎么可能会不担心?
  他又问廖青风:少爷,那我先让厨娘为您温一碗粥,您先垫垫肚子?
  廖青风其实也不饿,但他看着老管家眼中的关切,还是勉强露出笑,随意点了点头:我听您的。
  老管家终于舒出一口气,朝廖青风颔首告退,匆匆忙忙赶往厨房,打算让厨娘快点煮一碗粥出来给自家少爷吃。
  看着老管家急匆匆的背影,廖青风眼神无奈。
  此刻夜深人静,廖青风斜倚在母亲屋外长廊的柱子上,抬眸去看天上的圆月,掩藏了一整日的迷茫与脆弱终于还是从眼底浮现。
  清辉洒了满身,露水不知不觉间沾湿了肩上的衣襟,他却恍然不觉。
  在来延定见到廖原的第一日,廖青风就知道这一日终究会到来。
  事实上昨日他还在和自己说生老病死太过正常,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可是他没想到,等到那个男人在临终前忽然攥住手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却席卷而来。
  这个男人有什么好的?
  他生了他却没养过他几日,父子两人二十多年没见过面,眼前这个男人名义上是他的父亲,可实际上,京城里卖冰糖葫芦的老人都要比他来得鲜活亲切。
  廖青风在心中质问自己:这样的人走了,到底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回答不出来。可他真的难过。前所未有的难过。
  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动,脑袋疼得仿佛有人在拿锤子重重敲击,廖青风抿着唇看向男人,目光一寸一寸地从男人的眉毛滑落到下颌,就连他眼角的皱纹都没放过。
  他在用这双眼来记录这个男人的模样,把他的模样镌刻在心间。
  清风
  廖原呼吸都困难,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声音也轻。廖青风身子前倾,离他更近,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答答应我要对谢家军对谢家军负责守守好延定
  这几个字说完,他的胸脯剧烈起伏,眼神已经不复以往的清亮,可纵然如此,廖原还是攥紧了廖青风的手,继续道:延定延定不能破延定破了,大峪就危险了
  我我答应过谢将军我答应他我答应他要守好延定你不能让我食言
  廖原的手干燥又粗糙,布满老茧,覆在廖青风手背,像是干老的树皮。
  廖青风不想承认自己心中还是有些失落的:哪怕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父亲心中所想,还是谢家军,是谢将军,是大峪的黎民百姓。
  没有他。还是没有他。
  他的心装得下那么多,怎么就装不下一个他。
  廖青风笑了笑,掩饰好自己的沮丧,回握住廖原的手,对上廖原执拗的眼眸,他声音轻却坚定:您放心,我答应您,我会对谢家军负责,对大峪的百姓负责只要我在一日,延定就不会破,您也不会对谢将军食言。
  这就好,这就好
  最大的执念已了,廖原绷紧的身子顿时松了下来。他看着面前这个握着自己手的廖青风,眼眸一点一点温和下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个在将士们面前不苟言笑的男人终于对多年不见的儿子露出笑。
  清风我儿清风
  他伸出干燥皲裂的右手,颤抖着要去抚摸廖青风的脸颊,可惜手上使不上劲,怎么也碰不到儿子的脸。最后还是廖青风自己反应过来,按着他的手,主动将脸靠上了他的掌心。
  我这一辈子我这一辈子,对得起天地父母对得起君,对得起民,对得起爱重我的谢将军,对得起你母亲唯独,唯独对不起你
  廖原静静看着他,眼里突然浮现出了水光。他能感觉到浑身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消失,可还是喘着气想要把话说完。
  他说:真好,我能有你这样的儿子真对不起,你居然有我这样的父亲
  廖青风想说不是的,你不要说对不起。
  可他还没有说出口,抚在他脸上的手掌就颓然垂落。在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廖青风无助地睁大眼睛,亲眼看着自己的生父闭上了眼。
  他是带着笑闭上眼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记忆在此蒙上灰尘。
  廖青风看着月亮,正打算继续回忆下去,忽的察觉到自己的小臂被人轻轻戳了戳。廖青风低头,看到了已经换上一身白衣的静宜正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过来。
  我今日心情不佳,公主若是想要聊天,还是去别处另找他人吧。
  廖青风浑身疲乏,双眼都是红血丝,实在没有精力和静宜周旋,便想打发她离开。
  廖青风,我不找你聊天,我来给你送东西。
  像是怕打扰到他,静宜特地压低了声音,轻声和廖青风这么说。她拿出一块帕子,露出帕子里被小心放好的几块绿豆糕,小心翼翼地瞥了廖青风几眼,确定廖青风没有不耐烦,这才松了口气,把绿豆糕塞到了廖青风手中。
  她难得露出腼腆的笑:吃点甜点吧。吃了甜点,或许就不会那么苦了。
  廖青风刚想推拒糕点,可等听完静宜的话,却怔楞在原地。
  他皱眉头,莫名觉得这话有点耳熟:这话好像谁说过?
  是你说的。
  静宜打断了他的话。
  在廖青风怔住的表情中,静宜鼓起勇气、忍着内心的羞涩与廖青风双目相对。
  她柔声重复了一遍:是你说的廖青风,在八年前母后的丧礼上,是你拿着偷偷仓进来的绿豆糕,对我说了这样的话的。
  廖青风楞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盯着静宜的时间太长了,于是仓皇偏过头。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手忙脚乱地拿起一块绿豆糕塞入口中,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的。
  囫囵咽下绿豆糕,廖青风不敢看她,只能干巴巴笑了声:嗯绿豆糕挺好吃
  静宜看着他,不自觉笑弯了双眼。
  两人在屋外的同一时刻,带着廖原过世消息的驿使正风雨兼程地向京城奔去。
  廖原的去世对大峪无疑是件顶顶重要的大事,自一日前廖原刚刚过世,他就被任命前往京城,把这个消息告诉当今圣上。
  一日之后的这个晚上,驿使赶到了一处驿站,打算喝口水,然后换匹精力充沛的马,继续往京城赶去。
  驿卒端过茶来,笑嘻嘻递给他:什么信件,要你这么紧急地送到京城去?他劝:要不今晚现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发?
  驿使足足灌了三大杯水,这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抹了把唇边的水渍,警惕道:你别管什么事,赶紧替我找一匹最能跑的马儿来。我要是再迟几分,只怕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这么重要的事情吗?
  驿卒想到驿使从哪来,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在驿使看不到的角落,他负在身后的手挥了挥。
  听到突然响起的脚步声,驿使有些好奇地回身看了看。下一刻,他睁大了双眼,猛地摔了茶杯想要奔出门去。
  只可惜他刚刚起身,那门就当着他的面被人合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