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6)
  一时间,童哲有些恼怒,有些茫然。四下环顾,除了远处一只黑猫趴在光秃秃的树下,脑袋埋在前腿间低沉地呜咽,看不到一个人影。童哲脑子一片空白,慢慢走上前去想摸摸黑猫。可是黑猫却警惕地站起来,竖着尾巴转身颠颠地逃开了。
  童哲蹲在黑猫刚才趴着的地方,背靠着大树,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子还就不信了。
  童哲拳头重重地砸在树上,枯叶窸窸窣窣落了下来,堆积的枯叶几乎埋到童哲脚踝。
  还好,晚上至少不会冻着。
  童哲看着一地的落叶,心里自嘲着,鼻子酸酸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童哲把落叶拢了过来,堆成一堆,除了有些扎屁股,坐在上面倒也觉得软和,竟然靠着大树打起了盹。这几天实在太累了,时刻处于精神紧张中。而现在终于见到了夏冉江,而且夏冉江就在咫尺之遥,童哲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半夜,一阵冷风吹过,童哲哆哆嗦嗦地冻醒了。环顾四周,万籁寂静。眼前的大门似乎没有打开的迹象。
  你让我走,我偏不走。我就守在这儿,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出来。
  童哲睡饱了,心里一股委屈劲儿也一扫而空,开始为自己打抱不平,对着大门喊话。
  童哲口袋里还有十块钱,四处找了找,发现了一家小卖部。买了面包和矿泉水,又趁店家不注意,顺走了堆在门外的纸箱子,心满意足地回到夏冉江家门口。
  童哲用纸箱子搭了个棚子与其说是棚子,倒不如说是被子,凑合着能盖住身体,防风防寒。童哲一口面包一口水,觉得也很惬意。饱暖问题解决后,其他都不是事儿。
  有了纸箱子,那一堆落叶也就没用了。童哲突发奇想,想生个火堆,这样就有野营的感觉了。
  童哲想起小时候跟父亲在野外露营的场景。当时父亲教他怎么击石取火。童哲定睛一看,心中窃喜树底下就有几块鹅卵石!
  天无绝人之路啊。
  童哲捡起几块石头,质感似乎跟小时候用过的一模一样。童哲靠近枯叶堆,两块石头快速击擦,一阵阵火星蹿出,不过火星不大,刚跳起来就熄灭了。童哲不死心,加快了力道和速度,闻到了一阵焦糊味,火星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突然,一滴火星跳落在枯叶上,顿时烧一个小洞,洞口边缘是一圈火光,不断扩张,直至扩张到其他枯叶上。枯叶堆里一阵阵浓烟腾起,一团小火苗从下面蹿了上来,火焰顿时吞噬了整个枯叶堆,热浪袭来,映得童哲脸通红。
  童哲盯着火堆,浅浅地笑着。把纸箱拆开,找了一处平坦的地面铺成床,又用剩下的纸壳盖住身体。刚一躺下,腿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童哲换了个姿势,疼痛感似乎缓解了一些。迷迷糊糊间,童哲又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梦,童哲被一阵喊叫声惊醒。揉揉眼睛,只觉得周围全是火光。
  着火啦,着火啦
  童哲惊得一哆嗦,赶紧站起来。只见不远处两个小伙子正提着水桶往牛棚上浇水,牛棚已经被大火吞噬,里面噼里啪啦响着,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
  童哲心想这下坏了,肯定是自己刚才那把火惹的祸。
  里面是不是有人?今天我看到个乞丐来这儿,别是睡里面的
  这时,大门打开,只见夏冉江披着衣服跑了出来,径直往牛棚跑。
  哎,小冉你干嘛去?危险!
  里面,里面有没有人?
  还不知道啊,先灭火再说!
  童哲,童哲,你在里面吗?你在哪里?
  夏冉江嗓子哑了,几乎是哭腔。试图冲进牛棚,可是棚架上不断有燃烧的木头断裂落下。
  正当夏冉江准备再次冲进去,身后一只手死死地拉住了夏冉江,夏冉江用力挣脱。
  别拽我,我要进去救人啊
  夏冉江!
  这一声怒吼,夏冉江呆住了。这时,一块噼啪作响的木块从夏冉江头顶掉落,那只手趁势抓住夏冉江衣领,敏捷地把夏冉江整个身子拽了回来。木块砸在夏冉江脚尖,散落成无数火星。
  夏冉江回头,童哲正站在自己面前。火光映照下,童哲的脸颊泛着金铜色,碎发耷拉在额头上,鼻尖还蹭了点灰,嘴角微微颤抖,显得格外滑稽。
  有惊无险。夏冉江总算回过神来。童哲朝夏冉江诡异地笑了笑,正准备伸手绕过夏冉江的脖颈,夏冉江默默地挡开了,转身往回走。
  行了行了,大家别泼了,火差不多灭了。
  童哲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盯着夏冉江的背景,双手不知该放在那里,一手捏住衣角,一手不停地在屁股后面蹭着。
  这时,夏冉江止住脚步,童哲一脸期待地望着夏冉江。
  还愣在那儿干嘛?
  好嘞!
  这句话像是对童哲莫大的鼓励。童哲颠颠地跑了过去,试图再次抓住夏冉江的手,可是又被夏冉江躲开了。
  进来吧。
  夏冉江推开大门,把童哲让了进去。
  先去洗个澡吧。看你这一身脏的,都馊了。夏冉江栓好门。我去给你烧点水。
  我没衣服啊。童哲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竹凳上,对着夏冉江抖抖眉毛。能借你的穿穿不?
  夏冉江没说话,径直走进里屋,倒腾了半天,找出一套内衣扔给童哲。
  童哲洗完澡,浑身舒爽,从卫生间猫着腰哆哆嗦嗦走出来,重重打了个喷嚏。
  这么冷的天咋不开空调啊?
  你别得寸进尺啊。夏冉江又烧了一壶水,准备再洗洗脸。我家这儿没那么好的条件,你将就点。怕冷就多穿点。
  哎,我今晚睡哪儿啊。
  我给你弄个床铺。
  童哲趁夏冉江在厨房忙活,四下看了看,瞅准一个小房间就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推开房门,里面高低起伏的呼噜声吓得童哲砰地一声关上门。
  谁啊?
  奶奶,没事,一个朋友来了。
  夏冉江急匆匆从厨房跑出来,一把拽住童哲,拉紧自己的房间。
  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别到处瞎跑。夏冉江狠狠地瞪了童哲一眼。也别发出任何声音,听到没?
  童哲重重地点点头,仰着脸对着夏冉江笑着。
  童哲盘着腿坐在夏冉江床上,把这间卧室角角落落打量个遍。墙角书架上一摞摞书引起了童哲注意。童哲手指拂过一排排书脊,嘴里默念着书名。这些书很明显已经有些年头了,纸张摸着很粗糙,书角泛黄,有些似乎被书虫啃噬过,出现大大小小的虫洞。
  在看什么呢?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夏冉江擦着头发走了进来。
  你又看不懂。
  夏冉江坐在床沿,把毛巾搭在椅背上。
  哎哎,这是谁啊?
  童哲捧着一本书,笈拉着拖鞋挨着夏冉江坐下来,从封底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波尔卡图案的连衣裙,烫着卷发,倚靠在石头上,笑靥如花。
  我妈。
  就觉得是你妈。还真跟你有些像。
  睡觉吧。今天折腾了一天了。累死了。
  夏冉江似乎有些不耐烦,抢过书和照片,重新放上书架。
  那要不要我帮你捏一捏,缓解缓解啊?
  滚。夏冉江没好气地一脚踢开童哲。再不老实,你就去牛棚住吧,我把炉子给你扛过去,省得你冻死。
  关了灯,外面再次陷入了寂静,只听见呼啸的寒风撞击在窗棱上的簌簌声。
  过了许久,童哲歪过脑袋,盯着夏冉江的侧脸。月光透过窗户刚好打在夏冉江脸庞,额头、鼻子、嘴唇、下巴连成一条起伏绵延的山脊。
  睡觉。
  忽然,那条山脊线出现异动,懒懒地蹦出两个字。
  你没睡着啊。童哲一手支起脑袋。
  睡觉。
  我睡不着。我有问题想问你。
  童哲轻轻拍了拍夏冉江的胸口。
  明天再问吧。我困死了。
  反正你也睡不着,跟我聊聊天呗。再说你明天也是闲着。
  夏冉江忽地坐起来,抱起枕头捂住童哲的脑袋。
  让你睡不着,让你睡不着
  好好好,我睡,我睡童哲赶紧求饶。
  夏冉江把枕头放下铺平,脑袋重重砸在上面,翻身侧卧,背对童哲。
  可是,夏冉江似乎也睡不着了,辗转反侧,一时把手放在胸口,一时捧着后脑勺,一时弓着腿,一时双腿交叠。
  哎,睡觉呢,动啥啊。
  都是你这个傻逼。
  那要不要跟我聊聊天啊。我有一堆问题想问你。
  说吧。
  夏冉江坐起身,枕头垫在脑后,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
  你干嘛突然对我这么生气啊?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爸找过你,可是最多也就是不让咱俩交往,但是你还不了解我么?大不了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不只是这些,你爸哎,算了,不说了。
  夏冉江欲言又止。这几天的看到听到的都说明了一点,夏冉江父亲的真实死因跟童哲父亲有莫大的关系。原本打算从此天涯陌路,可是这爱恨交织的感觉总是让夏冉江留有一丝眷念,也让他越来越痛苦。
  他也就是一年回来这么几天,只是刚好咱俩的事被他发现了。
  童哲往夏冉江身边凑了凑。
  再说了,现在咱俩也只是没有完全独立。你现在不是正申请大二么,那咱俩就是同一年了。以后等毕业了,咱俩一起出国,去同一个国家,去同一所学校,然后永久居留,拿个绿卡,再也不回来,快乐似神仙,你说好不好?
  你觉得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爸?
  童哲一时愣住了,没想到夏冉江会反问自己。
  他一直就是这样,我从小被他打到大,你不知道我是对他有多恨。可是他这个人严厉归严厉,可是心却很善。你可能觉得我家现在条件不错,可是以前有段时间非常困难,做的工程都亏损,还惹上官司。他没办法才去非洲搞工程的,不然谁愿意去那儿啊,又苦又累离家又远。
  童哲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一边回忆一边讲着小时候的趣事。童哲越说越兴奋,夏冉江原本想说出自己心里的隐藏好几天的猜测,话到嘴边又慢慢打消了这个想法。
  你怎么突然问那么多关于我爸的事,都不怎么关心我啊。
  你有什么好关心的,现在不是好好的。
  哎?我突然发现个问题。童哲脸凑到夏冉江面前。
  什么问题啊?
  刚才外面着火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童哲瞪大眼睛问。
  猜的呗。
  夏冉江捧起童哲的脸,扭到一边。
  是不是我刚才在外面不管干啥你都在监视着啊?童哲眯着眼坏笑。
  你还好意思说,你一把火把人家牛棚烧了个精光,幸亏里面是空的,不然你等着赔钱吧。
  那火也不是我烧的啊。我都是做好事,烧的都是自己搜集来的枯枝烂叶,省得还要处理垃圾。谁知道一阵风把火吹到牛棚上去。
  什么枯枝烂叶,你把别人家喂牛的秸秆一把又一把薅光了。
  哈哈,果然你在监视我。哎,奇了个怪了,你怎么做到的?
  童哲紧盯着夏冉江慌乱的眼神,敏锐捕捉到夏冉江往窗户那头瞥了一眼。
  童哲立马下床,拉开窗纱。借着月光,依稀可见刚才自己睡觉的纸盒子,还有烧剩下的灰烬。
  原来如此。
  童哲拉上窗帘,爬到夏冉江身上,耳朵埋在夏冉江胸口。
  干嘛?
  听听你的内心。
  听到啥了?
  你的良心在谴责你。说你明明这么关心我,这么爱我,却总是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高冷姿态。
  夏冉江抓住童哲的肩膀,把童哲摁在床上,耳朵也贴在童哲的胸口,听见童哲快速有力的心跳,感受着这颗心脏起搏透出的暖意。
  你的良心说你很幼稚,为了自己的感受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简直太愚蠢了。
  蠢又如何?安危与否不在身体,而是在心里。有你在旁边,我才能真正感觉安全。我的良心没告诉你,我现在很安心了么?
  切,说的一套一套的,就会说些花言巧语。
  这可是我的真心话。童哲得意的撇撇嘴。哎,我刚才的建议你觉得怎么样啊?就算我家里有意见,以后咱俩出去了就没什么顾虑了。我都想好了,你不是喜欢大海么,以后咱俩就在海边买个小别野,看花开花谢,云卷云舒,海鸥翻飞,浪花朵朵。
  睡觉睡觉,明天你再接着浪。
  ☆、第 22 章
  第二天一早,夏冉江迷迷糊糊醒来。还没睁开眼,试探着伸手过去打醒童哲,可是上下划拉半天,除了被褥和枕头之外,什么都没有。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夏冉江心里一沉,赶紧掀开被子跳下床。
  奶奶,您这个年纪啊面色像您这样红润的真不多,我还以为您今年最多40哪。
  你这孩子真会说笑,老了,不中用咯,脑子糊涂哎,你叫什么来着?
  童哲,童话的童,哲理的哲。
  哦,童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