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过往
  这还真是陈永仁一直想明白的事,斐千叶的言行举止,跟寨里的水贼格格不入。
  也不像柳千曲那样,在寨里土生土长,刁蛮仍性,这斐千叶好像不是这水寨里的人一般。
  陈永仁先前就想问,但碍于情面,一直没好意思开口。这回得斐千叶自己开了个头,陈永仁也想趁着机会摸清她的底细,便顺着话问道:“这是为何?”
  斐千叶幽幽地看着弥漫着白雾的江面,沉默了好长一会,似是在斟酌着言语。
  半响后,才苦笑着,见将她来到这红巾寨并成为寨主的经历一一道出。
  陈永仁在一边听得直发愣。
  这斐千叶原本是个书香门第之家的后人,他的父亲,是楚国内鼎鼎有名的墨家巨匠。
  后来,楚国贵族见国内墨家势大,有意将其招纳。但斐父作为墨家学派的人,素来主张人人平等,不愿屈膝谄媚权贵,便拒绝了邀请。
  怎知,这一决定给他引来了杀生之祸。
  在被斐父回绝后,权贵们怕其已经被国外势力收编。有意将其打压,便拉拢了墨家学派中的另一个人。
  将他扶持起来后,再令他煽动其余的墨家子弟,让他们集体投靠到朝廷之下。
  墨家学派,虽有法仪和规则,却讲究人人平等。并没有其他学派那种森严的阶层和等级划分。
  墨家学派中,除了最大的领导人巨子以外,就只有几个大首领。其他人,均无权力限制他人。
  只要选择了墨家,只要能遵守墨家中的法规即可,不会受到其他的人命令。
  斐千叶的父亲虽然是墨家巨匠,却也没有能力去号令他人。
  所以,在当墨家人投靠朝廷时,他也没有任何的办法,毕竟墨家从来不会干预别人的选择。
  本来以为事情这样就会过去,但许久未问世事的斐父并不知道,这才仅仅是开始。
  在众人投靠到朝廷门下后,斐父在墨家学派中受到了排挤。没多久,就被墨家以莫须有的罪名驱逐出了学宫。
  被摘了墨家学子的头衔后,很快又被朝廷以通敌罪,贬为贱籍疍户。
  举家押解到沿海一带暂留,疍户不得上岸居住。为了一家老小着想,斐父用最后仅存的一些盘缠,买下了一条渔船,开始了随波逐流的生活。
  斐父虽然是搞学问的,但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没有了学宫的接济,紧靠着双手,在这大江上漂泊,也能养活一家子人。
  习惯了逆来顺受的斐父,在遭受了如此大的变故后,并没有怨天尤人,以为事情到此告一段落,让他安静地度过余年也就罢了。
  怎知那朝廷权贵担心斐父会逃亡国外,再派了数十名墨家弟子前来追杀。
  墨家中大抵分为两派,墨者中,从事谈辩者,称‘墨辩’;从事武侠者,称‘墨侠’。
  墨侠遵守墨家的规矩,各个都有一身精湛的武艺。
  派来追杀斐家的,便是这些从事武侠的墨侠。而斐父,仅仅是一个善辩的墨辩。
  在面对这些来势汹汹的追杀者,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况且,飘荡在大江上,他们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幼年的斐千叶,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惨死在利刃之下。穷途末路的斐父,被昔日同僚追杀,早已心死,抱着年幼的斐千叶投江自尽。
  可天不绝其人,在江中漂流了一夜后。当斐父醒来,发现自己被人所救。
  救下他们俩的,就是红巾寨当年的老当家。
  在老当家的盛情邀请下,父女两人便留在红巾寨这座江心小岛上安家。
  即便是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也是家破人亡。要不是有斐千叶作陪,遭遇到如此变故的斐父早已寻了短见。
  不久后,老当家因年迈仙逝。识文断字,又拥有真才实干的斐父,凭借着过人的能力,被举荐为新一任的当家。
  只是,在遭遇了这一系列重大的变故后。对斐父造成了极大的创伤,每日生活在悔恨中。
  没折腾几年,便心力交瘁,撒手人寰。
  在此时,斐千叶也已及二八年华,出落地亭亭玉立,且常年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已逐步成长了起来。
  在斐父弥留之际,便由她暂代理事。斐父离开后,也顺利成章地成为了红巾寨的当家。
  不同与斐父的胆怯懦弱,斐千叶虽身为女儿身,但童年的经历,让她心智比常人更为坚定。
  正式掌管了红巾寨后,便开始利用红巾寨秘密据点的优势,开始频繁侵扰过往的官船,没几年时间,便逐渐打响了红巾寨的名声。
  本想借此进一步壮大,但水寨的环境偏僻,本就极少能有新人加入。再加上寨中人多为疍户,也很难再陆地上开展活动……
  正当斐千叶寻求机会突破的时候,陈永仁登门拜访了。不但解决了困扰红巾寨多年的销货、补给问题,还给她带来了一块地盘,极大程度上,帮助她打破了红巾寨的困境……
  所以,即便是陈永仁开口就要抽走两成的利润。但对斐千叶来说,这是个可遇不可求的机遇,便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听完斐千叶的叙说,陈永仁沉默了下来,久久未有答话。他也不知道该感叹斐千叶这命运多舛的经历好,还是赞赏她的果敢聪慧好……
  “怎么?陈公子不相信千叶的话?”见陈永仁许久未有说话,斐千叶轻笑一声,提问道。
  “这倒不是……”陈永仁苦笑着,摇头道:“只是,斐寨主的经历,与我家夫人有几分相似,感到有些惊讶罢了。”
  可不是么……柳千曲那一家子,也是受到了权贵迫害,逼于无奈,才选择了上山当匪。没想到,这斐千叶也是因为相同的经历,才在匪寨落家。
  “是么……”斐千叶似是并未感到多大的惊叹,淡然一笑,尽敛心中苦涩,缓声道:“在这种世道中,似这种经历的人,不胜枚举。只是,极少有人能幸运地躲过去、活下来……”
  “所以……”听到斐千叶亲口说出了她的过往,陈永仁心中长叹不止,慨然道:“我才想要扫清世间的污浊,还世道一个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