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妻
  因博浪沙一击所引起的全国大索,因为时间的流逝如今已经不再那么严密紧张。
  他重新从蛰伏的状态复苏,开始派遣一些属下去打探消息。
  而他自己,也开始在暗中资助培养人才,准备着时机一到,就开始他的新征程。
  有一天,他救了一个人。
  那个人叫作项伯,因为杀了人,被人追杀,受了重伤。
  张良原本不打算管的,因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可是当他听说这人名叫项伯之后,顿时记起了林依依说过的一件事情。
  她说鸿门宴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而项伯能够帮他。
  于是他问项伯是否认识项燕、项羽,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他们不仅仅认识,更是一家人。
  张良就把项伯藏了起来,还给他治好了伤,并且在风头差不多过去之后,赠送给他钱财把他送走。
  项伯对他非常感激,发誓说以后会报答他。
  水姜仍然跟着张良,如今也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却仍然没有嫁人。
  之前的时候,张良的心思全都放在报仇上了,所以也就忽略了水姜的终身大事。
  等到他隐居在下邳之后,又因为林依依的死而伤心,更加不会想到水姜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当然,水姜也不想嫁给别人。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张良。
  林依依的死,同时也触动了水姜。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地承认,自己不如林依依。
  可是,她已经死了。
  水姜很清楚,从此以后,林依依在张良心中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
  她是他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是世间最美。
  张良不再执着于报仇了。
  但同时他也变得有些迷茫起来。
  水姜观察过他。
  一开始张良经常把自己关在专门给林依依布置出来的小祭室里。
  有时候什么也不说,有时候却会说些她听不懂的话,有时候,又会抱着她的牌位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又哭又笑。
  很多时候,水姜总是会偷偷地躲在角落里,一边心痛如绞,一边却又自虐般地陪着、听着、看着。
  有时候,也会默默地为抱着林依依牌位醉卧在地的张良盖上一条毯子,然后轻轻靠在他的身边静静陪伴。
  有多少次,小兰心疼她,劝她不要再这样做了,因为没有用。她在旁边看着都感到难受。
  可是水姜就是不听。
  她其实也想听小兰劝的,可是每一次她都控制不住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中的算计少了,对张良,她越来越真心实意。
  她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可她却就是傻乎乎地爱上了他,并且一天比一天更爱他。
  她不再恨林依依了,她对她心服口服。
  她甚至在后悔,如果当初她没有设计赶走她,是不是,事情会有另外的结局?
  好在,一年过去了,张良自己从痛苦中走了出来。
  他的性子变得更加的温和了,那些从生死博杀之中养出来的凌厉好似一夕之间,便从他的身上消失掉了。
  尤其是有一天,他忽然带回一部书来,然后就把大部分的时间用在了读书上面。
  除了每天的一早一晚雷打不动地给林依依上香之外,对于其他事情就都不关心了。
  对此,水姜心里是高兴的,只是高兴之余,终究还是有些失落。
  她常常会劝张良多出去走走,觉得他整天闷在家里会闷出病来。
  她甚至鼓动他可以稍稍走远一点,只要不再刻意去找秦军的麻烦,以他的气度风仪,是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
  张良听了她的话,居然也同意了,隔三岔五地赶着一辆牛车在下邳周边四处闲逛。
  他也不带车夫,就自己一个人拿着那部《太公兵法》坐在车上,在牛屁股上抽上一鞭子,然后就随它怎么走了。
  反正速度也不快,一天也走不了多远。
  他就这么一边读着书,一边观风看景,偶尔也会在有些地方停下来,和一些他感兴趣的人聊聊天什么的。
  第二年,他从一个小村庄里带回了一个两岁的男孩。
  那男孩原本是有父有母的,但就因为张良那天路过了他家门口,向他娘讨了碗水喝,最终却造成了他的父母先后自杀,使得他成了一个孤儿。
  这孩子的父亲因为打仗而失去了两条腿,勉强活下来后生活也变得不能自理,每天只能躺着或坐着,不但不能帮助家里干活,还需要妻子的照顾。
  于是这个男人的脾气就变得非常的敏感、暴燥、且易怒。
  更因为他的妻子长得还比较漂亮,使得他的心中非常不安,总觉得妻子会嫌弃他,会有一天抛弃他不要跟着别的男人走了。
  但其实他的妻子是个很好的女人。
  心里想的是从一而终,所以即使他残废了,也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就连他变得越来越古怪的脾气也忍受了。
  可是越是如此,男人心里便越是不安,觉得妻子在他面前装出这样的柔顺来是想迷惑他,好让她得到机会逃走,因此对她盯的越来越紧,更对所有与她接触的人都心生防备,认为他们不安好心。
  他们的家原本就离村里其他人家有些远,因他现在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尤其是不喜欢别人来他家,渐渐地,村里人也就不会出现在他家附近了。
  有一天,张良出来闲逛,正好路过他家门前。
  因为带的水喝完了,便在他家门口歇息了片刻,并且向正好在门口背着孩子干活的妇人讨了一碗水喝。
  张良的容貌长的极好,三十几岁的年纪又正当年,再加上他温文尔雅的气质,很是容易引起别人的好感。
  那妇人见到他便脸红了,与他交谈之间难免带上几分羞涩。
  张良遇到相似的情况太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于是淡淡一笑并没有放在心里。
  但是那男子却在屋里透过窗户将这一切全都看在了眼中。
  他心中愤怒,却不敢出声驱赶张良,因为张良的衣着气度一看便是贵族,他惹不起。
  更因为他怕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暴露在张良那样的丰神俊朗之下,被对比的更加不堪。
  于是他一个人坐在屋里的破草席上,一边害怕,一边愤怒。
  但他愤怒的对象却不是张良,而是自己的妻子。
  “不知廉耻的贱人!”
  他咬着牙心中恨恨地咒骂着自己的妻子。
  因为这男人呆在屋中,而且很安静,所以张良也不知道这屋里还有一位男主人。
  他只看到这家人房屋破败,女主人衣衫破旧,生活很是拮据,于是便随手从荷包里摸出几枚铜钱送给那妇人,说是当作喝她一碗水的谢礼。
  那妇人不肯收下,竭力推拒。
  这一幕看在男人眼里,更加让他怒火冲天。
  因为在他的眼里,那两人正在拉拉扯扯。
  但其实那妇人与张良相互之间却没有任何的肌肤接触。
  张良是将那几枚铜钱放在喝完水的碗里的,而那妇人在看清了碗里的铜钱后,也只是将那碗推回到张良面前让他把钱拿回去而已。
  张良看她确实不肯收,便也不勉强,将铜钱又拿回去了。
  他看到那妇人一边背着孩子一边干活很是不方便,便提出愿意帮她看会儿孩子,等她干完活儿后他再走。
  那妇人这次没有拒绝,从背上解下孩子交给了张良。
  这孩子长的肖似其母,是个漂亮又可爱的孩子,张良很喜欢他,便抱着他逗弄了一阵子,直到那妇人干完活,才将孩子还给她离开。
  这一幕当然又刺激到了男人,所以当张良离开之后,男人便暴发了。
  妇人听到他的怒吼和辱骂,便带着孩子进屋去向他解释。
  但是这一次的男人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愤怒。
  他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将她骂成了一个不知廉耻、最下贱、最不堪的女人。
  他甚至怀疑他们共同的儿子都不是他的种,而是她与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
  “贱人!□□!你怎么还有脸活着?老子早就知道你想勾搭上别的男人,你嫌弃老子,嫌弃老子是个废人!可是你休想,老子会睁大两只眼睛盯着你,你就是死,也是老子的人……”
  妇人开始还会哭着解释,但是渐渐地,她不再解释了。
  她的耳朵里充斥着不堪入耳的咒骂,一颗心只觉得越来越冷。
  某一刻,她听到自己的丈夫骂她怎么还有脸活着?
  她想,的确是没脸活着了,被自己的丈夫泼了一身的污水,的确是不该活着了。
  于是她将孩子放在地上,转身去了厨房拿了菜刀回来。
  男人看着她一脸冷漠地拿着菜刀回来,先是吓了一跳,以为她要杀了自己,然后就是更大的愤怒。
  刚要继续咒骂,就见她淡淡地看着自己道:“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哪怕你废了、没有腿了,我也只想好好伺候你,跟你过日子。可是你却从来都不相信我,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一个贱人、□□……你往我身上泼这样的污水,我却没有办法洗清自己,我的确是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
  说完,妇人便在男人惊恐的目光中一刀抹了脖子。
  张良离开的时候,跟本没有把这样一件小事儿放在心上,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的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不过是讨碗水喝而已,他也很守礼,而且还因为一丝善心,想要帮助那妇人。
  所以他离开了,就忘记了,却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这个小小的家庭就走上了毁灭。
  傍晚时分,当张良赶着牛车回家的时候,还没到那妇人家门口,他就听到了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并且直到他的牛车慢吞吞地走到这家的门口,孩子的哭声都没有停,从他已经有些沙哑的哭声中,张良判断出了这个孩子应该已经哭了好久了。
  张良立时便意识到可能出事了。
  他跳下牛车,闯进了屋内,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上午还端水给他喝的妇人正浑身是血地被一个断了两条腿的男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刀口,此时已经没有血在流出了,但是张良一眼便已经看出,她已经死去有一段时间了。
  在她无力摊开的手边,躺着一把带血的菜刀,看上去,倒似乎是她自己用菜刀抹了脖子。
  她的孩子,正一边大哭,一边坐在母亲的身边不断地伸手去拉自己母亲的衣服,他的身上,脸上,还有手脚上全都沾满了血。
  如此惨烈的情景,顿时让张良惊呆了。
  “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