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自从那天被切斯特毫无来由地吓了个半死以后,洛芙的头就一直有点痛。
  切斯特莫名其妙的提议让她很慌,她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让切斯特失望了,歇了半天以后马上投入到紧张刺激的学习生活中。
  她太小了,也太弱了。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切斯特给的,包括学习的机会,包括以后跑路的机会,包括活着这件事本身。切斯特如果现在要拿走,让她从此做个废物公主,没有知识和力量,对外界一无所知,她可真是连逃都没地方逃。是生是死连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头疼嘛,小事,歇一歇就没问题了。
  洛芙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连续多少天紧张过头了。她晚上睡觉的时候,脑子里塞满了白天学的东西,历历在目,根本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冥想。但和最开始冥想完毕的神清气爽不同,冥想也无法帮她止住头疼。甚至还因为睡不好觉越来越严重。
  她的脸色终于难看的难以用睡眠不足学习紧张来解释,这天早上,艾塔被她难看的脸色以及呼之不应的精神状态吓地跑出了房间,十分钟之后就带着穿着正装的切斯特和吉恩急匆匆走了进来。
  说来这还是切斯特第一次进她的房间呢。洛芙觉得有点想笑。
  然后她就真的僵硬地笑了一下。
  哇哦,洛芙后知后觉地想,我真的笑了诶,看来我的思维变迟钝了。
  她呆呆地看着切斯特疾步走到自己床前蹲下,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就看见她那平时没个好脸的亲爹脸色肃然地扶正自己的肩膀,掌心浮起一点金色的微光,隔空拂过她的胸口。
  和切斯特的手一比,我的肩膀可真是单薄。
  洛芙想。
  对哦,我才六岁,刚刚只够桌子高。
  她呆坐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怎么移动身体,傻呆呆地看着切斯特探查完了胸口,把发着微光的指尖探向她的额头。
  切斯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
  “精神力满溢了,她没建立灵魂旋涡,精神力全都胀在脑子里。”他说,回头瞪了吉恩一眼:“不是叫你不要教她冥想吗?”
  吉恩也很慌:“我是没有教,按理说殿下不应该会的。”
  切斯特也没空理他了,拍了拍洛芙的额头:“还能听见我说话吗,能听懂就眨眨眼。”
  洛芙看着他,不是很理解发生了什么。
  他……干嘛这么激动……
  不是不在意我这个女儿吗。
  ……
  哦,对哦,他好像在意的。
  她慢吞吞地想着,迷茫地眨了眨眼。
  在意还那样对我……这人……好讨厌。
  艾塔眼睁睁地看着小公主被问了话以后过了十几秒才傻呆呆地眨了眨眼,捂着嘴差点哭出声来。被莱拉一把按住拖出去了。
  切斯特发出了一声恼怒的咒骂。
  “我已经给无迹神殿发消息了。”吉恩着急道。
  “来不及了。”切斯特冷冷道,“替我守卫。”
  “可您不是法术系……”吉恩说了一半,看到切斯特已经把额头抵上了小公主的额头,把后半句话吞回去,拔出佩剑来开始在公主房间里布置简略的法术。虽然他也不是术士,但好歹聊胜于无。这会被打扰,陛下还没什么,小公主肯定没救了。
  洛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感觉思考似乎比刚才更吃力了,于是干脆放弃思考,做一条木呆呆的咸鱼。切斯特对她做了什么她也顾不上了,总之只要这样就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本来就胀痛的要裂开的脑子里,一片黑暗的额头位置好像又挤进来了什么发光的东西。脑子的疼痛瞬间涨了好几个量级。洛芙眼前一黑,恢复了对身体的感知,发现剧痛的来源正是额头和切斯特相抵的位置。
  这疼痛太过剧烈,带来了阵阵令她害怕的撕裂感,洛芙确信她肯定受了伤,本能地尖叫一声,想要把头和切斯特分开,并且死命挣扎。
  “洛芙丽达!跟着我!”切斯特把她死死按住,那股金色的力量搅动着洛芙脑海里饱胀凝滞的意识,引导着她往一个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方向走。
  跟神阶的武者对抗洛芙还是太嫩了,她很快就放弃挣扎,并且在剧痛中意识到自己一脸湿淋淋的。她知道自己此刻肯定狼狈极了,脑子里胀的她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挤出来了。然而她抗拒不了切斯特,只能尽可能忍耐地跟着切斯特移动意识,隐隐有一个本能的感觉:她真的离死不远了。
  大概被切斯特拖着走了一万年吧,洛芙觉得自己的脑浆随时可能被挤出来当场暴毙的时候,她被切斯特裹挟的那一股意识终于一松,眼前仿佛能看见黑暗中的金色光点。
  切斯特没急着走,帮她拦了拦找到发泄口蜂拥而至的精神力,免得一拥而上功亏一篑把头给挤坏。洛芙靠在他怀里喘息,疼的眼前发黑,后知后觉地摸到切斯特身上也全是冷汗。
  这会她才意识到刚刚有多凶险。她在地球上以为冥想没事,换了个世界也想当然地把冥想归类成强身健体。然而这个世界精神力可以通过冥想修炼,没有特殊的修炼法门疏导,她冥想出来的精神力都塞在脑子里,一个没注意差点把脑壳挤爆。
  切斯特,唉,切斯特刚刚也真是吓了个半死。这爹当的,洛芙自己都不想评论了。
  过了好久,切斯特才把洛芙松开。他恢复冷漠但难掩后怕的眼睛看着洛芙,脸上一层薄薄的冷汗,还有不知道从哪蹭的血。
  他的眼睛和洛芙真的很像。这么看他五官其实挺秀气的,并不怎么阴沉。洛芙忍不住觉得自己的湛蓝色的眼睛是从他这里继承的。
  等等,他脸上为什么有血。。
  洛芙后知后觉地摸了自己的脸一把,惊恐地看到手上一片红。刚刚她觉得自己眼睛要被挤爆出来的感觉原来不是幻觉,洛芙吓呆了。
  切斯特看着她,语气很有些愤怒:“你不要命了?”
  洛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突然就爆炸了。
  “父亲说我不努力就回去做贵族小姐!我每天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做了,一睁眼就学习,睡觉还在背生字。我记不住能怎么办,只能靠冥想硬记。”
  她恶狠狠地用沾满鲜血的手推了切斯特一把,当然推不动,反而自己摔回了床上。
  大概是没想到会被这样对待,切斯特呆掉了,没有打断她声嘶力竭的控诉:
  洛芙汪的一声又想哭,这回是真的想哭。她身体里二十多岁的那个灵魂想哭:“你告诉我不努力没有好下场,然后教我做能力者做学者,我按照你的想法做了,你又异想天开地问我要不要去做金丝雀公主,那我之前做的那些算什么?我算什么啊?!!”
  切斯特被突然爆发满脸是血的女儿惊得呆掉了,似乎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一出。吉恩也一样目瞪口呆,但不管如何先恪尽职守地扑过来稳住洛芙:“殿下!殿下您不能哭啊!您的眼睛禁不住,您冷静一点!”
  洛芙被吉恩抱住也完全没放弃针对切斯特,她真的哭出来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天测天赋也是,不符合你的期望你扭头就走,你从来都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你为什么要生下来我啊!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死了啊!”
  吉恩惊恐地看到她眼睛里往外流的是粘稠的血块,什么都顾不得了,回头冲着切斯特一声大喊:“陛下!殿下的眼睛!”
  切斯特总算反应过来,对着洛芙瞬发了一个催眠术,才算让小姑娘安静下来。
  洛芙安静下来了,整个房间也安静了下来。
  吉恩完全不敢跟现在的切斯特对视,然而七窍流血的小公主现在穿着睡衣昏倒在他怀里,切斯特却坐在床上。被单上和身上都溅了不少鲜红的血点,无论从衣服还是表情看都一团糟。
  两人陷入一阵让吉恩单方面尴尬的沉默的时候,房间的大门被人敲响了。
  “打扰一下。”乐师一蓝一绿颇有异域风情的脸出现在门后,怀里还抱着他那把琴,“看起来你们解决完毕用不上我了。介不介意把小殿下交给这位照顾她的艾塔女士,由国王陛下陪我出来走走?”
  吉恩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切斯特一语不发,站起来往门口走,把死里逃生心态爆炸一脸是血的昏迷女儿和尖叫着向公主冲过去的贴身女仆都抛在背后,还顺手带上门,把那一切都关在了屋里。
  大门合拢,只有他们两人的走廊立时安静了下来。
  乐师打量了切斯特的狼狈两眼,体谅地笑了笑:“看你这身衣服是不太能去见大臣了,我刚刚从前朝那边过来,让他们都散了。我猜测你现在也不是很想跟那帮凡人扯皮,今天应该没什么要紧事吧?”
  切斯特沉默了几秒:“没有。”
  “那陪我去你家花园看一看?”乐师笑道,示意两人一起走。
  切斯特又沉默了几秒:“请说……‘请带领我’。这是我的王宫。”
  “是,辉耀的国王切斯特陛下,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得到您亲自带领参观花园的礼遇呢。”乐师从善如流,知道他缓过来了,拨了拨琴弦,长袍上挂着的那堆零碎发出了细碎的响声,“是精神力满溢?”
  “是精神力满溢。”
  “我还说能缓一缓,给她找的那个老师,身体不太行。这样看来是缓不了了,这两天我就把他带来吧。” 乐师叹了口气,偏头看切斯特,“你给小姑娘的安全感太少啦,天天冷着脸,和她交流也少,叫她怎么相信她的感受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呢。叫你多关爱她一点,你不听。小姑娘伤心了吧。”
  切斯特沉默不语。
  乐师也不急,切斯特不回话,他就去看窗外的花草。苍翠的树木随着微风摇曳一下,对他来说似乎都是饶有趣味的一件事。
  不知走了多久,切斯特开了口:“那位尊陛下,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尊陛下有好几个,但乐师知道他说的是谁。
  “她吗......”他异色的眼睛深处浮现出一抹怀念之色:“……很美。”他说,“非常的美丽。又自由,又温柔,无所畏惧,骄傲的仿佛在发光。”
  他看了切斯特一眼,似乎有些了然:“小洛芙不会成为她那样的人的,那孩子的性格……只要你好好活着,她就不会豁出命去争取什么,你不用担心。”
  他们已经来到了花园里,乐师习惯性地拨了拨琴弦,使路边的一株打蔫的花树焕发了生机。
  “倒是你,切斯特,请把你对你亲生女儿的关爱淋漓尽致地向她表达出来。”他说,有些责备地看了切斯特一眼,“你自己是个神阶,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自然可以随意选择。你家的小姑娘可还不是,你也看到了,她自己并不想小小年纪就注定了一生的命运。”
  满身零碎的金发男人开始拨着琴弦切杂草。切斯特看着一颗狗尾巴草在传奇强者毁天灭地闻者色变的琴声中惨然倒地,沉默地一语不发。
  “你不对她说,她怎么知道你关心她的死活,在乎她的感受。你若不在乎她的感受,当然随时都可以摧折她,伤害她,将她的希望毁灭殆尽。你是个神阶的王,她有什么反抗的能力?随时可能被催折的恐惧,我们自己没经历过,见总是见了许多。”乐师叹息一声,总结道,“那孩子,就是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