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节
  林玄礼只等结果,不浪费时间听他们争论过程,又给工部安排个工作,叫他们研究捞沙船的改进工作。顺便派天使给苏颂送肉松饼、奶糖,又问问他有什么新计划。按计划去兵器监、火器营视察,亲自监督质量。当年赵匡胤为了抓军械质量,每十天去亲自视察一次,那时候制造的刀剑和火球质量上佳,等到仁宗朝就偷工减料到欧阳修都说一掰能断。
  但这兵工厂在先帝时期就被整肃多次,林玄礼自从登基以来,也只斩了三名蠢蠢欲动、各自偷了几千斤铜的小官,他也只是每季度去视察一次,亲自抽查仓储物资的质量。
  挥刀砍了一些竹竿,看了看刀没有豁口卷刃,竹竿应声而断:“不错。”
  看炼铁炉时凝视了很久。
  试图改进一下。
  独自头脑风暴了好一会,只觉得确实脑子里有个龙卷风转圈圈,更加迷离混乱了。
  [我比其他穿越者可差远了,别人轻易改进炼钢技术。我就知道高炉炼钢、风箱、碳钢。你猜怎么着?除了高炉之外现在都用着呢。]
  [六哥:千年来的经验科学,虽然不解其意,但知道好用,也在用。]
  [是啊,但是凭我一个成绩不咋地的文科生,我怎么科教兴国?好难。科举的数算科招的人才不少,我也不知道谁更像个数学家,谁能转职去当化学家物理学家。就这帮穿越的废物,没能把基础物理基础化学给我。]
  [六哥:大宋礼仪之邦,不可能像契丹、女真那样野蛮凶悍战斗力十足。我们需要用科技升级武器,迫使他们只能能歌善舞。]
  [就这么干!]
  批阅所有奏折,练字的空闲时间中,提笔写了123456789,用毛笔写阿拉伯数字是真奇怪,一点都不顺手。书写时不如一二三四五写的方便,就连阅读和做数学题的时候,也经过多年培养,更适应汉字版。
  童贯在旁边瞧了半天:“小人记得十多年前,郎君小时候就写写画画过这些圈圈数字,还写了不少别的东西呢。”
  林玄礼大为惊喜:“啊!?”难道我……
  在原先居住的宫室、秦王府、官家现在的寝宫中苦苦寻觅了三天,找到了许多过去的手稿:凭记忆写的《论持久战》《游击战》等现代兵法,金鸡纳树和橡胶树辣椒苗都在南美洲等产地归属,关于现代民科和小说家说殷人南渡成为印第安人的离谱猜测,祈求老天给自己一个完美老婆的祷词,手绘的□□手*枪分解图纸,一些和辣椒洋葱有关的诗谜菜谱,简易汽*油*燃*烧*瓶制作方式、自行车图纸,避*孕*套图纸(没必要画下来,只是无聊的恶趣味),手*榴*弹大概分解图,踩*踏*式*地*雷大概分解图,一点简简单单的电路图,自己拟定的中兴四将‘种师道,韩世忠,岳飞,刘锜。以及编外人员:李纲、宗泽、虞允文’名单,写藏头诗骂北宋三傻的,骂宋江不应该招安的愤青发言……
  林玄礼揉揉眼睛,在故纸堆中打个喷嚏:“什么都找到了,除了当年的数学题目。”
  那时候好像把记忆中的方程式都写出来了,比现在记得清楚多了。没给任何人看,也没敢给苏颂和别的数学老师看,怕他们惊呼一声‘原来十一郎是数学天才’,然后纳头便拜,拿出许多惊人的数学题目来拷问自己。
  高蜜已经想了两天:“官家,何不问问尚宫大人呢?您有很多东西是她收着的,或许她还记得放在哪儿,贴了什么标题。”
  汪·尚宫·保圣夫人的工作不忙,宫里人少,开销更是不多,两位太后和先帝刘皇后宫里的事又不用她管。几位亲王虽然住在宫里,但她也管不到他们屋里去。原先做保母,地位比尚宫高的多,现在也是诰命夫人。
  在门口往书房后面的小仓库里瞧了瞧,捣腾了一地东西,官家坐在书箱上翻看杂物,自己都挤不进去:“我正想问郎君呢,初春时节,可不是晒旧书故纸的时候。”
  高蜜想拜保母为干娘,已经有好几年了,对方一直没同意。他也就嬉皮笑脸的乱叫:“嬷嬷,您瞧,官家在找写着这种圈圈数的纸。”
  林玄礼灰头土脸还带着点蜘蛛网,看她:“嬷嬷,你还记得么?”
  汪尚宫想了一下:“我记得,官家说要藏起来,就放在一个书函里,那书名是……是南朝的书,要么是《文心雕龙》,要么是《昭明文选》,也有可能是《达摩五经》。”
  这就好找了。
  林玄礼一个大跳,从箱子上跳到门口,完美落地,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十分:“嬷嬷,好香啊。”
  “今年南方拿来卖的香橼佛手,香的出奇了。比汴京城里养的香多了,刚刚才给各宫送去。官家,你该吃点心了。新红豆煮的蜜豆馅儿,包了些年糕。”
  五条雪白的年糕在盘子里摞成三层,包着酥软的蜜红豆馅儿,外面裹了炒香研细的黄豆粉防沾。
  “做的多吗?派人拿两盘…三盘!三盘送到政事堂去,问问他们治水的事议的怎么样了。”可不敢给两盘,那是玩什么危险的二桃杀三士,本来这仨人就不对付,到时候再为了谁有资格吃年糕干起来。
  内侍回来禀报,相公们还在热切的探讨治水的事。在这三天时间中,推心置腹的交流意见,了解了对方的见解和观点。
  双方做到了坦率而毫无保留,赤诚的面对对方,也没有隐瞒个人观点。
  翻译过来就是,三人互相不同意,互骂三天,已经上升到人格攻击。
  林玄礼无语的搁下笔:“……召他们进宫来!”
  章惇:“臣认为修缮黄河河道势在必行,但苏轼所计荒谬无理,他老糊涂了。”
  范纯礼:“臣认为官家勤修道德,俭朴惜福,自然得上天护佑,不需要劳动民夫改变山河形势。”他心里其实不认为单凭道德更挡住黄河泛滥和迁移,只是实在不想站队,又不能闭口不语,硬是开辟出一个新项目。
  苏轼:“臣认为章相公是为了反对臣而反对,所反对的项目并无真凭实据。水部大小官员商议数日,认为臣制定的条陈甚是可行。臣也有治水的经验。”
  章惇冷笑:“你所修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钱塘江,苏堤观潮,倒是风月奇景。黄河水患时,我曾沿岸巡视数百里,弹劾官员数十名,斩常平仓官吏数人,救济生民数以十万计。”
  苏轼立刻列举了几个人名:“…这些都是你趁着水患时机,诛锄异己,提拔的亲信。其中又有三个人因为贪污受贿被你流放,无异于抱薪救火。”
  范纯礼用抬杠的方式缓和矛盾:“二位相公难道不相信官家德感动天吗?天人之间有些感应,官家继位时黄河澄清,这难道不是上天预兆?”
  二人齐声道:“相信!但为子孙万代/千秋万代计,还是得修。”
  林玄礼听他们争论,听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苏轼晒得黝黑又不笑,看起来真有几分像包拯。]
  [看看我这三个丞相,一个小心眼,一个老迷信,一个善于讥嘲的胖子。只有我与众不同。]
  [六哥:对,我的蠢弟弟,你感动大宋。干点什么啊,你就让他们吵?]
  林玄礼自己劝自己,鼓足勇气一拍桌子:“都别吵了!难道现在没别的事可做,你们这三天争论治水,耽误了多少事?”
  三位老丞相无辜的看着官家:“启禀官家,什么都没耽误。”
  “是这样,现在南方在准备春耕,北方还没化冻,正是清闲时节。”
  “政事堂确实无事可做。枢密院和兵部稍有些事忙碌,但与臣等无关。”枢密院和政事堂之间隔阂很深,在安排上就为了避免专权,避免到经常看见公文才知道另一个部门做了什么。
  林玄礼想了想,还真是,最近整个国家都很闲哦,半件需要丞相过问的大事都没有,真是个吵架的好机会呢:“既如此,三天之后,你们陪我去检阅禁军,如何?”
  “臣遵旨。”*3
  官家退朝之后,坏坏的对皇后和尚宫说:“叫他们去高台上,跟我一起灌一嘴西北风,看他们还吵什么。哼。”
  强行弹压争论不可取,另外两人可以有很多暗中操作。百官也会因为官家偏心而激起更大的反对意见,倒是不怕,但没必要,在四月底农闲之前确定从哪儿开始动土就可以了。
  之前写的数学资料都找到了,保圣夫人是最可靠的。
  这次的阅兵看起来很真实,不够美观,没有高标准杂技表演,也不全是青壮年,但真实的令人可喜。
  林玄礼回去之后开始筹划下次的科举,天下文人读书都为了做官,应试文化决定了,官家考什么他们就学什么。给进士科塞进去太多数理化又不行,他们现在也学数学和法律。
  唯一可取的就是在进士科、明经科、明算科这些科举项目之中,再塞进去一个物理科。
  科举取士,各有各的用处,物理科考出来能做什么用呢?
  这才想起来召见贾岱玉。他跟着苏轼漂泊了两年,注意防晒还不是很黑。回京之后就继续操办研究他的生物实验室。贾岱玉进宫面圣时,屏退左右,第一句话说的是:“官家,我现在才知道,高俅还真有点本事。”
  林玄礼满脑子都是数理化的残片,一惊:“啥?他跟你了?”
  “没有没有。”贾岱玉如实说:“他还在苏相公府上做事,陪着小公子踢球玩。这天下巡视的时候我才发现,他这个人和全国各地的官员、百姓都能聊得亲如一家,宴会上吹拉弹唱诸般奉承样样精通,文采不差,记忆力还过人,苏相公醉酒时念叨了一篇赋,当时风浪太大没写下来,第二天惋惜时,高俅基本上都背了出来。”
  林玄礼点点头:“你说的我都心动了,我要是误用奸贼,你等着青史留芳吧。”北宋六贼当然都有本事!原本的赵佶他虽然是傻逼,但是审美观和文化程度都很可以的。哎,童贯我是真舍不得,马屁精太好玩了!杨戬就见了几次,也觉得十分可爱。还有一个梁师成,哇,真是招人喜欢的。我估计以后看见秦桧,也是个看起来不错的人。
  贾岱玉赶紧闭嘴,奉上自己在晕船时回忆起来的数理化课本残本——没想全。又赶忙禀报说:“官家,青霉素虽然还是无法大量置取,但臣会提炼酒精。”
  林玄礼有些惊讶:“你怎么想起来这个?”
  “蒸馏法不难。只是隔热的石棉虽然易得,我却不敢用。”
  林玄礼怅惘道:“以前有个穿越的人,关起门来制作烈酒,浓度过高,导致爆炸。”和陈庆见了面谈话时,也很感慨这些事。穿越者似乎和爆炸是分不开的。
  贾岱玉无语良久:“那得在蒸发时损失多少,完全没有密封措施吗?在锅盖上转个眼,接入冷凝管也好啊。我觉得还是酒精泄露被引燃,引爆比较合理。”瓶子里的酒燃爆,然后旁边的酒瓶一碎,就完事儿了。
  “那谁知道呢。城外在他家故址上建了雷神庙,前两年取缔淫祀时给拆了。改成城隍庙。京兆尹特意奏报这件事。”
  下旨,命令博学之士编撰新的数学物理课本,数学以物理以沈括的水平为基底,再加上一些别的知识。
  下旨,把钢笔的虹吸原理简单说了一下,让将作监研究能储墨的笔。显然不能用钢的笔头,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要耐磨,出水流畅不泄露,骑马颠簸都不能漏水,密封的好,还不能堵塞。
  钢的笔头会刮破宣纸,就连自己早些年用纸卷着石墨条做的简易铅笔,都会一不小心就刮破宣纸,如果下面垫了防洇的毡子,还会直接捅穿。
  问了皇后才知道,羊皮纸是真的用羊皮做纸,看来不行,羊皮还是留着给穷人做衣服吧。
  ……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
  关于《苏轼治水条陈》的议论非但没有分出胜负,反而传遍全国,黄河两岸任职的地方官,以及老家在黄河两岸的官员纷纷上奏,一些乡绅百姓都来上书。卷入了大量的无关人员、以及无知群众。
  是个人都想出来评判一番,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慨和观点,其中不乏没见过河流的人。
  苏轼粉和苏轼黑展开激烈骂战,御史们趁机刷足了本月的kpi,一半刷了苏轼,还有一少半刷章惇。
  林玄礼心里有计划,只是不说。看完了一百多份、分四个立场对治水提出探讨的奏折之后,感觉自己脑袋里都是水,瘫在椅子里喃喃自语:“说好的真理越辩越明呢?我疯了我让他们都探讨。”光是看的就要把人累死了。
  童贯在旁边满脸心疼:“官家辛苦。小人见官家为了天下大事,这样忧愁劳烦,小人心里,呜,想替天下万民叩谢官家隆恩。”
  “哎,官家就应该做这个。”太受用了!
  有些人简单直白诚恳恭谨的上奏,有些人趁机掉书袋,把那些佶屈聱牙的词儿,蚂蚁抱团似得字,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援引出来的神话故事一顿使,阅读难度加两倍。
  揉揉眼睛,走到窗口看了看。
  为了防止刺客,官家的书房周围连一颗大树都没有。幸好杨戬知道官家喜欢看茂盛的植物,按季节送了许多开花不开花的盆景过来,水缸里的碗莲也开始发芽长叶。
  正盯着枸杞树、白玉兰、晚香玉的盆景看了一会。
  “官家,枢密副使求见。”
  “请他进来。”
  枢密副使手里捧着三封信走进院里,直接被引到檐下。抬眼偷瞧,官家正往养了金鱼和碗莲的大缸里扔鱼食,脸上看起来有些疲惫。深深作揖,直接说正经事:“官家,臣得知西夏王李乾顺又遣使往辽国求娶公主、郡主,依然被辽主拒绝了。”
  “不错不错。”
  枢密副使又说:“辽国女真部,最有可能谋逆辽朝的完颜阿骨打在平乱之战中中箭,不治身亡。他的次子完颜宗望,名斡离不继承酋长位置。”
  怕官家忘了这个酋长的事,补充资料道:“完颜宗望此人骁勇,十三四岁起随父征伐,常在左右,屡建殊功。虎父无犬子。斡离不此人精细,执著,仁慈善良,喜谈佛道,面相饱满光润丰腴似佛,女真诸部都归心与他。”
  林玄礼非常镇定:“我听粘罕说起过他。仁爱勇猛,可算是佛门护法力士。”
  打铁还要自身硬。果然不出我所料,江山代有才人出,继位的果然是斡离不。
  枢密副使心里暗暗的畅想了一会,辽国再分裂成契丹国、渤海国、女真国三个大国以及零星的小部落,这样一来大宋就是最强大、最辽阔的国家了!那该是多么美好的局面啊!
  林玄礼心说:[历史向着未知的走向发展,新的冒险开始了。]
  [我要成为五大洲四大洋之王!]
  [额呵呵呵,先把西夏、大理、辽国、女真都收拾清楚再做梦吧。]
  下午有安排好的经筵。
  林玄礼坚持听经筵不是为了听古代的明君圣王、孔孟之道以及貌似很牛批很万能实际上并不好使的《周礼》,他只是有选择性的收集圣人言论用来支持自己的每一项大计划。扯虎皮做大氅和大臣们互喷,需要圣人支持。
  现在经筵的讲师开篇就讲大禹治水。
  三皇五帝就是政治正确,要是说秦始皇修郑国渠、隋炀帝修大运河那就是政治错误。讲师显然是支持治水,支持苏轼疏通山路水脉的思路。
  饱学鸿儒和上上一届的榜眼作为皇帝侍读,在经筵上好一顿煽动。
  林玄礼放空大脑听了一个时辰,期间专心致志的想蒸馏酒,回头一封草诏发往中书省,下令先在 ()等几路按照苏轼的计划开始动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