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 第167节
  第403章 白剑现身
  一旦落入这条小径之中,周围的景色便逐渐变得扭曲稀薄,仿佛阮慈正在通过实数,进入虚数中某一维度。但身居青华万物天中的生灵,却丝毫都未有感受到这般变化,依旧在林间纵跃嬉戏,只是阮慈望去时,其身形已被扭曲,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滑稽。
  在她身后,来路已经隐没,光亮逐渐黯淡,身后的影子被拖得极长,其中崎岖突起,似有无数异兽隐藏其中,展露獠牙,但阮慈神念转去时,却又平复如初,阮慈往前的脚步,仿佛也被影子拖累,但那光亮黯淡的速度远比她的脚步更快,倘若她不加快速度,似乎便要渐渐被黑暗吞没,届时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却又未可知了。
  然而阮慈却并不慌张,反而站定了脚,轻笑一声,道,“白君,如今还不现身么?”
  那黑暗毫无变化,依旧在不断吞没后路,阴影已蔓延到阮慈足部,又越过她往前流去,她法体上极为难得地传来刺痛麻痒之感,正是异样道韵欲要侵入法体之中,被其上天然生成的禁制阻挡,彼此已在小小交锋。阮慈周身道韵流转,顷刻间便将异样道韵驱开,笑道,“看来你惯用幻术,好诈诡之道,但这一招对我却没有多少用处,白君,你百般做作,引起我的注意,不就是为了把我骗到这里来,带你入去青华万物天核心。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这么想进去呢?”
  青华万物天核心,其实对道祖来说根本就不是禁地,想要炼化,也只是在一念之间,但一旦被他们炼化,则青华万物天的特异之处也就将消失不见,会变成一块寻常的破碎洲陆。能够跨越这种道韵区分的,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便是阮慈承认自己是青君转世之身,重拾生之大道,那么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重炼万物天,以此为基础圆满符文,重造洲陆,第二便是如白剑这般,和青君同出一炉的好姐妹,本质上有能够通融的地方,再以自身大道为助力,也或可以蒙骗本源,将万物天炼化。这便等如是在某一程度上窃取了青君法体,为其道祖果位再迈一步。
  阮慈自然不可能认下青君转世身的身份,那么这本源之地,去或不去,对她来说也是无关紧要,处处启发灵机,助她参悟符文奥义,处心积虑将她引到这里的人,自然只有白剑。她在外已经猜出泰半,只是白剑和阮谦有关,又牵连着谢燕还,且其踪迹难以寻觅,索性也就顺着白剑谋划,直到此时方才揭穿。
  不过白剑性子似乎颇为难缠,一来诡诈,二来皮厚,阮慈已叫破身份,却依旧不肯现身,那暗影逐渐上涌,仿佛要将所有光亮淹没,连阮慈法体亦一并陷在其中,阮慈轻哼一声,周身太初道韵流转,散发出蒙蒙清光,虽然无法驱除暗影,照彻小径,但暗影也无法将她清光破去,双方竟是势均力敌,已成僵局。
  以身份而论,双方都是未来道祖,所差只在道果凝结之上,但亦不会太大,如此道韵攻伐,便是持续千年万年只怕也难分胜负,偏偏青华万物天中,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阮慈心中一念不起,也并不去想识海中残存的记忆结晶,又或者是被她封禁的大道符文。这两样东西固然能让她在此处把握住更多本源,更得主动,但也等于亮出了自己的两手底牌,白君定然也还有藏招,谁先耐不住性子,便等如是失去了主动。
  只见黑影漫天,清光莹莹,双方虽然攻守分明,但攻方消耗更大,而守方则滴水不漏,若是这般长久延续下去,攻方将己身能带入青华万物天的道韵消耗殆尽,又或者无法压制生之大道的排斥时,便是守方发威的时机。那黑影似也意识到这一点,逐渐缓慢消退,但仍是锁住来路,不让阮慈见到后退的一丝可能。一道影子从那黑暗中缓缓伸出,面容身形犹如面团一般,落入地上蠕动了几下,方才缓缓直立起来,塑出人形,正是阮谦模样。
  阮慈乍见阮谦形貌,面上便闪过一丝厌恶,不悦道,“我与白君真合不来。”
  她手中剑光乍现,犹如一道惊雷闪电,劈落当场,那人形当即又被劈成面团模样,蠕动了半日,方才化出另一张面容,乃是阮慈在过去时所见的白君模样,笑道,“剑使的感应法修得很好,看来神念颇强。”
  原来这也是白剑试探,阮慈能否感应出这影子真身,便可见神念强度。阮慈倒也并未因为她刺探自身虚实而动怒,只是问道,“白君挑拣谦哥,是因为容姐已被情祖、洞阳落子,你只能退而求其次,是么?”
  这倒也合乎情理,只是道祖还有许多,如何白剑能在阮谦身上落子,阮慈也觉得有些蹊跷。白剑笑道,“不错,这小子徘徊于生死间时,曾见过影界,正是修行我这大道的奇才,错过了岂不可惜?”
  又道,“别叫我白君了,白剑就是白剑,君不君的,听着岂不牙酸?”
  阮慈笑道,“看来白剑心中大不以青君为然,只是你能在谦哥身上落子,不也是因为青君么?青君之局,总会有你的机缘在内。”
  她所说的确不假,青白二剑一光一暗,命运相生相缠,因果呼应之下,青君机缘之侧,往往便会有白剑的机会在,如阮谦,在血夜之变中,竟被刺中心脉,生命垂危,便是冥冥中给白剑留下的机缘。令她得以越过许多道祖,布下一子。甚至此时她潜入青华万物天,其实也在谋算青君遗产,如此作态,未免也有些矫揉,白君轻哼一声,笑道,“青天已死,白夜当立,我虽对她不怎么样,但姐姐的东西,自然都是我的。”
  她此前数般凌迫阮慈,甚而在南株洲时,还迫得青君现身出来,反而警醒阮慈,知晓自身隐秘,斩去青君阮慈。刚才也是来势汹汹,但如今试探之后,知晓无法以威能凌迫,忽又转为亲热柔媚,笑道,“但其实你我之间,如今已无龃龉,反可联手,东华剑我可以不要,你把刚才封禁的大道符文交给我,我这便褪去,剑使,你道如何?”
  她所求已经比此前的东华剑要低了不少,或者自以为让步,阮慈却不为所动,道,“你跟着我,我甩不脱你,但我要回去,你也挡不住我。”
  进不进青华万物天,对阮慈来说其实无关紧要,但白剑刚才的开价,显然只是诓骗,听闻阮慈有意回返实数,她面色微变,又道,“好嘛,看来是非得打一场了?可别怨怪我没提醒你,我本杀伐利器,你姐姐虽为情祖应身,可情祖也未必能拦得住我,你我若是打起来,我便先杀了你姐姐姐夫,再杀了你师父,把你们琅嬛周天打烂,瞧你还能装出这讨人厌的样子么,我一见你这样,就想起姐姐,心里便不舒服得很。”
  她如市井无赖一般的做派,其实亦十分惹人讨厌,阮慈道,“你千方百计,要挑起我心中对你的厌恶和反感,是因为这样可以增强你的大道法则么?”
  白剑笑道,“那有没有奏效呢?”
  黑暗之中,道韵引而不发,似乎正在酝酿攻势,阮慈心知她若真被挑起恶念,只怕便要被白剑侵入识海,在虚数中展开博弈。而白剑很可能已知她大道太初,她却对这影子大道一无所知,颇有些不利,她沉吟片刻,也是笑道,“其实你说得不错,我们二人此时已并无冲突,还颇有合作的可能,否则我也不会带你进来。不过这条路要不要往前走,还得看我们谈得如何——若是谈得好,便将万物天本源让给你,也是无妨。”
  她所说真心实意,白剑自然也能感觉得到,一时不免稍有动容,她转圜得也快,便又露出倾城笑脸,问道,“待要如何才算是谈得好?”
  阮慈考虑片刻,似是一时兴起般,道,“凡人相识,难免通名道姓,修士相识却要各报师门,道祖相识,互相通晓大道,也是礼数罢?你我二人大道不同,应该并非道敌,你修持得是什么大道,也令我好奇得很,还请白剑姐姐先释我之疑,为我阐道。”
  第404章 白剑阐道
  所谓阐道,并非连告知所持大道这般简单,尤其是从未被修士所合的大道,其运转中遵循的规律奥妙非常,并非外人可以蠡测,此时修持这一大道的修士,不论是传下道统,还是开坛讲道,便都是积累道果的功行,将大道法则与自身理念结合,阐述而成的,便是自身道果的一部分。若非对大道浸淫已久,并有深厚造诣的修士,轻易绝不会阐道,毕竟神念中对大道的体悟,会随时跟从自身悟道而变化,但言语一旦吐出,便等如是在实数中落下痕迹,倘若要再改易,便没那样简单了。若是信口胡柴,对道途的影响只怕还要更加深远,甚至从此再无寸进都不好说的。
  阮慈此语,其实也为了试探白剑虚实,白剑眉头一挑,沉吟道,“我从未阐道,所持更是隐秘,如今听你一语,冥冥中是否是机缘启示,告诉我到了阐道的时机?”
  阮慈笑道,“此地为青华万物天,又是虚实之间的甬道,以我看来,倒是正合你所持大道,还有你与青君的因果牵连。白剑姐姐如何看呢?”
  道祖性格,往往是千奇百怪,白剑便是极其善变,对阮慈忽冷忽热,方才凌迫之时,咄咄逼人,处处惹人厌憎,如今阮慈以万物天本源诱惑,她便立刻随和起来,思忖半晌,也是笑道,“不错,还有你这道祖听道,我们正可两相印证,彼此切磋,或者将来二人都能早一步合道。”
  她随手一指,在那阴影之中,立刻便化现出一座莲花高台,白剑周身阴影涌动,簇拥着她盘坐其上,声音亦是悠远了起来,“吾所持之道,千变万化,并无常形,非乃实数大道,非乃生发之道。”
  伴随她的话声,周围阴影之中,忽而洒落点点道韵,将白剑面目点染得朦胧一片,仿佛多了几分圣洁神性,阴影中隐隐有如蚊蚋一般的修士身形显现,对其顶礼膜拜,阮慈亦是受到一中莫名感动,仿佛白剑身周,流露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顶礼膜拜的气势,她感应之上特有专长,更是可以望见阴影最深处,有一洞天虚影,其完备之处,似乎俨然已与大天无有什么区别,随着白剑讲述,更有莫名之物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涌入洞天之中。
  倘若是寻常修士,得闻未来道祖亲自阐述大道,倘若自身还无有择定道途,便当有‘灌顶’之效,参悟到此道奥妙之后,自然便会拜入白剑门下。阮慈虽然也有细微触动,但她在太初大道中浸淫已深,于别道不过是旁征博引、触类旁通而已,因此并未有丝毫动摇,这也是阐道对她的考校,倘若阮慈对自身大道并不坚定,此时便或许会接受洗礼,成为白剑门人。
  双方博弈比拼,无时无刻不在转化持续,攻守之势或者随时转移,但二人都是不动声色,白剑将自身大道连下了数十中定义,每说一语,三千大道中便有许多被排除在外,如此当她说到最后时,场中活跃的大道便只剩下毁灭类大道,便连生之大道仿佛都被她这小小道域排挤在外。白剑面上宝相庄严,肃然道,“我之大道,乃极恶大道,亦是宇宙毁灭之道。勾动人心阴暗险恶,使众人自私自利,各为一心,再无共识,为一己之私而彼此争斗,终将彼此攻伐争斗,使人道翻覆,宇宙再无超脱,限于衰竭混沌,终于了结。”
  随她描述,一幅幅生动图景仿佛现于阮慈目前,便是凡人修士之间,彼此都各怀鬼胎,天然便无有携手合作的可能,以算计攻伐为乐,而宇宙所有周天之中,人族内都是此景,长此以往,随着最后一批修士纷纷或是寿尽,或是应劫而亡,宇宙中便不再有修士一说,再无人可以超脱,而此等情境,会让本方宇宙对永恒道主再无意义,无形间便会逐渐走向凋亡。
  在毁灭类大道中,混沌大道、冻绝地狱大道、虫噬地狱大道、炎焱地狱大道,无不是宇宙毁灭的某中方式,而这极恶地狱大道,描绘的则是人性残缺,人心失衡的场面,也因此白剑的所有神通,都有了来源。阮慈见她气息越发强盛,便知晓白剑所阐发的道义,合乎宇宙真实,这确然是宇宙终结的一中可能,不由也是暗呼厉害,思忖着问道,“此番大道,和生发大道相生相克,正合你与青君的关系,你择此大道修行,是否便是因此?如若不然,此方大道也可滋生天魔,或许是天魔类大道呢。”
  白剑答道,“我虽主终结,但也需择定诸般大道中的一条,修不得毁灭大道,这方才是因青剑之故,拖累了我的权柄,至于说择选毁灭类大道是否为了成道更加容易,那倒并非如此,剑主杀伐,我器灵天然兴趣便在这类大道之中。至于择了这条大道,那是因为此道最合乎我们器灵对人修的看法,人性之恶,尽在杀伐真器之中。至于你说的天魔,他们只有本能,对人心毫不了解,而且混乱无序,实则压根修不了极恶大道。”
  虽然二人立场未必相同,但此时坐而论道,倒是十分坦诚,并无保留,这般问道阐道,对白剑来说,也可以明晰道途,更是有利。阮慈道,“不错,杀伐之器,凝聚人心之恶,青君以剑器成就生之大道,实属异数。你说的天魔无法修持,也极有道理,是以你这极恶大道,虽然变化多端,但本质却极有秩序,不错,不错,有善方才有恶,人性之善,正在于秩序规则之中。”
  二人论道之中,都各有所得,对大道规则的理解仿佛更上一层,阮慈又道。“既然你修持的是这般大道,为何如此急于合道,此时似乎尚不是时机呢。取走万物天本源,无非是为了炼就道果,但如今宇宙兴发之势依然旺盛,你便是取走此物,也难以合道。除非……”
  她灵光一闪,蓦地明白过来,轻呼道,“除非你取走生之符文之后,可以借由符文之力,污染生之大道,令宇宙生机逐渐衰弱断绝,从此步入毁灭,你方才有一丝成道的可能!”
  白剑咯咯笑道,“不愧是未来道祖,便已杀灭了我姐姐的转世之身,依旧是颖悟非常。不错,不错,这青华万物天,是生之符文最后残存所在,姐姐想要阻我,也难有依凭,她留在青华万物天的残余,泰半被你炼化成太初道韵,我今日来便为了这两样物事,你若是都给了我,我在未来的琅嬛大劫之中,可以助你一次,若是你只给一样,我便要你封禁好的大道符文,这枚符文我不会在百万年内启用,足够你完了琅嬛大劫,而且在大劫之中,我也绝不会和你为敌,你那族兄,我也会悉心栽培。”
  “若是你一样都不给么……”
  她轻笑声中,原本就随着阐道而广播甬道的阴影,又再蒸腾了起来,原来不知不觉间,借助阐道,白剑已占据了这条甬道中的主动,此时极恶大道道韵浓郁,几乎要滴落汁液一般,对黑影中阮慈所在的那片净土虎视眈眈,威吓之意不言而喻。而白剑声音却甜蜜轻快,充满了诱哄之意,道,“我择选这条大道,也不是没有缘由,极恶大道,便是成道之后,宇宙也要经过一段极长的时间方才会缓缓消灭,你甚至有足够的时间成就永恒,剑使,你意下如何,你我二人联手,先后证道,想来也足以给那些高踞道祖之位的老家伙们一点颜色看看。”
  阮慈盘膝趺坐,美目不染纤尘,凝望黑影,对青剑的建议,她不置可否,只是轻呼道,“谦哥,谢姐姐,你们也赞成她的主张么?”
  话音刚落,如响斯应,白剑身后那浓黑暗影,便骤然又翻腾了起来!
  第405章 极恶斗法
  白剑大道威能,阮慈方才已是领教过了,以她如今道果已经凝聚大半的修为,若是有心,便是洞天只怕也很难逃脱极恶大道的挑唆,其入侵神念,便如同天魔一般,甚至还要更加隐蔽,因人心恶念,存在于每个修士心中,善恶相对,有善则必有恶,便如同影子一般,如影随形,不可真正摆脱。也是因此,白剑惯常行走的暗影维度,便是连洞阳道祖或许都未有发觉太多不对,一旦遁走,也实在是难以追摄。其只需潜伏在人心之中,便可和人心融为一体,天魔还有一丝魔气,极恶大道却不露丝毫痕迹。不论谢燕还如何惊才绝艳,阮谦又是如何心智坚定,在白剑手段之下,都不会有太多反抗的机会,其心中会被慢慢种下恶念滋生的念头种子,不知不觉便对白剑放下戒备,忠心侍奉,最终被融入阴影之中,其生死都在白剑一念之间,便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不过谢燕还脱出天外时,洞阳道祖对琅嬛周天的掌控还算严密,且她当时已有了元婴修为,对上白剑还有一线生机。阮谦则是在凡人时便被白剑瞧中,哪有什么反抗的能力。阮慈一语呼出,见阴影之中,翻翻滚滚,唯有一人身形,心中还略有失望,但片刻后便发觉那人影更似谢燕还,便知晓阮谦已无反抗之力,连自己呼叫他的名字,都无法唤醒灵觉。
  白剑面色不变,不再像是欲要挑起阮慈心中恶念时一般令人生厌,反而显出一丝宗师气度,高踞莲花台上,望着阮慈轻笑道,“你惦记谦哥呢?还是惦记着你的谢姐姐?”
  她将手轻轻一抬,又有一人从阴影中被摄了出来,隐隐约约可以望见阮谦的轮廓,但这道阴影极为驯服,显然己身灵智还未恢复,而一旁挣扎的谢燕还,那道阴影则被白剑轻轻一抹,便仿佛遇到重压一般,咬牙苦苦地和袭来的黑色巨浪抗衡。依旧未能真正显化面容,和阮慈交流。在这极恶道域之中,似乎一切都由白剑为所欲为,阮慈也只能袖手。白剑笑道,“剑使,你若将两样东西都给我,这两个人就由你处置。”
  阮慈道,“这两样东西,其实我都不在乎,但倘若我现在便给了你,你就会立刻食言,和我作对啦。”
  她轻轻伸手一指,一道清光往阴影中洒去,刹那间便被黑影吞没,但二者仿佛处于不同维度,互相难以干涉,清光洒落到谢燕还和阮谦两道影子身上,二人都是轻轻一颤,白剑面色微变,道,“太初大道,你为何不讲道给我听听?”
  阮慈笑道,“极恶之道,诡诈傲慢,你怎会觉得自己需要听我讲道?再说,你那大道奥义便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你若是守信立约那才怪了,白姐姐,你方才阐道时为何漏了这点不提呢?”
  言语交锋,只是一角,二人道韵已在阴影中不断交错,那处虽然是白剑道域,阮慈的太初道韵仅能自保,但一旦落到谢燕还和阮谦身上,便可见到白剑对其的影响正在不断降低,二人身上那浓浊不堪的黑影正在逐渐消退,面目也正逐渐清晰,双方道韵在修士神念之中,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白剑丝毫也没有被戳穿盘算的羞愧,而是轻呼道,“你虽年少,但心计却是不缺,看来合道真无分先后,所谓历练积累,都是细枝末节。”
  又道,“你这太初大道竟然可在人心中克制我道,太初,你却也装得好。”
  这一点是方才白剑阐道时,阮慈便已推出的大道克制,太初之道执掌宇宙之初,看似对极恶大道本无克制之用,但在阮慈执掌之下,可以消融情念,使修士心中的情念返回太初,这些年来,她亦是在这一点上运用得格外纯熟。此时将阮谦和谢燕还唤出之后,便可在神念之中,逐渐消解极恶大道带来的影响,消融恶念,消去‘敬畏臣服’之念,使得二人思绪越发活跃,已有了脱困的希望。
  阮慈微笑道,“白姐姐,倘若你对琅嬛局势多些了解,便该知道我这还算是客气的了。”
  她所说的,自然是自己尚未挑起思潮,令阴影道域中所有修士都消去敬畏之念。阮慈的确是有这个能力,还曾亲自掀起万古风波,使得洞阳道祖对琅嬛周天的防卫逐渐失守。但若是白剑对琅嬛周天的了解没有那样深刻,轻视阮慈,给了她施展神通的机会,她倒也不介意给白剑找点麻烦。
  白剑素手一翻,道域中那些顶礼膜拜的黑影之间,彼此仿佛忽然多出了重重空间,即使依旧挨在一处,但思绪想要传递,却忽然间变得千难万难。如此一来,阮慈想要掀起思潮,便没那样简单,阮慈不由随之莞尔,白剑亦是轻哼道,“太初你这小丫头倒也刁钻,也罢,你族兄给你了便是。”
  阮谦和谢燕还相比,作用要小得多了,只是白剑布局在阮慈身旁的一个小棋子,谢燕还却还有剑种这个身份,因此她给得十分爽快,阴影旋风,卷起阮谦身躯往阮慈处掷来,阮慈发出一道清光,将阮谦笼罩,问道,“白姐姐还放心将谢姐姐留在身边吗?”
  她抿唇一笑,貌似促狭,看不出是给白剑添堵,还是故布疑阵,白剑望了她一会,神色数变,忽地一扬手,只见那阴影骤然间比之前浓重了百倍,在这小小方寸之间,竟似乎跨越了维度区隔,将所有维度填满,因而也驱走了阮慈的太初道韵,使得清光断去。但那阴影虽然疯狂涌入谢燕还体内,却依旧无法将她面目重新模糊,其心中自有一点清光如烛,映照面容。乃是阮慈太初道韵,竟已在谢燕还神识之中种下了种子。
  白剑面目转为阴沉,伸手一捏,阴影层层叠叠,将谢燕还不断压入道域深处,但谢燕还身形在被湮没以前,却依旧是黯淡中略见面部轮廓,再无法被极恶大道完全沾染。阮慈笑道,“白姐姐好生炼化罢,你猜她能撑多久呢?”
  白剑现身以来,气势可谓是一挫再挫,非但未能占去阮慈什么便宜,反而自身这里落了个把柄,面色自然不太好看,但她也是能屈能伸,不会就此和阮慈翻脸,只是问道,“你说这两样东西你不想要,可是真的?”
  阮慈点头道,“此物和我道途不合,若你想要,可在琅嬛大劫后寻我来取,届时若能开出让我满意的价格,我便让与你也是无妨。”
  她又笑道,“白姐姐,若我猜得不错,你现在取走了这两样物事,将道果炼成之后,便会在琅嬛大劫时乘势而起,想要血祭琅嬛,借此合道,是么?”
  道祖合道,自然是风起云涌,非得要有一两个大天相祭不可,再没有静悄悄躲着合道的,白剑叹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骗你,只是现在太一封锁了时间川流,我又往哪儿去寻什么未被染指的宇宙大事呢?琅嬛大劫近在咫尺,你道果在那时也不够成熟,与其给了旁人用,被我取去难道不好吗?”
  她今日倒比之前要坦诚了几分,又道,“你的意思我已明白,琅嬛大劫之中,我自会设法保你一命,不过若你接了我的援手,那便是等如应了要把东西给我,可不能反悔。”
  阮慈和她不同,白剑若是守诺,才会折损大道,但其余修士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却不能轻易毁诺,也不在对方品行,只在自身道途上。阮慈点头淡淡道,“若是真受了白姐姐相助,那两样东西又还在我手中,自然不会反悔。”
  她的话也说得很活,但亦不可能有更实在的表态,尤其因白剑大道的关系,二人根本无法立约,只能说是达成一定默契。白剑亦已是算得上满意,往小径深处看了一眼,道,“大道符文已在你手,我可就等着你将这万物天本源也收入怀中了。哼,你未合生之大道,又无有我助你,想要独立收取本源,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办。”
  言罢,只见那阴影骤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有一缕指头粗细的黑影,顺着甬道缝隙飞快地渗了出去,此时方可见到这条甬道内外,无有半点阻隔,来路虽远,却也是能一眼望见来处维度,阮慈念头一动,便可返回万物天表层。这方才是掌握了大道符文的修士所能得到的待遇,并非方才白剑刻意制造出的危局。而清光中的阮谦,亦是突然翻覆了过来,往外呕吐不休,过得片刻,呕出了一丝细微黑影,一样是渗入某种维度之中,消散不见,阮谦面上的黑光,这才逐渐彻底消散,双眼渐睁,彻底恢复了神智。
  第406章 青华本源
  意识一旦被占据之后,想要完全恢复神智,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在此之前,对外界的一切不能说是无有意识,但也仿若幻梦一般,并不真切实在。尤其阮谦神念,此前乃是白剑和阮慈交锋的战场,虽然二人手段高妙,不至于摧残识海,但阮谦也是大受损伤,面色带了一丝苍白,许久方才望真了阮慈,苦笑道,“原来复仇之志,也是人心恶念,照旧是道祖的资粮。”
  阮慈叹道,“谦哥,我们寻常修士从生到死,又有哪一刻不是大道资粮?你今日能脱大难,将来必有造化,你看谢燕还,她还陷在里头,满心抱负,还不是化作了白剑道果中的一丝经络。”
  实则谢燕还为何会困于极恶道域之中,并未乘机解脱,阮慈心中也颇是不解,以她自身亲疏来说,方才自然是先搭救阮谦,但谢燕还处,阮慈也并非没有感应,她功行深厚,和白剑相遇更晚,而且修行的是魔门功法,天然便对白剑这种挑拨人心恶念的神通有一定抵抗能力,而且她体内还有青剑真灵,阮慈分明有所感应,在青华万物天中,倘若谢燕还当真有意,绝不会那般轻易便被白剑镇压下来,她未有逃离,只能说明谢燕还并不是真的想走,藏身白剑道域之中,依旧另有图谋。
  以阮慈和她的微妙关系,自不会拆穿谢燕还,她还送了谢燕还一朵太初道韵,一来助她在白剑镇压之下,维持神智,二来便是让谢燕还将来脱困之后,可以和她联络。只是此事对阮谦不好揭破,还要略做遮掩,阮谦叹道,“此子和我们阮氏家仇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想我无意间倒是和她共事许久,唉,当时我只想着要平定三宗,才算是报了家仇,白剑也是因此在我心灵中布下种子,如今看来,三宗也不过是道祖手中的棋子,苍莽天地之间,哪有一处是真正自由?”
  他心中对阮氏家仇显然依旧念念不忘,阮慈却也不觉讶异,因白剑便是由此入手收服阮谦,自然会将此念种得根深蒂固。只是如此一来,谦、容兄妹只见,似就不便见面,毕竟不论有什么前尘,什么后计,阮容和柳寄子之间,的确已算是道侣了。
  柳寄子如今与阮氏姐妹的关系,说微妙的确微妙,这仇怨到底该计算在谁身上,实有说道,于阮慈而言,连洞阳道祖都可暂且相安无事,更何况才刚独立不久的柳寄子。便是在阮容来说,柳寄子是见到她的那一刻才开始被情思浸染,在此以前,只是洞阳化身,家恨还是要记在洞阳身上才好。有这般缘由在前,便是回了琅嬛周天,也不怕惹来旁人议论,只是阮谦性子偏狭,恐怕不以为然,阮慈道,“谦哥,现下也别寻三宗麻烦啦,琅嬛天都要没有了,再计较这些有什么意思呢?虽然也说初心不改,但修士也当拿得起、放得下。你若能提升功行,何愁将来不能向真正的主使寻仇?”
  阮谦摇头惨笑道,“我如今哪还有什么功行可言!”
  他身份复杂,受了忘忧寺、燕山和白剑三重传承,和燕山的联系,还是白剑暗中撮合而来,为的是图谋天魔功法,以便她参照修改自身道统,不过燕山给阮谦的功法说不上多么上乘,阮谦真正的根基,还是在极恶大道上,如今从道域解脱,一身修为半废,他已是金丹顶峰,将来最多成就元婴,却无有洞天之望,想要和僧秀一样重新悟道参禅,却也少了一颗佛心。也难免自怨自艾,有些颓唐,但过得一会,又道,“即便如此,将来若我侥幸有了修为,自然也是从上到下,一个都不能放过。”
  千人千面,阮谦性子,杀心便是较重,其实还真是修行极恶大道的好料子。阮慈自知他在极恶大道中浸淫已久,一时也难改易,只含笑道,“多少修士,道途比谦哥你还要更加坎坷,譬如谢燕还,她昔日在琅嬛周天呼风唤雨时,焉能想到今日境遇?即便是如今法体已失,只留真灵,也不能说她道途就已完全断绝。谦哥可别先自灰了心。”
  阮谦虽然偏激了些,但心性却也是十足,不过如此怨艾一时,便也振作起来,道,“且不提我,方才她走以前所说那些话,你可听着了?我知那恶妇性子,你若未取走万物天本源,她定会极为记恨你,处处想和你作对,除此之外,她自己也要设法再来谋取,她有青君真灵碎片,又来过这里一次,便不似从前那般不得其门而入。”
  又四处张望,道,“甚至便是此刻,或许都没有走远,还在暗处维度窥伺,一旦你全心封印本源,便会乘虚而入,试着一举两得,将你和本源一同窃据捕获。”
  如他所说,这本源真是取也不易,留也不易。阮谦目中射出神光,将天上地下全都看了一遍,片刻后方才略微安心,道,“她只是未来道祖,还不能完全执掌大道,我尚留了一丝本事,她似是真的走了,不过也只是此刻而已。”
  阮慈笑道,“多谢谦哥费心了,不过我进不进去,全看我高不高兴,倒不在她。若没有兴致,便回返了也是无妨,至于和她的约定,本就不能当回事,没有的东西,守它做什么。”
  她这散漫随性的言语,让阮谦不由大皱其眉,满脸的忧心忡忡,阮慈也不理他,道,“谦哥,若我往里,你在我身边恐怕生变,我便先将你收入我内景天地之中,对你修行也有些益处。”
  她倒不惧白剑在阮谦身上留有什么后手,内景天地是道韵最浓郁的所在,便如同青华万物天一般,其余道韵都在绝对被压制的地位之中,白剑也是照旧将谢燕还和太初道韵收入道域,但阮谦却是谨慎,道,“我还是先行出外等候,此身浸染极恶,若入去之后,给你留下隐患,非我所愿。”
  阮慈自不会相强,便叮嘱道,“你出去以后,万万不要走远,此处时间流速并不一致,若我们失散,很难互相寻找,你或者要在这里被困上数万年才会有人前来相救。”
  二人又商议片刻,阮谦便自行往回遁走,他才离开阮慈不过是十数丈,身形忽然一个扭曲,仿佛被那甬道排挤一般,刹那间已是出现在甬道入口处,只来得及遥遥回望阮慈一眼,示意她并未受伤,便被甬道喷吐了出去。阮慈见了,不免也发一笑,道,“难怪白姐姐要不断迫我往前走去,原来如此。”
  无有能代表青剑身份的信物,在甬道中根本是寸步难行。白剑虽应也收纳了不少剑种,可能也设法炼化了一些青君真灵,但她的大道和青君大道彼此厌恶,想要蒙混过关显然并非那么简单。倒是阮慈,虽然也是修持太初大道,并非生之大道,但太初大道和生之大道关联本就紧密,而且识海中还有青君的识忆结晶,还有那被封禁的大道符文,在甬道之中,仿佛不断被此地的灵炁扫视验证,阮慈细心感应,只觉那生之符文还好,不过是令灵炁消融敌意而已,令她在此处顺畅前行的,还是识海中的记忆结晶,所有灵炁涌到身侧,仿佛都感受到那记忆结晶的气息,刹那间收敛凶威,簇拥在阮慈身侧,助她往里行去。
  “看来这便是青君当年排布此处甬道时特意留下的后手,这些识忆结晶便是验证身份的关窍。”她心中已是悄然浮现此般明悟,“此前那识忆化身,果然是有意被我炼化,只留下了这些结晶,令我能够通过甬道,前往本源……”
  她心中不由升起玄妙感受,仿佛有些说不出的亲近颖悟,又仿佛是自己一直以来所寻求的某个答案便在前方,不由得脚下多加了几分速度,往前行去,那甬道亦是变得极短——阮慈一步迈出,便是极远距离,几乎是缩地成寸一般,到底是甬道变短,还是她走得快,在此处这二者的分野也变得越来越不明显,仿佛维度亦成了某种可以随意揉捏的规则玩具。终于眼前迷迷蒙蒙,一阵星光涌动,阮慈一步踏出,身边全然换了一副光景。
  这倒不是她第一次前往周天本源,此前琅嬛本源处,所见便是非凡,但此地所见,却也令她大为愕然——哪有什么雄阔美景,万物天残余本源,竟然是一间平平常常的小屋,屋中只有一桌一椅,桌上放了一本小册子,仅仅是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