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明祭
  丘聊攥紧了手,背脊里的衣服如雨淋般湿透,整颗心慌张而用力的蹦跳着,但纵使如此,他竟有种解放感。
  他的义父终究不会放过影响霄国以及陛下的女人,当年的太后如此,今日的慕玉绡亦是如此。
  锦渡听言大声朝信高大声吼道:“荒唐,这就是你们霄国对待我国华绡公主的态度吗!”
  信高冷声回道:“本将军的态度就只有一个,就是你云国的公主此生不能拥有子嗣。只要你慕玉绡服下这断子汤,随你入住骨明宫。”
  锦渡攥紧了剑,对一旁的侍卫道:“我云国因霄皇求娶真切并为了两国和亲,才把华绡公主远嫁霄国和亲。可是将士们,你见到霄国的态度了吗?他们根本不在乎两国的和平,他们在羞辱我云国的公主,亦是在羞辱我云国千万百姓的心意。”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信高,道:“既然霄国并非想迎娶我云国的公主,那我们即日回云国。我们云国的女子我们云国男儿抢着要。”
  锦渡说完,他抬手下令将士们改变仗对,准备离开霄国。
  但他们一动,围住他们的霄国士兵也动了武器,眼中露出戒备与杀意。
  信高抬手示意四周的将士稍安勿躁,他看向马车,高声道:“华绡公主,此后断绝子嗣与云霄两国至少五十年的和平,孰轻孰重本将军想你心中已经有所决定了。”
  他轻轻挥了一下衣袖,带着从容不迫、清闲恣意,道:“怎么样,不能只听你的将士说啊,你是公主,此事应由你来决定。”
  锦渡刚想说话就听到马车里面响了几声,他立马俯过身去听慕玉绡所说的话。听慕玉绡说完他的脸色一阵难看,但是沉默良久,锦渡一个跃步跳上踏板,小心翼翼掀开轿帘走了进去。
  信高见此眉头蹙起。
  但立刻一条利布从轿帘里飞出刺向信高,信高冷笑了一声,伸手便把刺向他心口的布攥住。
  这时锦渡也从马车上跳下来,双方把这条红绡扯紧。
  信高本想把这条红绡掷在地上,但他余光一瞧,原本要扔的动作忽然停住,他攥紧这红绡,问道:“华绡公主,你这是何意? ”
  茶茗从车上跳下来,随后扶着慕玉绡从马车上走下来。
  慕玉绡面色不改地看了一眼四周,旋即走向锦渡。锦渡见她走过来,手臂一抬,把这条红绡从信高手中收回来,与茶茗配合把这条红绡叠好。
  茶茗把叠好的红绡交给慕玉绡,慕玉绡整理了一下华服的衣袖,这才把这段红绡抱在怀中,她伸手把信高攥皱的红绡抚平。
  旋后,慕玉绡抬眼看向信高,道:“你就是信将军吧,本宫曾有幸听过信将军的事迹。”她的手轻抚着发皱的红绡,继续道:“听闻信将军幼时家穷,您能成为当今的司马大将军,是你家乡的人用百家饭、百家衣给养出来的。”
  信高的眼冷了下来,道:“华绡公主此事何意?”
  慕玉绡看着怀中的红绡道:“本宫经过云北,每逢百姓他们便赠我一小段红绡,实在贫穷的,便用粮食换了一丝线交给本宫。本宫手中的这一段,不,应该是说这一匹红绡是整个云国对本宫的心意。”
  信高沉默不语。
  他跟云北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知道红绡在云北有何含义。
  一是婚娶,二是寄托感恩,三是祈求平安。
  马市自云国应了这段婚事便在两国边境开了起来,因为两国缔结合约,不少云北的百姓也会来到骨明做生意。
  他在骨明的街道上,曾发现这些人都会带着一小截红绡,属下见他好奇便问了含义。
  这段红绡是他们这些人来到异国克服不适的家乡之物,每当因水土问题有些难受时,他们便会拿出这一小段红绡来或摸或闻。
  只要这段红绡在他们怀中他们就会感到安心。
  如今慕玉绡千里迢迢从云京来到骨明,她本是云北之人,云北百姓惦念忠义府一家的恩情,便赠与慕玉绡一小节红绡。
  这里面既祝慕玉绡大喜,又寄托了他们的感谢以及对她在霄国生活不适的担忧,更是表达他们对和平的热爱与期待。
  信高抿紧了唇,他领兵多年头一次有些怀疑自己对慕玉绡的偏见是否正确。
  慕玉绡把红绡交给茶茗,对信高道:“本宫甚是认同信将军的话,一碗断子汤换云霄两国不止五十年的和平,很值。”
  慕玉绡十分淡然道:“所以,信将军,把这断子汤给本宫吧。”
  信高抬头仔细瞧了一眼慕玉绡,她脸色微白,除了这段时日长期颠沛、披星戴月赶到霄国以致身体不适外,更与她自小身体孱弱与落水有关。
  其实这样的女子想要有子嗣也是极其困难,毕竟体质太寒,但纵使如此,也好比一碗断子汤彻底了断子嗣好。
  信高咬了一下唇,把这一丝恻隐给咽了一下,他挥了挥手,让人把汤药给带上来。
  慕玉绡看了一眼那碗汤,乌黑发褐定然极苦,且里面肯定没有兄长与老师给她放的蜂蜜。
  信高见慕玉绡呆愣以为是她犹豫,讽刺一笑:“怕了,后悔了?”
  慕玉绡轻轻一笑:“只是些微苦,又有什么怕的。”她端起碗一饮而尽,随后她拿出手帕把嘴角的药渍擦掉,“至于后悔,本宫从答应和亲之事就没有过后悔。”
  话毕,慕玉绡把碗摔到地上,厉声道:“但是信将军你也别以为本宫是软柿子任你捏,你别忘了本宫亲兄乃忠义侯、师从吏部尚书、义兄更是云国的皇帝。你虽是霄国的兵马大将军,可本宫并不惧你。”
  慕玉绡拿起之前的手帕把手细细擦拭,“也正是因为本宫的这个身份,本宫不怕更不悔喝这断子汤。”
  她朝信高微微颔首,缓面道:“信将军,本宫已经喝了你亲手端来的断子汤,信将军是不是该让这四周的士兵退下去了?”
  信高的脸色微微发着白,但他遵循诺言让围绕在四周的士兵退了下去。
  慕玉绡轻轻掸了一下衣袖,低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潘畔,旋即上了马车。
  丘聊起身看向信高。
  信高看了丘聊一眼,道:“带公主进去吧,别误了时辰。”话落,他看了一眼华重的马车,旋即带抬手示意部下退下,而他自己则跪在地上,喊道:“臣信高恭迎华绡公主。”
  锦渡咬紧了唇,腥味蔓延口腔。他死死盯着那断裂的瓷碗,最终只能攥紧了手,随着浩荡的仪仗前行。
  但一行人刚进宫不久,前方便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丘聊令队伍停下,静待来人是谁。
  随着马蹄声的接近,丘聊看清了来人——是赫连炽。
  赫连炽穿着一身冠服,厚重的礼服搭在马背上,头上的十二旒冕不停地打着赫连炽的脸,倒是令不知他那泛着一片红意的脸颊是急的还是被旒冕上的珠子给打的。
  丘聊立马下马向赫连炽行礼,但他的腰还未弯到一半,就见赫连炽慌不顾礼直接跳到慕玉绡的马车。
  锦渡见是赫连炽,新仇旧恨一股涌到灵台,他下意识就想拔剑遏制赫连炽登轿,但被身旁的梅盛个拦下,这才把剑收回去。
  赫连炽钻进马车,一把手拉着慕玉绡的手腕,赤红着眼问道:“你喝了?”
  慕玉绡想把手抽不来,但她一反抗赫连炽就攥得更紧,无法,她只好淡淡回复道:“喝了。”
  赫连炽突然就怔住了,他喃喃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喝掉这碗断子汤,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我......”
  相比赫连炽的慌乱以及焦躁不安,慕玉绡的神情就显得十分冷静:“霄皇,我们之间不适合有孩子,所以就算是喝了这断子汤对你我而言并非坏事。”
  赫连炽听言,攥住慕玉绡的手倏地一下松开而来,他似乎不相信他听到的话,难以置信道:“绡绡,你从未想过给我生个孩子吗?”
  慕玉绡轻拢了一下衣袖,依旧淡薄着情绪道:“霄皇,你觉得我会给我间接杀父仇人深情款款得养儿育女吗?”
  她的眸子像极了极寒深处自行行成的冰锥,直刺赫连炽的心脏:“霄皇莫不是忘了你怎样求娶我的吗?而且,听闻霄皇后宫佳丽万计都是霄国一等一的美人,既如此少我一人又能如何?”
  千万丈的怒火在赫连炽的灵台奔涌狂躁,他现在很想对着惹他发火的人,把这股怒意全部发泄出来。
  但坐在他面前的是慕玉绡啊,是他心心念念的在水伊人啊!
  赫连炽把心中不停喷涌的怒火压下,努力温声道:“绡绡,你现在刚喝进去,没关系,一会儿我寻御医给你催吐出来便是。
  赫连炽明显慌了手脚,他直接想抄起慕玉绡上马直奔太医院,但是慕玉绡阻止了他。
  慕玉绡叹了一口气,道:“本来此事我不应揭穿,但由于云霄两国的合作关系,霄皇我必须得提醒你。”
  ——“你现在真的太弱了。”
  若是赫连炽掌管着霄国的生杀大权,是手握实权的皇帝,今日他信高再不愿慕玉绡嫁给赫连炽,也不能直接出兵包围住慕玉绡,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像皇帝一般,赐给她终身不能亲怀子嗣的机会。
  但很可惜的是赫连炽太弱了,虽说赫连炽的势力最近与信高的不相上下,但身为一个帝王,跟臣子一比,跟其他的皇帝一比,着实的弱。
  慕玉绡其实很不想告诉赫连炽这个现实,哪怕她厌恶他,她也不想拿这个去打击这些年来如履薄冰的赫连炽。
  因为她也知道一直努力却始终得不到是什么滋味。
  但今天她发现不能不说,赫连炽现在还带着一股幼稚的傲慢,为了今后的合作,她必须把赫连炽的这丝傲慢给去掉。
  慕玉绡开口道:“就算今日你及时赶到能如何?或许我会喝不了这碗汤,但他信高敢强迫我喝第一次,他就再敢强迫我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当着他的面,把这碗断子汤给喝的一丝不剩才罢休。”
  赫连炽脸上原本的赤红被苍白代替,他想开口解释,但却发现慕玉绡的话是对的。
  慕玉绡理了一下膝襕,她的声线语调依旧淡冷得很:“霄皇,我会在这皇宫等着与你完婚,但是你也该成长起来了。”
  赫连炽攥紧了手,良久,他退出了马车,挥退了护送他回宫的人,自己一个人,脚步些颠地走向这偌大凄冷的骨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