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何况真正有权有势的人谁会舍得自家孩子去入赘?肯入赘的又有几个有真本事?到时那女婿和你们不一条心,偷偷跟孩子说你们的坏话,让孩子跟你们生分,没准还要一起算计你们,谋夺苏家的钱财。就算你是孩子的祖父,有心自己教养,也不可能让那孩子跟自己的亲爹彻底断了来往吧?
  “把柳儿巷那位接回去吧,苏大人。与其等着抱孙子,有个自己亲生的儿子不是更好吗?”
  ——让我生下来吧,常安。与其等着抱孙子,有个自己亲生的儿子不是更好吗?
  苏常安形如立柱,定定地站在门口,回首望着苏锦瑶,脸上满是震惊与恐惧。
  眼前的一幕和二十年前不断交错,让他脑中一片混乱,短短片刻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就坐在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神情堪称温和,说出的每一句话却都戳在他心底最深处,戳在他最恐惧也最软弱的地方。
  苏常安身形微晃,极力控制着才稳住身子没有倒下去,脸上却是一片煞白,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心底的钝痛与惊惧。
  他在此刻终于想起,他的长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君子六艺不输男儿。但她出身平平无奇,之所以小小年纪便能在京城肆意横行,靠的从来都不止是那几分才气。
  她最擅长的,一直都是揣度人心。
  就像她知道苏锦颐不可能拒绝她帮忙将她丈夫调来京城的“好意”,也知道即便苏锦颐知晓了她的“故意”,也不舍得就这样离开京城。
  她也知道就算苏常安知道柳儿巷那女子是她安排的,也会舍不得那女子腹中的孩子。
  她摸准了他们的想法,给他们洒下的鱼饵从来都是他们难以拒绝不忍割舍的,总能轻易让人上钩。
  ………………
  苏常安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茗芳苑又回到苏家的,只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他恍若游魂般地回了家,躲进书房寻求片刻的安宁。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他没有点灯,坐在昏暗的房间中许久未动,最终决定还是不要那个孩子。
  在茗芳苑时他确实险些被说服了,但他实在不想被自己的女儿牵着鼻子走,所以还是决定把这个孩子舍弃。
  尽管苏锦瑶句句都戳中了他心中隐秘,尽管他确实动摇了,但他就算真想再要一个孩子,也可以另收一个外室或是纳个妾,不一定非得是现在这个。
  他可以找一个和苏锦瑶完全无关的女子,安心地生一个孩子。就算这样和现在没什么区别,但起码他不是按照苏锦瑶给他设定好的那条路走的,这让他觉得安全。
  虽然嘴上没说,但他心里其实有些怕苏锦瑶。他总觉得她还不止这些手段,若是真的让那个孩子生下来了,她一定还有什么后招。
  苏常安不放心,所以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怕自己后悔,下定决心后便立刻叫来了自己的心腹,让他抓一副堕胎药送到柳儿巷去,一定要亲眼看着那女子喝下。
  心腹不知道那女子竟然有孕了,但也不敢多问,当即应声而去。
  可他刚离开没多久,书房的门就被人用力推开了。
  来人是魏氏,她鬓发微乱,脸上怒容比方才跟苏常安吵架时还重。
  魏氏不顾下人阻拦,硬闯进去冲到苏常安面前,劈头盖脸地怒问:“那个小贱人呢?柳儿巷那个贱人被你藏哪儿去了?”
  刚才苏常安离开苏宅后,魏氏以为他是要去找柳儿巷的那个女子,便派人悄悄跟了上去,想等知晓了那女子的住处后把人抓住,远远地送出去,卖给青楼妓馆。
  结果苏常安去了茗芳苑,她的人跟了一场空。
  魏氏等不急,怕苏常安知道她容不下那女子,把人藏起来,便索性趁着他在茗芳苑的时候去了柳儿巷,打算自己先一步把人找出来。
  但她寻遍了柳儿巷,也确实打听到了那女子的住处,进去后却没见到人。
  房中空空如也,除了带不走的家具以外,金银细软一类早已消失不见,显然是在她来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魏氏怒极,以为是苏常安把人藏了起来,冲回府便来质问他。
  苏常安一愣,回过神后明白过来,定是苏锦瑶先一步将人藏起来了。
  难怪他留在那女子身边伺候的人没有传信回来,也从没告诉他那女子有孕。想必是在苏锦瑶打算把这件事捅给魏氏的时候,她就已经把人接走了。
  苏锦瑶定是猜到了他可能不要那个孩子,所以提前把人带走。等十月怀胎瓜熟蒂落,让那女子抱着孩子到苏家门前哭诉,便又是一场风波。
  她把每一步都安排好了,不管苏常安接还是不接,她都有后手等着他。
  苏常安颓然地坐在椅子里,听着魏氏的怒骂,却觉得两耳像是被塞上了什么东西,除了一片嗡鸣,什么都听不到。
  许久之后,他终是认命地苦笑一声,道:“人在昭昭那,你问我,我也不知她把人藏在哪了。”
  魏氏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时竟接不上话,半晌才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苏常安道:“那女子是昭昭安排的,如今已经被她藏起来了。”
  若苏常安口中说的是别人,魏氏是绝不相信的,但他说的是苏锦瑶,魏氏心中便半分怀疑都没有。
  她知道苏锦瑶是做得出这种事的,那个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己的清誉都可以不要,亲自将自己与家奴有染的事情散播出去,又如何做不出给自己的父亲安排一个外室这种事?
  只要能搅乱苏家,她一定什么都做得出!
  但如今苏常安既然知道那女子是苏锦瑶安排的,就定然不会再去了,魏氏心里虽愤恨,却也不由松了口气。
  谁知下一刻,就听苏常安说道:“我明日去找昭昭,让她把人送回来,就安置在……紧靠着花园东头的那处院子吧。”
  与其把人留在苏锦瑶那里,让她数月后指使那女子抱着孩子来闹事,不如现在就把人接回来,认下那女子腹中的孩子。
  这么做虽然还是着了苏锦瑶的道,但总好过来日再被搅的不得安生。
  反正就算他以后再纳个别的女子做妾室,魏氏也一定还是要闹的。既然如此,不如就把现在怀了身孕的这个抬回来,总归她已经知道了。
  魏氏听了这话比方才还震惊:“什么?你明知那女子是苏锦瑶安排的,还要把人接回来?”
  苏常安深吸一口气,道:“那女子有身孕了,是我的孩子。”
  这话让魏氏再次愣住了,旋即声音陡然变大,几乎劈裂了嗓子。
  “不可能!不可能!她在骗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孩子!”
  苏常安被她吵的抚了抚额,道:“这种事有什么好骗的?回头找个大夫一诊脉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她就算能买通一两个大夫帮着说谎,难道还能买通全城的大夫?”
  何况那女子身边还有他安排的仆妇,那仆妇是个家生子,爹娘孩子都在苏家,绝不可能帮着苏锦瑶骗他。
  他数月前就已将那仆妇派去柳儿巷了,一直在那女子身边贴身伺候。那女子若是与别的男人来往过,仆妇必然会告诉他。
  既然没有,就证明那女子腹中的孩子一定是他的。
  但魏氏却仍旧不信,一口咬定那孩子不是他的,状若癫狂,整个人像疯了一般。
  苏常安不想再听她吵闹,叫来下人把她带出去,魏氏却挣扎着不肯离开,仍旧大喊大叫说不可能,那女子绝不可能有他的孩子。
  苏常安本就心烦,见下人畏首畏尾不敢硬拉,怒道:“愣着做什么?我让你们把她带出去,没听见吗?”
  他毕竟是一家之主,发作起来下人还是怕的,连忙上前连劝带拽地把魏氏往外拉。
  魏氏眼见要被人拖出去,怒急之下忽然大笑几声,道:“那女子不可能有你的孩子,绝不可能!因为你根本就生不出孩子,你根本就生不出!”
  几句话让周围短暂的安静了一瞬,旋即是巨大的惶恐漫上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下人惊惧自己听见了不该听的,苏常安则不敢相信魏氏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他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惊恐。
  魏氏挣开了下人,脸上挂着讥讽的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我说你根本就生不出!所以那女子腹中的孩子,绝不可能是你的!”
  苏家这些年虽然一直没有添丁,但苏常安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因为他知道魏氏当年生苏盛炘伤了底子,不能再有身孕,所以觉得没有孩子是魏氏的原因,而不是他的。
  但如今魏氏却告诉他,他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
  她为什么这么肯定?
  苏常安心头巨颤,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指着魏氏道:“你……你做了什么?”
  魏氏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看着他,神情阴毒,狠如蛇蝎。
  苏常安两手抖了抖,从她的神情就已猜到了大概。
  当年魏氏生苏盛炘时补得太过,导致孩子太大,生产艰难。
  后来孩子虽然生下来了,但她却也坏了身子,从此以后都不能再生。
  苏常安当时就从大夫口中知道了这件事,还安慰了她一番,说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以后就算不能再生也没关系了。
  但魏氏却信不过他,怕他今后又与别的女子有了孩子,影响自己儿子的地位,所以便偷偷给他下了药,让他从此以后都不可能再有孩子。
  直至此刻,苏常安也终于明白,知道了苏锦瑶到底要做什么。
  她一定早已知道魏氏给他下药一事,不过是瞒着没说罢了。
  她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让他从魏氏口中亲耳听到此事。
  魏氏如果不想柳儿巷那女子带着孩子进门,就必然会告诉他真相。
  她早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柳儿巷那女子也根本就没有身孕,她所作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现在这一刻罢了。
  苏常安喉头一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昏迷前口中只喃喃吐出两个字:“昭昭……”
  这么多年了,她果然还是一如既往。
  她的鱼饵一旦洒了出来,就从不放空。
  有人甘之如饴地上钩,有人即便知晓被算计了,却也难以挣脱。
  第75章 人心  小姐怕打雷吗?
  三更时分, 苏家内宅灯火通明,整座宅邸无人入眠,上上下下都在等着正院里传来的消息。
  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 在心底揣测着苏家的将来。
  直至天色微亮, 昏迷的苏常安终于缓缓睁开了眼,那根紧绷的弦才终于松懈几分, 苏家从内到外都松了口气。
  苏常安视线模糊,脑袋昏昏沉沉, 许久才看清坐在床边的人是他白日刚见过的, 从茗芳苑赶来的苏锦瑶。
  苏锦瑶坐在一个绣墩上, 等他的视线渐渐聚焦, 神情稍稍清明,才开口道:“你醒了?上次太医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亲易动怒吗?怎么又气成这样?”
  她语气温和, 不知情的还以为有几分关切,只有苏常安知道,她不过是做戏罢了。
  即便做戏, 她都不肯再做的真诚一点,只是这样淡淡地看着他。
  苏常安张口想说什么, 却发现自己半边舌头麻木无觉, 嘴巴张了半天竟只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他愣了愣, 旋即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左侧身体, 随后试着用手臂撑着床板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