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声音响起,赵姒便感觉隐约有些耳熟,听到这里,她立刻猜到了二人的身份。竟是上清派的灵虚真人和罗纯芝。
  “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我在那个位置,我一定会做得比她更好!”
  “不!你做不到,你会因为妇人之仁放任异化者,异化者将会转化更多人,情况将不可收拾,哪怕有人能活下来,活下来的人数也将远远少于现在。你没有支走所有人,独自一人面对那么多异魔的魄力,更没有在关键时刻不惜一切代价使用燃血术的觉悟。你知道此役,少谷主一口气斩杀了多少异魔吗?”
  罗纯芝没有回答,反而是灵虚真人的声音再度幽幽响起:“一千零二十三只,此役一共出现了一千零二十四只异魔。那最后一只,虽不是她所杀,却也是因为她的苦撑才一直被限制在天道谷内,最终坚持到了尊上到来。”
  “一千零二十四?这不可能!”
  “普通人的确不可能,但少谷主做到了。纯芝,你记住。这个世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承认自己不如别人优秀,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狂妄自大,闭目塞听才是。”
  “祝少谷主早日康复!”
  “这就对了。”
  ……
  那盏天灯坠入混沌崖,赵姒发现自己接收到的灵力竟异常浓郁。她还以为因为天道谷内的事情,自己已经把罗纯芝得罪狠了,没想到竟会有意外惊喜。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有了这盏天灯作参考,赵姒开始下意识地在那些混乱的声音中搜寻熟悉的声音。
  冲霄真人:“小丫头,好样的,早日康复,生龙活虎!”
  上清派弟子甲:“少谷主侠肝义胆,晚辈佩服!”
  上清派弟子乙:“愿少谷主岁岁平安,喜乐未央!”
  上清派弟子丙:“默默祈祷,祝少谷主早日康复!”
  还有长山城郡守裴谦:“一直以为你是个仗着太上谷少谷主身份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二世祖,事实证明,是裴某错了,你虽有孩子的任性,却心地善良,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今日长山城上下得以保全,全赖少谷主大恩,裴某愿减寿十年,换你平安无恙!”
  ……
  实测从认识的人身上获得的灵力的确比素昧平生的人更加浓郁,特别是裴谦,大约在修真界,真的不能随意用寿命发愿,当那盏灯落下,赵姒明显感觉一股强大的灵力猛然蹿入自己丹田,她甚至因为过度震惊,猛地后退了一步后,才堪堪站定。
  “啵——”随着那股力量的涌入,仿佛体内某种桎梏在瞬间被冲破,赵姒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庞大力量倏忽间席卷了她全身,迅速在丹田处汇成了一个强劲的灵气漩涡。待到那股灵气漩涡消散,她的丹田已经多了一颗圆滚滚,金灿灿,一看就不似凡品的金丹。
  “我结丹了?!”
  简直疯了!
  赵姒之前还觉得那一股股灵力不停涌来特别好玩,此刻顿觉欲哭无泪。对于将修为的提升视为回家路上的绊脚石的她来说,莫名进阶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咳咳咳——”荣华微微一笑,“小疯子,看来你之前的伤并没有白受。”
  “结丹难道没有雷劫吗?我需要找个地方渡劫吗?”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赵姒顿时一阵兴奋,一般修真小说中,死于渡劫失败的修士不胜枚举,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荣幸了。
  可惜的是,荣华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太上谷没有雷劫。”
  该死,这到底是什么神仙门派?修炼体系逆天也就罢了,甚至连雷劫都没有,这所谓的太上谷确定不是天道的私生子么?
  “这就要问天道了。”荣华看来心情不错,竟然顺着赵姒的想法开起了玩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来到望仙台,荣华那略显苍白的脸色明显好看了起来,甚至连咳嗽的频率都减缓了不少。
  赵姒伸手摸了摸荣华的手指,发现他指尖冰冷,这才意识到太上谷的寒夜已经开始了。不知是因为修为的提升,还是因为看到漫天灯海,太过兴奋,她竟然直到此刻依然没感受到多少寒冷。
  “师尊,你冷吗?”
  “当然不冷,你怎么突然想到要问这个?”
  “可你身上好冷。”
  “哦,是吗?”
  赵姒点点头,靠过去,一把搂住了荣华的胳膊。
  大概是被赵姒灼热的体温烫了一下,他竟怔怔地盯着自己苍白的手指看了半晌。
  赵姒虽不冷,却也不想继续在望仙台多呆了,慌忙问道:“我需要留在这里,等着所有天灯坠落吗?”
  “不必,回去睡觉吧。”
  赵姒如释重负,拉起荣华便往无尘宫的方向走,毫不犹豫把漫天灯海抛在了脑后。然而,她却并不知道,这些汇聚而来的信仰之力,并不会因为她离开了望仙台就消失。
  荣华苍白如纸放肤色终于在进入无尘宫后缓缓恢复了正常,赵姒长舒了一口气。暗自在心中腹诽,这次师尊恐怕真的受伤不轻,不然,也不会连太上谷夜里的寒气都抵御不了。想到这人平日里偶像包袱那么重,一定不想让人察觉到他脆弱的一面,她决定做个好人,不去拆穿他。
  赵姒正胡思乱想间,荣华忽然递过来一碗热腾腾的粥:“睡前吃点东西,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赵姒接过,发现是自己最爱的桂圆莲子粥,顿时幸福地眯起了眼睛。自从掳回天道皇朝的那三位御厨,赵姒可有了口福。修真界的那些灵蔬灵果虽好吃,在她眼里却比不上凡间食材更有人间烟火气,更能抚慰她那思乡的肠胃。
  她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还略有些烫口的粥,一边好奇地瞪大眼睛望向荣华:“不对啊!师尊,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点天灯祈福对太上谷的人有好处,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不约而同想到要为我点灯?这不合理!”
  “这还要感谢长山城郡守裴谦。”荣华微微一笑,开始了解释。
  认真算来,这其实还是赵姒自己的锅。
  前不久,前任长山城郡守告老还乡,原本想让下面的郡丞继任郡守的位置,举荐的奏疏都写好送入了天都,谁知道京城却忽然冷不防空降下来一个裴谦,生生毁了郡丞的郡守梦。郡丞的不甘与愤怒自然难以言表。在长山城经营多年,早已把这里当成他自家地盘的他做梦都想把裴谦拉下马。
  听说异魔恐怖,有不少守备官员因为擅离职守还被罢官免职,郡丞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一面以守城大义鼓动裴谦亲自往天道谷迎击异魔,一面偷偷在裴谦的马上安上了相熟的术士留下的阵盘。
  原本想让整个长山城都看到裴谦临阵脱逃的模样,好让他身败名裂。没想到阴差阳错,却把赵姒死守天道谷的那一幕投影到了长山城上空。
  于是乎,长山城所有百姓都看到了赵姒寸步不让,死守天道谷的惨烈画面。虽然因为视角的关系,画面并不甚清晰,但却并不妨碍大家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偏偏因为裴谦到得迟,恰好错过了赵姒面无表情斩杀感染者的一幕,投影在长山城上空的恰恰正是赵姒整场战斗中最高光的画面。未成年少女悍不畏死,为守护长山城而战,最后却寡不敌众,惨遭重创。
  生活在一个时常会发生各种稀奇古怪事件的危险修真界,稍不留神就会命丧异常事件之手,这个世界的凡人最懂得感恩,得知赵姒生命垂危后,大家不约而同开始为她点灯祈福。
  开始只是一家一户,后来,渐渐有人效仿,随着一传十十传百,祈福的天灯竟已遮天蔽日。说起来,这也算是一段佳话了,足以被说书人编入故事反复提及的那种。
  听完故事,赵姒无比庆幸这个世界的异魔模因无法通过转播的画面感染,不然,因为郡丞这神来的一笔,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将变成笑话。
  “既然你现在已经并无大碍,那我们不如算一下总账吧。”
  赵姒刚刚把勺子里最后一口粥舔完,忽听荣华冷不防这样来了一句,顿时手一滑,勺子当啷一声落到了地上。
  脑海中鬼使神差浮现出了荣华之前为她手指擦药时那句:“小疯子,下次再见,如果你让我在你身上看到一点伤痕,你信不信我把你关在混沌崖直到地老天荒?”
  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不仅让他看到了伤痕,还是致死剂量。
  “好吧,师尊,我错了,我不该带出镇邪,不该把自己弄得这么惨!求你别再关我禁闭了!”她是真的被禁闭关怕了,想到之前靠着《降妖手札》过活的那段日子,她一张脸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天生讨厌学习的她得无聊到什么程度,才会把学习法术当成消遣娱乐啊!
  大概是觉得赵姒生无可恋的模样十分有趣,荣华饶有兴致地欣赏了半晌,才意犹未尽地开了口:“你禁闭之期已到,落入天道谷不过是场意外,虽然身受重伤,却是为了守护长山城百姓。我听灵虚和冲霄二人说,你行事果断,指挥若定,并没有辱没我太上谷的威名,功过相抵,就不奖不罚吧!”
  赵姒闻言,如蒙大赦,长舒了一口气。
  “至于镇邪。镇邪跟你有缘,我也不好强行将你们分开。”荣华说到这里,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不由一沉,“如果不是你阴差阳错带出镇邪,拼死守住了天道谷,恐怕如今的长山城就是另一个临仙城。”
  赵姒微微一愣,急忙追问:“临仙城的情况很严重吗?”
  荣华神色凝重,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不会想知道临仙城内的情景。”
  “所有的异魔都如此诡异吗?”赵姒继续追问。
  荣华沉吟片刻后,终于还是作了答:“你修为太低,我原本没想着这么早让你直面异魔,没想到阴差阳错却让你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上了战场。你上一下仙网,里面有个内部论坛,实时更新关于异魔的一切。多了解一些,也算是有备无患吧。”
  得了荣华的邀请码,赵姒立刻兴致勃勃地上了那个普通人根本进不去的论坛。短暂的浏览过后,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她之前的猜测没错,所谓的异魔就是克系造物。恶魔的低语,极致的恐惧,模因感染,身体异化……这一个个关键词全对上了。
  “临仙城的模因竟然是饥饿……”
  赵姒手抖打开了以临仙城为主题的帖子,然后,瞬间被里面惨烈的画面惊呆了。画面上的百姓一个个肚子浑圆,而他们正拼命往嘴里塞的却不是食物,而是干草,泥土,砂石,甚至粪便……不少人竟活生生被这些异物撑死。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甚至有人生撕人肉,活生生将一个活人吞吃入腹……
  赵姒隐隐感觉刚刚喝下的桂圆莲子粥已经开始在胃里翻腾,慌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闭了传信镯。
  好在,荣华并未看到她这狼狈的模样,此刻依然在为修真界的未来而担忧:“异魔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大,到目前为止,魔音依然只能感染普通人,修真者除非直接跟异魔发生身体接触,不然,依旧可以不受影响。但我怀疑,这样的状况持续不了多久了。一旦修真者也受到影响,后果将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口气,眉头紧锁:“还是得尽快找出异魔降世的真正原因,从根源上解决这一切。不然,修真界将永无宁日。”
  直到此时,赵姒才终于压下了胃里的翻涌,然而,临仙城的惨状却依旧不停在她脑海中盘旋。
  在回家的渴望和生而为人的那点良知支配下,她闭上眼神深吸一口气,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师尊,如果我说,异魔降世是因为我,你信吗?”
  “咳咳咳——”听到赵姒的话,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荣华忽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半晌,才好不容易止住咳,抬起头,用一双依然带着水光的黑眸冷冷盯住了赵姒,“小疯子,你别胡思乱想!”
  因为刚刚那阵咳嗽,他那苍白的脸颊泛着红晕,眼尾微红,眸带水光,一眼看去,竟似马上就会哭出来一般。
  有些事情一旦起了话头,就好说多了。害怕以后找不到机会再开口,哪怕此刻荣华看起来状态不佳,赵姒依然不打算停止这个话题。
  她从容迎向荣华的目光,面容沉静,条理清晰:“你也知道我跟普通人不一样对不对?我能让妖器灵性复苏,我对异魔的模因免疫。我无法告诉你原因,但我敢确定,我就是异魔降世的根源。我觉得,从根源上解决这一切的办法,应该就是,杀了我!”
  荣华闻言,身形一颤,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良久,才似忽然想通了什么般,摇了摇头,苦笑道:“小疯子,为师知道这段时间冷落了你,你很不高兴。但这种玩笑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夜深了,我们不玩了,好不好?”
  可惜,赵姒并不打算给他这个逃避的机会,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师尊,我是说真的!就跟祖师奶奶所在的那个时代一样,因为祖师奶奶的出现,这个世界出现了妖物,祖师奶奶一旦不在,所有妖物就都失去了灵性。异魔因我而生,只要我死了,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异魔了。”
  第51章 51吐血了  傻瓜!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
  赵姒的眼神认真无比, 瞳孔映着窗外漫天灯火,亮得惊人。
  荣华竟失神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收回视线,依旧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不可能!这种没根没据的话, 以后休要再提!”
  “师……”赵姒还想再接着往下说,不想, 荣华竟忽然咳嗽了两声,而后, “噗——”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师尊!”赵姒顿觉头皮一阵发麻。
  荣华摆了摆手,若无其事地拭去嘴角的血迹:“无妨, 不过一口淤血罢了。”
  可惜,赵姒的手脚依然是麻的。
  吓人者人恒吓之。
  赵姒承认, 她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此情此景之下, 哪怕明知该一次性把话清楚, 她也没办法再开口了。
  “为师累了,先睡了。”而荣华, 同样也不打算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把自己清理干净之后,就如耍赖的小孩般往床上一躺,把眼一闭,果断开始了装睡。
  赵姒挠了挠头, 哭笑不得。原来像他这样的大能也会使用鸵鸟大法。
  望着荣华躺在床上,那一脸气鼓鼓的模样,她竟觉得有几分可爱。她不知道天道意识到底屏蔽了她内心多少想法, 看荣华此刻的表情,应该是真的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一般人的确不可能开这种要命的玩笑,但回想起自己从穿越以来的所作所为, 赵姒郁闷地发现,这还真像是自己能干出来的事。
  大概是真的累了,荣华的呼吸很快便变得均匀绵长,显然已进入了梦乡。
  赵姒爬上床,在他身边躺下,偷偷打量他的睡颜。
  看来这次真的受伤不轻,连睡梦中,他的眉头都是微微皱着的。
  目光落到他身上的衣服上,赵姒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这男人真是绝了,换配色要不要换这么彻底?要么一身白,从内到外都是白色,要么一身黑,连中衣都是黑色的,活脱脱从白天鹅变成大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