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隔了这么些年,这雍京的人与物倒是依旧。
  第7章 击鞠之乐
  场下男女两方打闹,看台上的人一无所知。
  令嘉在见到明炤朝她挥杖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她周遭喧哗声音停滞了一瞬。
  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漂亮小娘子异口同声道:“小姑姑,你这笑应该留到比赛开始的。”
  令嘉甩了她们一对白眼,“你们当我是行院里卖笑的?还有,你们几个站成这样,到底是几个意思?”
  令嘉此时身边半里之内,除了她两个贴身侍女醉花和醉月之外,空无一人。而在半里之外则是熙熙攘攘地挤着叽叽喳喳的小娘子,最近的几个便有令嘉舅家一对双生花,张四娘张妙语、和张五娘张妙诃姐妹。这两位小娘子因是傅家近亲,且年龄与令嘉姑侄相近,素来交好。
  张妙语说道:“小姑姑,你旁边太危险了。”
  张妙诃说道:“要是球飞过来了,误伤了我们可怎么办?”
  张妙语说道:“我们原就没小姑姑你貌美了,若再伤到脸……”
  张妙诃说道:“那就更加嫁不出去了。”
  令嘉磨了磨牙,问:“伤到我就没事了?”
  张妙语说道:“人家原本想打中的小姑姑你嘛!那才不叫误伤。”
  张妙诃说道:“再说,醉花和醉月两位姑姑武艺高强,哪会让小姑姑你伤到。”
  照着关系她们应当叫令嘉表姑,但因着关系亲近,她们也跟着明炤叫令嘉小姑姑。
  令嘉的侍女醉花掩嘴笑道:“过誉了,婢子也是熟能生巧。”
  张家姐妹一起大笑。
  令嘉竟是无言以对。
  场下两方都猜错了令嘉出现在这的真正原因。
  令嘉不爱去看击鞠的真相十分简单——她不喜欢被人当做球门,使劲地拿球砸。
  令嘉原本虽对击鞠没什么兴趣,但因着明炤是狂热的击鞠爱好者,也是陪着去看了几场击鞠比赛。然而——这些比赛里,只要场中有郎君参与,那些球飞往的目标往往不是球门,而是令嘉身上,仿佛她脸上就长着一道球门,中之可得分一样。若非令嘉身边的贴身侍女都是通晓武艺,足够眼疾手快,令嘉少不得要受上几次伤。
  托这些愚蠢的追求者的福,令嘉见着击鞠场都是绕道走的。
  这一次她之所以出席,也只是因为明炤信誓旦旦说“击鞠场下可是有燕王卫王几个贵人看着,哪里还有郎君敢玩这种小手段”,不然令嘉都宁可去皇后那里陪一堆诰命夫人静坐。
  台上众人闲话没多久,击鞠比赛开始。
  自看台上往下看,只见女方中一红袍女子一马当先,于四五杖中夺得球权,此后马驰飞快,杖击不停,连越男方三人,长驱直入到男方球门前,朝空中一杖击出,球入网囊。
  看台上四处响起叫好之声。
  令嘉感慨道:“康宁郡主的击技还真不错啊!”
  谁知张妙语姐妹一同偷笑。
  令嘉不解地看向她们
  张妙语给她讲解说道:“康宁击技是不错,但也要看和谁比。男方里的宁王,二表哥都是以击技闻名雍京,便是军中悍士都不如,更何况康宁这般养尊处优的小娘子。康宁能一击得中,不过是男方几位顾忌她身份,不敢下狠手而已。也就表姑姑你这样很少去看击鞠的,才看不出来。真正没顾忌的击鞠比赛可比这种激烈多了。”
  令嘉纳罕地问:“既然如此,那你们欢呼个什么劲?”
  张妙语和张妙诃同声同气道:“进球就够了啊!”
  令嘉摇摇头,对她们对假球的包容心态也是很服气的。
  虽然被盖章为放水假赛,但在外行人令嘉看来,比赛还是很精彩的。尤其是看到女子一方大占优势时,确实能让人生出与有荣焉的感觉。不过再过一会,令嘉就看出端倪来了。
  在这就不得不夸夸长乐公主的厚脸皮以及挑人的功夫了。她挑出那几位小娘子不仅击技出众,最关键的是都和男方几位郎君有沾亲带故,不是对方姐妹,就是对方姑侄。哪家郎君有那脸皮对自家女眷动手,最后也只能做小告饶。就像明炤派了她去防守明炤,除非明炤向回家享受一顿家法,不然绝不敢动明炤半根指头。便是身份最尊贵麻烦的燕王和卫王,也有长乐公主亲手对付。
  亏了长乐公主这一招,男方节节败退,两刻钟下来,竟是只拿下一个球。
  这种玩法之下,各位郎君叫苦不迭,最后推出了场中辈分最高的宁王去和长乐公主谈判。
  宁王勉强板出一张长辈特有的严肃脸,说道:“长乐,你这般玩法,便是赢了也只是胜之不武,有意思嘛?”
  长乐公主朝他甜甜一笑,“皇叔这种输了的自然会没意思,我们赢的当然有意思了。”
  宁王苦口婆心道:“我们这边好几个郎君都是没娶妻的,长乐你总要给他们个在女郎面前表现的机会吧!”
  长乐公主安慰道:“放心吧,皇叔,以你们的姿容,便是击技差些,也多的是女郎倾心。说不定还有心软的女郎看不过眼你们输的太惨,反对你们生情——我是说同情。”
  宁王哑口无言,最后只好求助地看向场中唯一压得住这位刁钻的小公主的人——她的同胞兄长燕王殿下。
  燕王不轻不重地看了长乐公主一眼,“长乐,见好就收。”
  长乐公主朝他做了个鬼脸,拖长声音道:“知道了,小气鬼。”却还是应下了。
  卫王不禁感慨道:“三妹果然还是最听五哥的话啊!”
  长乐公主作为帝后的小女儿,生来便被天不怕地不怕,便是对上亲爹也敢爬到头上撒野,唯独拒绝不了她娘和她五哥的话。前者是因着敬爱,后者则是因着敬畏了。
  在这之后,长乐公主没有再刻意驱使那些女郎去对付她们亲人,郎君一方终于能使出几分力,场下局势不再是一面倒,而是更加激烈的对抗,比赛可看性就大大提高了。
  尤其是当傅明炤夹着马腹,半边身子横出马背,挥杖一击,凌空射入球门得分时,看台上的男男女女皆是哄然,锦帕香囊纷纷被扔进场中,下了好大一场“雨”。
  傅明炤还刻意朝看台处扬起鞠杖,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标准的风流笑容。
  女子的尖叫声越发响亮起来。
  “虽然二表哥为人花心滥情,见异思迁,负心薄幸……”用了十七八个贬义词后,张妙语说出转折词:“但他能令那么多女郎倾心,果然还是有那么几分本事的。”
  张妙诃也说道:“虽然燕王生得比二表哥俊,但气质太干净了,让人不敢靠近,反而没有二表哥这种混蛋讨女郎喜欢。”
  这损的叫一个刻薄啊……
  傅明炤是信国公府长房二子,在明字辈排行里也排二,这位怎么算都是二的郎君是信国公府一位招摇夺目的异类。
  信国公府管教郎君时素来严格,上面的长辈都是能狠下心的,但凡犯错,藤鞭、棍棒、狼牙棒等道具一应俱全。这等管教下,明字辈的郎君无不成为人品端方,德行出众的好孩子——只除了傅明炤。
  在信国公府这等严厉的管教下,在一干优秀出众的兄弟包围中,傅明炤独树一帜地长成一位章台走马,满楼红袖的风流纨绔。他出身公侯世家,相貌英俊,气度风流,还生就一颗锦心和一张绣口,但凡是他看上的女郎,就没有勾不到手的。正当妙龄的良家闺阁之女春心暗动不说。便是见惯欢场薄情的行院娘子都有为他魂萦梦绕的。可惜傅明炤多情之余又嫌薄情,踩着一地芳心,打万花丛中招摇而去,身不沾一叶。
  说来也有趣,信国公与张氏鹣鲽情深,身无二色,以至在外落得个偌大的惧内名声。而他的儿子,成亲的皆与妻子相谐,唯一一个没成亲的也是洁身自好。哪知孙子里出了这么个天生的风流种子,任长辈软的硬的手段使了个尽,败尽信国公府三代竖立起来的门风。
  更可恨的是他风流也就算了,还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标准纨绔,照着他的年纪,他应该同他两个兄弟一样,奔赴北疆为国效力,但他却是死活要留在京中享受人间富贵,信国公一怒之下把他打得半死,他都不肯松口离京,可谓贪生怕死至极。
  信国公忍无可忍之下,把这废物孙子赶出家门。
  傅明炤也光棍,直接住到欢场的老相好那里去,定着一张小白脸,尽情地吃起软饭。那些欢场女子对他也有几分真心,竟真顶住信国公府的压力,收留了他。
  信国公素来身强体壮,便是年过半百,依旧满头乌发,食斗米饭都不成问题,却险些被这不肖子孙给气晕过去。
  最后要脸的抗不过不要脸的,在张氏打圆场下,信国公捏着鼻子让傅明炤回家,权当自己没有这个孙子。
  到了说亲的年龄,他的两个兄长哪个不是所有丈母娘眼里一等一的女婿,让说亲的媒人踏破门槛,偏偏只有傅明炤,肯把女儿嫁给他的,全是一些利欲熏心的人家。
  张氏信不过这等人家教出的女儿,想要从娘家里看看能不能找个接锅的,公孙氏瞄上了张家双胞胎,只是还没想好要哪个。谁知道风声才透出那么一丝,傅明炤就与春风馆的行首闹出好一段风流逸事来。
  张氏被气得倒仰,自此抽手再不管这孙子的事。失了张氏支持,公孙氏既是没面子让亲戚家牺牲自家好女孩,也没手段管住这个儿子,也只能死了“娶个儿媳,让她来管教儿子”的心。
  这么一个混不吝的侄子,令嘉在心底对两个表侄女的说法十分赞同,但到底是做人姑姑的,念着血源关系,她还是仗义了一句:“小二郎也就当年拒了你们一次亲,还是你们都对他无意时拒的,你们是要记恨他多少年了?”
  张妙语说道:“我们才不是记恨他拒绝我们呢!”
  张妙诃说道:“我们是记恨他居然在我们拒绝他之前就拒绝我们。”
  张妙语说道:“被二表哥这样的人渣拒绝——”
  张妙诃说道:“简直是我们一辈子的耻辱。”
  令嘉摸摸下巴,为侄子挽尊,“小二郎也没这么差吧,不还是有不少女郎喜欢他的呀。”
  张家姐妹异口同声道:“喜欢和想嫁是两回事。”
  令嘉哑然失笑。
  第8章 变故忽生
  俗话说乐极生悲。
  就在这场击鞠气氛正酣时,变故突生。
  康宁郡主引杖击球时,一个失手,鞠杖击中另一匹马的马肚。那匹马受惊,两只前蹄高高扬起,一团明黄身影就从上面摔了下来。
  这人正是明炤。
  令嘉猛然色变,脱口而出便是惊叫:“小四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击鞠事故颇多,场下的人都有充足的应对经验。见到有人落马,大家第一反应就是扯着马急急停下,避免意外踩伤。而马场边也备了一个房间,里面有专精外科的太医守着。
  傅明炤第一个下马,抱起明炤朝太医那里走去。
  令嘉带着两个侍女,匆匆从看台上走下,因周围人群密集,便是有醉花和醉雪两个有武艺在身的侍女帮忙,令嘉从人群里出来时,也已有些狼狈,她头上钗环十分凌乱,连鬓角都有好几绺发散了下来。但她对此不以为意,一心奔往明炤那奔。
  帘帐中,明炤见到令嘉,朝她伸出手,委委屈屈地喊道:“小姑姑。”
  令嘉见她人还清醒,松了半口气,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上擦出来的淤青,心疼不已。
  她问太医道:“小四娘伤得怎么样?”
  对上如斯美人,便是须发皆白的太医声音也软了许多。
  “傅小娘子落马后,应对得当,虽有些擦伤,但只扭了右脚,正骨之后上几帖药修养半月就好,并无大碍。”
  令嘉剩下的半口气也松了,比起那些落马后摔断胳膊腿甚至是脊椎的,明炤这确实是没有大碍。
  她说道:“那太医便正骨吧。”
  太医说道:“只是正骨时会有一点痛,需要人按住傅小娘子的腿,别让她乱动,否则一个不慎,骨头就歪了。”
  一旁的傅明炤道:“小姑姑,我来按吧。”
  他按住明炤的腿,令嘉则坐到明炤旁边,挡着她的视线,不见她见到太医手上动作,柔声哄她:“小四娘,乖,张嘴。”
  明炤本能地张嘴,就感觉一块东西被递了进来,酸味一下从她舌尖传递开来,这酸得太过刺激,明炤撑不住,上下两张眼皮一下就黏到一块。
  不用令嘉使眼色,太医就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