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连宝站在台阶上,看蓝琅收伞, 他一侧的肩膀完全湿透,刚才雨伞全部倾斜到她头上了。
  蓝琅回头,本来想自然而然地提起刚才那个男人, 发现连宝的眼里盛满了水雾, 迷蒙地望着大雨。
  瞬间的迟疑后蓝琅换了话题:“你要是跟我这么客气,那是不是该给我一份见面礼?”
  连宝缓慢地眨了下眼,才反应过来他也一样记得呢。
  连宝想也没想:“那你想要什么?我能力范围内你都可以提。”
  连城去世后,世界上属于连宝的天然的亲缘关系就彻底断了, 虽然连宝不缺少朋友,还有蒋俊贤和阿布陪伴, 性质却不一样。蓝琅在这一刻竟让连宝生出枝连同气的感觉。
  蓝琅凝视连宝, 一瞬间他差点脱口说出, 幸而及时扼住了自己。即使他很笃定, 也不敢唐突了佳人, 毕竟他们才见面不到24小时。
  “那我要好好想想,可不可以先保留机会?”蓝琅绅士地为连宝推开玻璃门。
  连宝瞥了蓝琅一眼:“可以啊,那今天这顿先我请, 算是关爱小辈。”
  她就感觉蓝琅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云淡风轻, 奇怪的是她并不反感这种绵密。
  蓝琅从善如流地应了, 也依照“长辈”的要求先点菜, 连宝瞧他点的两个菜都十分合她口味时眼睛不由微微放大。
  “我觉得你应该喜欢这个菜。”蓝琅指的是碧螺春虾仁,她大概忘了小时候去他们家,只有这道菜吸引了她,站在桌前一个个把虾仁吃光。
  连宝活动了活动手指, 加了两个硬菜:五香牛肉和扣碗。脑子不用补了,就补补肌肉吧。
  蓝琅咳了一声,卷起袖口,露出肌理分明的手腕,一面给连宝涮洗碗碟,一面仔细地交待:“我一周去三次健身房,并不是每天都坐着雕刻,雕刻前也需要构思绘画,我经常去各大景点、公园……”
  连宝:……
  她并没有藐视他身材的意思啊,为什么要说那么细,像是在推销自己……脸颊在他的注视下却热了起来,一定是这里太热了。
  江心大厦高381米、88层,在世铭大厦建成前一直江城最高建筑,顶层的旋转餐厅是情侣们理想中的约会圣地。
  周棠雨隔着透明的玻璃墙注视着正在脱外套的女人,她举止还是那么优雅,带着体温的外套刚离开她,就被对面的男人接了过去,他就像个投机分子大献殷勤,眼里冒着恶心的光——深情、专注。他承认,他从没在这种时刻用这种眼光注视过连宝。
  那时候他总是太忙,有太多饭局太多电话,以至于忽略了她……
  为什么要给自己找借口?下一秒,他悲哀地想。他其实就是笃定她飞不出他的掌心。他记得有一年七夕,她订了位置。他从来不在意这些节日,偏那天赶巧,饭局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散场他才突然想起她。他匆匆赶来,走到这里,就是现在他站着的这个位置,他看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餐厅里,侍者在催她离开,她还在坚持,而烟花都谢幕了。那时候他有一瞬间的慌张,但他是怎么做的?他故意恶狠狠地羞辱了那侍者一顿,然后抱怨她不知道早点回家吗?她似乎愕然,却没有生气,而是细声细语地劝他不要责备那侍者,并且给侍者留下了丰厚的小费。
  这件事她后来没再同他提过,但相同的表情他却一次次的见,在他的朋友面前,在他父母那里,在连城的葬礼上,在他强迫她跟他回去时……到底是多少次的失望才汇聚成绝望,让她那么决然地、头也不回地离开。
  “妈妈,你看那个叔叔哭了。”
  一个小孩被大人拉着从周棠雨旁边经过,突然叫道。
  他妈妈吓了一跳,发现是个高大的成年男子,赶紧拉着小孩进了电梯。
  周棠雨用袖子狠擦了一把脸,走进餐厅。
  “先生,请问您有预定吗?”
  “先生,您不能……”
  “先生!”
  连宝在侍者的惊叫声中放下资料,转头就皱起眉。
  蓝琅更早一些就看见了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他并不喜欢和谁比较,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至少外型不错,那么狼狈还能保持住风范。
  不过仅此而已。
  周棠雨站到了连宝餐桌前面,侍者倒也看出这个男人非富即贵,相较而言,还是餐桌上的两人比较平和,于是支支吾吾地试探连宝怎么处理。
  “我们认识,您忙去吧。”
  连宝不想为难侍者,但她也不想搭理周棠雨。这个人心理有病,连宝不知道他为什么纠缠着自己,难道五年时间不够他看清的吗?只能是有病。
  “我就想说几句话。”
  没想到周棠雨直接开口了,蓝琅紧绷的肩部略微放松了一丝,暂缓了直接拿下这个男人的决定。
  “我不想听,我觉得恶心。”
  连宝手撑在桌子上,面朝蓝琅那边,仅用余光剜着周棠雨。她顾不上蓝琅怎么看她了,周棠雨真的让她恶心。
  “请你离开。”
  蓝琅迅速起身,没有理由,凡是连宝不喜欢的,任何人不能强迫她,男人却避开了他的擒拿。
  她就那么看他,连个完整的眼神都懒得给他,虽然是从下而上,却仿佛居高临下地嘲讽他。
  “我马上就走,我只说一句:我接受你对我的任何裁决,但我想补偿你。”及时她那么看他,他还是要说。
  因为紧张,他的手紧握起来,掌心潮湿,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很大。
  整个餐厅都静了一静,所有目光都投向这边。
  连宝望着窗外寂寥的空气:“不需要。”
  “连宝……”
  “这位先生,你最好给自己留点脸面。”蓝琅扳住了周棠雨的肩膀。
  “你是谁?”
  周棠雨抖动肩膀,却没能甩开蓝琅。
  他转过脸,眸子呈现一种透明的茶色,脸庞英俊阴郁,而蓝琅气质清朗,温润如玉,眸中却寸步不让,两个比明星还上镜的男人如此近距离对峙让远处的小姑娘捧脸尖叫!
  尖叫声并没有扰乱蓝琅。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刚才说过无论sophia做出什么裁决,你都会接受。那么我告诉你,一个合格的前任只配死在联络列表里,最大的补偿是永不出现。”
  蓝琅的话和他的容貌形成鲜明的对比,坚硬、冰冷。声音入耳,在周棠雨脑中轰然炸开,他所积聚的勇气也在这一刻轰然消散,他对她真的已经没有任何企图,他只想看着她好好的,难道连这个机会也没有吗?
  “对,你不是接受我对你的任何裁决吗?那么五年前我就已经做完了。现在的我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补偿,如果你一定要补偿我,那么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如果避不开,那就当做素不相识好了。”
  连宝起身,平静而冷漠地同周棠雨的眸子对视。
  而后:“蓝琅,我们走吧。”
  连宝在蓝琅控制着周棠雨的那条手臂上拍了下,蓝琅见周棠雨处于失神的状态,没有攻击的意图就松开了。很快,连宝挽着蓝琅的手臂离开了餐厅。
  周棠雨还站在那里,即使周围有人举着手机在拍摄他也毫无反应,因为他脑子里全是连宝刚才的话。
  “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如果避不开……”
  “那就……素不相识……”
  一进电梯,连宝就松开了揽着蓝琅的手。
  青柠香气悄然远去,蓝琅怅然。
  “前任?”
  这时候装傻不再合适,蓝琅也不想继续装傻。
  从观光电梯往外看,城市在脚下疾速上升,失重感下恶劣情绪破土而出:“不是前任,是初恋。这些年我经历了很多,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和平到战争,不怕你笑话我,有时候我故意往那些生存环境恶劣的地方去,就是想磨炼我自己,我期待有一天,谁也不能再左右我的情绪,我以为我做到了,但是你看到了……”
  她还是没法忍受,他总是能让她失去控制。那些她以为已经愈合的伤口,重新开裂,鲜血淋漓。
  下行的电梯中,连宝看的是外面的城市楼群,蓝琅看的却是那双倒影在透明屏障上的清澈,空灵,却布满痛苦的眼睛。玉雕首先要做的是心静,当你握紧刻刀时,你便抽身事外,冷静而缜密地关注事态的发展。蓝琅三岁开始在爷爷的指导下握住刻刀,第一课就是这个,然而只是一双眼睛的倒影,他胸中便仿佛有大海刷洗过,开始后悔刚才没直接把那个男人掼地上。
  “可你也不是铜墙铁壁,我们都是血肉之躯,我们有心,才会痛。这可能就是我们和那些自私自大的人的区别吧。”
  拥抱来的猝不及防,连宝本能地想挣扎,却感觉蓝琅大掌按在她后脑勺上,这是一个充满了安慰的拥抱,清冽、温暖的气息从蓝琅怀里散发出来,那一瞬间,连宝放弃了抵抗,她只想让自己更暖和一些。
  大掌一下下地抚顺连宝的长发……
  晚上是蓝琅把连宝送回家的,把蒋俊贤吓了一跳。不过据蒋俊贤观察,这次连宝的追求者品质不低。连宝才回国几天呀,小伙子,眼光可以,速度一流!
  “不过你还是要好好考察考察,我这都没做背景调研呢!”蒋俊贤是既希望连宝能大力开展继承遗产的雄伟大业,又有一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且这种感觉随着和连宝相处时间越长越深。
  “切~他不是,他是我家亲戚。”
  今天的苹果格外红,连宝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本来她下午想回来休息的,一想她要是被恶心了下就不干活了那也太给周棠雨脸了,就坚持着留在公司。蓝琅作为项目顾问也没走,在一起研讨项目。连宝本来以为他这个顾问是给她面子,走个过场,没想到蓝琅言之有物,许多细节性的东西如果不是他有意透露那外行是绝对不会想到的,可把连宝惊喜坏了,坏心情也飞走许多,下班蓝琅就顺便送她回来了嘛!
  “怎么可能?我看他就是对你有意思。不过你们两家关系这么亲厚的话,是不好下手哈。”
  说到关键了,要是没这层关系,连宝无所谓,但她不想结婚,拿蓝琅练手换钱就过分了。
  “那你就考虑考虑结婚呗,结婚十个亿,换算成人民币一百亿,再证明证明是真爱,你就发了,我也就可以退休了。”蒋俊贤躺在沙发上畅想。
  连宝扔过去一个抱枕:“想得美,你怎么不结婚?你先给我结个婚看看。”
  抱枕正好砸在蒋俊贤脸上。
  不婚主义者蒋俊贤:……
  连宝回房间放了缸热水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躺床上拿起手机时发现蓝琅发过来了好几条微信。连宝一一回复,蓝琅似乎正拿着手机,连宝这边回复,他那边就发了过来,你来我往聊了半个多小时。
  互道晚安后,连宝捧着手机感慨了一会儿,真想不到蓝琅这么能聊,他看起来不像是喜欢玩手机的人。想到这儿连宝忽然想起来周棠雨是不是还在她微信列表里?当初只是拉黑,没有删除,她留着他干嘛呀,下蛋吗?
  连宝往下翻,翻了好久找到了周棠雨的头像,还是一串佛珠,不可能五年没换吧?她名字都换几茬了。管他呢。连宝手指一点,到了设置界面。
  连宝准备点删除的,手却一抖,按成了放出黑名单。霎时,房间里一片死寂,但什么也没发生。
  连宝轻抚胸口,把界面退回到聊天界面看了看,她就说不可能像小说里写的那么巧合,女主一翻微信男主就发过来了信息。
  连宝正想再度操作,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看着界面上多出来的一段话,还有在迅猛增加的留言数量,连宝眼越睁越大。
  “今天见到你了,你穿红格子的衣服真好看,以前没见你这么穿过,不过下雨天还是不要穿裙子了,容易凉着腿,等老了腿疼的时候后悔莫及。我忘了给你送伞,不过我也是淋着回的公司。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可怜,他们却不知道其实我很开心,因为我离你又近了一步,这真是一个隐秘的快乐。”
  “你是不是换香水了?闻着很清新。瞧我,还记得你喜欢sa,我给你买了很多瓶,都放在梳妆台上……”
  这一条后面就是问号,显然在这条后,那边也发现他发过来了。
  连宝:……
  连宝有点惊悚,但很快她就想到周棠雨竟然持续不断地发了五年微信?开始应该是想找她,后来就变成了独白,他竟然是那么想的。
  屏幕上的问号还在不断增加,可能一直得不到回复,那边索性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连宝没点,手忙脚乱地把周棠雨拉黑了,而后又彻底删除,这次没弄错,是真的删除了。
  连绵不断的阴雨天终于结束了,第一部 以玉雕为主题的宣传片进展顺利,导演、场地,乃至剧本中的情节设计都堪称完美,值得一提的是在连宝提出和孟离解约后,孟离又托人说情回到了项目组,这次态度放得很低。连宝其实不在意演员的真实性格,一个合格的制片人必然要擅用手中之材,既然孟离愿意忍,脸和气质又符合要求,连宝就省了再找别的人选。
  不过有时候孟离理解不了剧情,无法准确传递出玉雕所表达的情怀,蓝琅上阵给孟离补课时,连宝真心觉得这位职业演员和正品差的不是一丁半点,撑死也就能做到一半神似,要是蓝琅能出境就好了。
  有同感的不只是连宝,景新明虽然不服连宝,专业方面却很到位,几次找连宝嘀咕孟离悟性太差,被连宝以蓝琅不同意打发了回去。其实不是孟离太差,在演员这个圈子里,孟离算是不错的了,主要是蓝琅太惹眼,那种气质不是一天两天能培养出来的,几代人可能才培养出这么一个。不能被污染了。
  “晚上留下吃饭吧。”拍摄结束时,蓝琅过来找连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