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病 第12节
  郭雅心捧着锦盒回来,张妈妈把锦盒接了过去,放在小几上打开。
  里面是一尊雕刻精美的观音,观音的神态,动作,都栩栩如生。特别是宝瓶上那天然的一抹绿,犹如神来之笔。众人围过去看,免不得啧啧称赞。连嘉康郡主这样见惯了奇珍异宝的人也说,这玉观音是难得的东西。
  皇后正想把玉观音从锦盒中拿出来,方便大家观看,可谁知她刚把身子拿起来一些,“啪嗒”一声,观音的脖颈处便断了,头跟身子分离开来。
  气氛一下子凝滞。长公主的脸色立时变得非常难看,只觉气结在胸,其余的人也是面面相觑。赵阮大声叫道:“郭雅心,你是怎么看东西的?好好的一尊玉观音交到你手上,怎么变成这样了!”
  郭雅心连忙跪在地上:“我……我不知道……”
  张妈妈看长公主的脸色不对劲,连忙吩咐人去请大夫,一边给她抚着胸口顺气:“公主息怒,没得气坏了身子。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长公主低沉地问:“郭氏,你是不是故意的?”
  郭雅心连连摇头:“母亲,我没有。”
  赵阮咄咄相逼:“没有?库房是你管的吧?东西是你清点的吧?孙妈妈特意交代过这个是皇后娘娘赠的东西,母亲特别喜欢,要你小心看管,你就是这么看管的?故意把这种不吉利的东西弄到母亲面前来,你居心何在!”
  郭雅心无言以对。她一直命人把玉观音收在库房的宝阁里,东西贵重也从未拿出来核查过。她万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纰漏,一时百口莫辩。
  绮罗连忙跪在郭雅心的身边,对赵阮说:“母亲虽然掌管府库物品的清点,但她也没办法每时每刻盯着里面的东西。府库来往人数众多,也许是有人磕碰坏了不敢说。母亲虽然有失职之过,但说她故意把观音弄成这样的,大伯母可有证据?”
  赵阮没想到一个九岁的小丫头倒是挺伶牙俐齿的,狠狠道:“就算此事不是她亲手所为,但多年以前已经有道士说过她是不祥人……母亲的病说不定也是她克的。”
  郭雅心脸色煞白,手攥成拳放在大腿上。绮罗怒道:“江湖术士的话也能信吗?大伯母若有需要,我可以去找十个八个这样的道士来!到时候若说大伯母是不祥人,祖母的病是大伯母克的呢?”
  “朱绮罗,你好大的胆子!谁教你我说一句,你顶一句的!你眼里还有长幼尊卑么!”赵阮大声斥责道。
  绮罗绷直身子,还欲回嘴,却被郭雅心从袖底按住。
  林勋看着绮罗那护着自己母亲的模样,就记起上次在花园里,她抓蛇的那份果敢,还有吓朱成碧和朱惠兰的狡猾。这胖丫头看起来软软的,像团包子一样好捏,性子却刚毅得很,睚眦必报。他想起自己在军营中曾养过一只受伤的小狐狸,很爱粘着他,整日团在他怀里,尽会撒娇。只要他对她不好,她凶起来咬他从不嘴软。可惜死得太早了。那之后,他再不养动物了。
  “好了,都别吵了!”长公主扶着孙妈妈站了起来,俯瞰着郭雅心,“郭氏回去思过,其余的人与我一道入席吧。皇后,请。”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和一屋子的人离去。
  绮罗气不过,把郭雅心扶起来道:“娘,这摆明了就是有人设计陷害,我们为什么要忍气吞声呢!”
  “我们就两张口,怎么说得过她们?刚才屋子里的皇后,太师夫人,都是她的人。”郭雅心摇了摇头,吩咐道,“皎皎,你快去入席吧,免得晚了又招人话柄。我让玉簪陪我回去就行了。”
  绮罗依言去摆酒席的堂屋,路上一个花盆刚好挡了路,她气愤地一脚踹过去,痛得抱起脚在原地转了两圈。
  “小姐,您没事吧?”宁溪连忙过去查看,绮罗咬牙切齿道:“连个花盆都这么可恶!”
  宁溪劝道:“小姐就别生气了,公主只让夫人回去,没有惩罚已经算是好事了。”
  绮罗痛恨这样受人欺凌,任人宰割。她前世的性子跟郭雅心一样,总想着息事宁人,一味服软,可那些人哪是你服软就会罢休的?上次是蛇,今天弄出碎玉这样的事,下次呢?真是人善被人欺。
  一群丫环从她身边经过,两个为首的在议论:“大夫人一会儿要上的这道菜看起来很不错啊。”
  “当然,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呢。我们快去厨房看看吧,别出了什么问题。”
  菜?绮罗计上心来。
  ☆、第19章 腹泻
  绮罗走进堂屋,朱惠兰和朱成碧各自与玩得好的千金闺秀坐在一起,她独自落座。朱成碧和玩伴们悄声说了什么,她们都肆意地笑了起来。
  朱惠兰身边的红衣少女问道:“惠兰,这是你二叔的女儿?怎生得这么胖。”
  “整日里吃的不离手,自然是胖。她不仅胖,一到上课的时候就瞌睡呢。”朱惠兰掩嘴笑道。
  那红衣少女轻蔑地看了眼绮罗,摇着朱惠兰的手说:“好姐姐,你手上是不是有陆希文的临川集啊?”
  “怎么,你想看?”朱惠兰极为宝贝地说,“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轻易不借给人呢。”
  “这么说,姐姐是不想嫁给我哥哥了?”红衣少女噘着嘴问。
  “不知羞!”朱惠兰嗔了她一眼。这少女是辅国公周海山的女儿周敏君,林淑瑶有意与周家联姻。周家有个庶出的三公子,一直养在周敏君母亲的膝下,辅国公夫妻待他很好。他虽然无功名在身,也无法继承爵位,但一表人才,成绩优异,正在备考发解试。周海山就两个儿子,嫡长子沉迷于道学,一直不成亲,周海山倒是对这个小儿子寄予厚望。
  朱惠兰始终觉得自己可以配一个更好的,对这门亲事并不怎么上心。
  寿宴请的是宫中的御厨来操持。先上来绣花高饤八果垒,八种水果摆盘,只供观赏。而后捧出的是十盒缕金香药,周围的空气都飘起清香来。紧接着端出来十二品的“雕花蜜煎”,有雕花梅球儿、雕花笋、雕花金桔、雕花姜、雕花橙子等等,全都是玲珑剔透的雕花造型……
  绮罗只管埋头吃,对小姐们的话题全无兴趣。宁溪回来,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番,然后就退到后面站着了。
  外间,赵阮给长公主布菜,脸色不好看。她想不通为何长公主竟然不惩罚郭雅心,只让她回去,白白浪费了她动的这些心思。李妈妈上前禀报道:“夫人吩咐厨房做的凤翔九天已经准备好了,现在端上来吗?”
  “端上来吧。”赵阮吩咐道。
  京里人都爱吃蟹,这道菜便是取蟹肉精制而成,特意摆成凤凰的图案,头顶一朵花亦是雕刻得美轮美奂。长公主率先尝了一口,称赞道:“这蟹肉烹制得鲜美,宛如刚捕获时的口感,赏厨子。”
  “母亲,难道我不该赏吗?这螃蟹和厨子,我都费了很大的劲呢。”赵阮拉着长公主的手臂。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背:“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赏!”
  赵阮很高兴,招呼母亲和皇后也都尝尝这道菜。皇后对那雕花很感兴趣:“这晶莹剔透的模样,应该是梨吧?”
  赵阮觉得有些奇怪,原先不该用梨来做雕花,而是用寻常的萝卜,怎么忽然换了?这回鹘的梨还是前几日,延州经略使的夫人送来的,当时每个院子都分了一些,剩下的就都送到厨房去了。这个季节梨少见,她看到桌上的夫人们全都惊讶赞叹的模样,不免又有些得意。
  嘉康郡主夹起那雕花:“勋儿最是爱吃梨,这花雕得如此精美,恐怕他要忍不住吃下去了。”
  左右都在笑,相谈甚欢,不住地夸这道菜乃是今日的翘楚。忽然一个婆子跑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郡主!世子……世子出事了!”
  嘉康猛地站起来,质问道:“什么事?”
  “世子忽然之间腹中绞痛不止,不仅是世子,外间有几位大人也都是如此!”婆子着急地说。
  “快,愣着干什么,出去看看!”长公主立刻就坐不住了,连忙扶着张妈妈出去了。
  好好的宴席,此刻却无人坐在位置上,人群围在大大小小的几处。国公府里住的大夫手忙脚乱地给几个□□的大人看病,孟四平已经被朱明祁打发去找更多的大夫来,也有人拿着皇后娘娘的腰牌进宫去请太医了。
  朱明祁厉声问大夫:“这好端端的,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堂堂的国公府寿宴上的食物有问题,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大夫的头上大汗淋漓,一边给林勋诊脉一边战战兢兢地说:“看世子的症状应是……误食食物所致。”
  “究竟误食了何物?”朱明祁追问道。
  大夫起身到桌子上察看,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叶季辰察看了林勋之后,上前禀报道:“国公爷,会不会那盘蟹有问题?张仲景《金匮要略》中曾记载,蟹与柿子不可同食……”
  朱明祁打断他:“这个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因此今日宴席的菜肴中并没有柿子。”
  “那雕花所用的可是回鹘梨?前几日我在蓉姐那儿刚吃过。寻常的梨自然是没事,可回鹘的梨食性与柿子几乎相同。方才我便有些担心,让同桌的大人都不要食用那朵雕花,眼下他们都无事。”
  “是啊是啊,亏得叶公子提醒,我们都没有吃。”有几位大人点头附和道。
  大夫似恍然大悟,从桌子上拿起没有被食用的雕花看了看,跪在朱明祁的面前:“国公爷,想必这位公子说的没错。回鹘的梨不是常物,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吃过,更别说知道它的特点了。既然知道了原因,小的这就去开药方给几位服下。”
  在门后的赵阮听到这里,面色煞白。嘉康郡主转过头看她,口气不善:“怎么夫人用这东西之前,竟然没有查过是否可以与蟹同食,只顾着好看了吗?”
  赵阮吓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从来不知道回鹘的梨跟螃蟹一同吃会是这种结果。更何况原来她吩咐用来雕花的是白萝卜啊!皇后连忙出来打圆场:“嘉康妹妹莫生气,既然已经查到了病症,勋儿当无碍的。”
  嘉康冷哼了一声,瞪了赵阮一眼,生气地离去。
  长公主看到好好的寿宴变作了这般光景,自然是什么兴致都没有了,扶着张妈妈便要回松鹤苑去。赵阮连唤了几声“母亲”,她都似没有听见。赵阮觉得十分委屈,靠在于氏怀里哭:“娘……我劳心劳力地准备这道菜,原是想给国公府长脸面的,怎么到头来成我的不是了?”
  于氏摸了摸她的头:“你是无心之过,别自责了。”
  “不,不是无心之过。”赵阮忽然直起身子,恼怒地往厨房走去,“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谁出的主意!”
  绮罗吃饱喝足了,和宁溪一起懒懒地走回去。她知道了前院的事,心情大好。宁溪忍不住问:“小姐怎么知道回鹘的梨跟螃蟹一起吃了之后,会腹泻呢?又怎么认定世子一定会吃那梨做的雕花?”
  绮罗微微一笑,别人会不会吃她不知道,林勋却肯定会吃。林勋很爱吃梨,而且酒席上并没有人知道那梨是回鹘的。前世他住在家中的时候,有人送了父亲一篮子回鹘的梨,父亲特意削给他尝,之后还让厨房当天不要再做螃蟹。她也是问过父亲才知道,回鹘的梨与柿子的食物特性极为相似,与蟹同吃会有腹泻的反应。绮罗前几日分到了经略使夫人送来的梨,又想起赵阮之前要人四处购买新鲜的螃蟹做菜,便记起这件事。
  绮罗回到鹿鸣小筑,却见朱明玉欲出门,被郭雅心从背后抱住:“官人!”
  “别拦着我!他们太过分了!”早前朱明玉在前院就听说了玉观音碎掉,郭雅心被罚的事,便急急赶回来,就见郭雅心坐在房中抹泪。他气不过,要去长公主那里讨个说法,却被郭雅心拼命拦住。
  “爹爹要去找祖母吗?最好别去,她现在肯定已经气死了。”绮罗一本正经地说。
  徐妈妈刚好从院子外进来,把前院发生的事告诉给朱明玉夫妻。
  朱明玉愣住:“你是说,大嫂准备的菜有问题,好几个大人都腹痛难忍?”
  徐妈妈点了点头:“是的。国公爷正在安排他们回府,酒席都还没吃完哩。出了这样的事,国公府颜面尽失,大夫人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另一头,赵阮气冲冲地来到厨房,厨房里干活的人知道出了事,已经集体跪在厨房外面。赵阮质问厨娘:“谁让你自作主张,用梨来雕花的?是不是有人指使你的!”
  厨娘哭着说:“夫人冤枉啊!奴婢们本来准备了萝卜,可是忙乱之中萝卜都洒在地上弄脏了,一时之间弄不到别的代替。刚好看到那些梨摆在那儿,就改用了梨。梨生津润肺,是个好物,怎能想到会出这等事!”
  赵阮气得浑身发抖,让李妈妈把这些个厨娘都给打发了。等她精疲力尽地回到沐春堂,朱明祁已经在那里等她,喝道:“看看你干的好事!”
  赵阮的嘴唇动了动,委屈地说:“我也是一番好意……我也不想弄成这样的!”
  “好意?你为了出风头才弄得这些花样以为我不知道?你若是弄好也就罢了,可你把来参加寿宴的宾客弄到横躺着出去,其中还有勋儿和辅国公!我的脸面,国公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那……我做都做了,你想怎么样?”赵阮不甘示弱地问。朱明祁看到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就更来气:“你以为你在府库动手脚弄坏玉观音的事情,我查不出来?赵阮,我已经给你留了颜面,你好好给我反省!从今日开始,没我的命令,不许你踏出沐春堂半步!”说完,朱明祁便甩了袖子出去了。
  赵阮怔怔地后退两步,气得在屋里大摔东西,李妈妈和丫环们怎么劝都没有用。
  自此,国公府里总算清静了两个月。九月,各地发解试结束,相继放榜。
  陆云昭一举拿下了京东西路的发解试头名,文章轰动天下。这一年,他才十六岁而已。
  ☆、第20章 再相见
  十月份变法失败,文昌颂和李茂等人被相继贬出京城。朱明祁迁任吏部侍郎,原应天府通判曹博进京述职,原京东西路转运使苏行知升为参知政事。朝中的守旧派获得了全面的胜利。与此同时,考生们陆续从各地来京城集合,参加来年的礼部试。皇帝颁下圣谕,由参知政事苏行知权知贡举,礼部尚书王佑等三人权同知贡举,共同主持礼部试。
  圣旨一下,几位主考便被“锁”进了贡院里。
  绮罗听说是苏行知担任主考,就忍不住想起要嫁给他做儿媳的曹晴晴。而礼部尚书王佑是外祖父郭松林一手提拔的,这怎么看,陆云昭的礼部试都是困难重重。虽说科举用的是糊命和誊录制度,但所有考生的命运皆掌握在几位主考手里。
  绮罗很为陆云昭担心,写信问他近况,却没有回音。
  这天,叶季辰来国公府看叶蓉,被叶蓉念叨得头疼,躲到鹿鸣小筑来。绮罗见到叶季辰,心情顿时好了很多:“舅舅,你今日怎么有空来?”
  叶季辰上下打量她:“小包子,你脸色不好。以前像刚蒸出来的,现在像过夜的。”
  宁溪噗嗤一声笑出来,绮罗哭笑不得。
  “今日丰乐楼有蹴鞠表演,愿不愿意跟舅舅去看看?”
  丰乐楼是京中有名的正店大酒楼,时常有表演的节目。绮罗倒是很想去,就是不知道郭雅心肯不肯放行。
  朱景舜恰好在家中休息,发解试结束,书院便也陆续开始休假了。他躲着朱景启,避来绮罗这里,听说要去丰乐楼看表演,也非常想同行。叶季辰以往跟朱景舜并没有什么交集,两个人这算是头一次正式地见面。叶季辰对绮罗说:“有你二哥在,你就不用担心了吧?”
  绮罗推朱景舜去跟郭雅心说。郭雅心见是一向守规矩的朱景舜开口,料想也惹不出什么事来,只叮嘱几个人小心些。叶季辰是骑马来的,朱景舜也骑马,绮罗只能坐轿子。到了丰乐楼,一楼大堂里已经是座无虚席,幸好叶季辰是这里的常客,掌柜给留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的横排窗开着,能清楚地看见楼下。一楼中间的台子上站着两队表演的人,一队身穿红色锦袄,着裤,脚上是牛皮软靴,另一队则穿着青色的锦袄,别的都与另一队相同。今日表演的齐云社是威震南北的蹴鞠名社,高手如云,表演起来肯定很精彩。
  叶季辰指着台上说:“这蹴鞠有两种打法,不设球门的打法叫白打,球不落地,看哪队踢的花样好,就判谁赢。可别小看那圆球,它内由牛彘胞充气而鼓,外由十二张皮革缝制而成,极有弹性。”
  朱景舜听了连连点头,称赞道:“往日里虽知道蹴鞠风行,却只能看个热闹。今日若不是跟叶家舅舅一起来,还不知道这些名堂。”他的年纪跟叶季辰其实差不多大,陡然一声舅舅喊出来,叶季辰喝到口中的茶全都喷了出来。
  朱景舜不好意思地问:“我听六妹妹这样叫你,便跟着一起叫了,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