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那年佛前
  我立即回道:“你想皇上好好活着,还是想他出事?”
  我这话一出口便是大逆不道,若让人听了去,我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小房子更是当场被我吓傻了,呆了半天才缓过劲来,“奴才有几个脑袋啊?当然是盼着皇上早点好起来!这蔚悼王才刚过世,余贵妃又——”
  我一把揪住了小房子的领子,“那你把乾清宫守好了,就有天大的事都不许打扰皇上!”
  弘治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刺激了。余贵妃虽非弘治心爱之人,但毕竟伴了他这么多年,情分总归是有的。所以贵妃寻死之事,绝不能让他知道!
  “是是是!”小房子缩着颈子,连声应着。
  “天塌下来,我一个人承担,砸不着你,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办事。”无论如何,这一关我得帮弘治挺过去。就像炜儿走时,他把病倒在榻上的我救活一样。
  “是是是!”小房子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忙不迭地点头。
  走之前,我做了一番安排。我特意嘱咐所有太医与宫人,“你们把嘴都给我闭严实了,皇上重病之事谁敢透露出去一个字,我就要他人头落地!”
  小房子为难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就算是咱们不说,后宫也会很快知道乾清宫有异样啊。”
  “至少现在要瞒住!”我厉声回了一句,现在能做的只有为弘治多争取时间,祈求他早日康复。
  为了尽可能不让外界察觉到这里的异样,我又让太医两人一组轮流来守候,若有人问起就说皇上因蔚王过世而忧伤过度,需要在乾清宫静养,如无宣召勿来兹扰!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给已官至北镇抚使的何澦修书一封,要他暗中加强后宫的警卫。北镇抚使比较特殊,拥有不少特权,不受外界干涉,既是有人发现何澦的异样,他也能轻易搪塞过去,不至引起恐慌。
  为免事后何澦引起弘治的猜忌,我特意让弘治赐给我的宫人去送信。以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弘治,而并非与何澦私递书信。我又让小房子把我换下的染血棉衣悄悄拿去烧掉,并叮嘱他如若皇上醒来找我,就说我去看望余贵妃了,很快就会回来。
  交待完这一切,我才匆匆忙忙赶往长宁宫。
  我到时,很是吃了一惊,长宁宫里挤满了人。想来是太皇太后病在榻上昏昏沉沉,余贵妃自尽的事没人敢去告诉她,没了太皇太后的懿旨,这长宁宫简直跟集市一般挤满了各路看客。一个个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说是来看望执掌凤印、统领六宫的余贵妃。
  她们中有几个人是真心关心余贵妃的死活的,又有多少人是来看热闹的!
  想余贵妃美貌多才得宠幸,有太皇太后撑腰,又育有蔚悼王,意气风发时多令后宫众人妒忌。如今蔚悼王过世,有多少人暗中拍手称快,又有多少人盼着余贵妃随蔚悼王共赴地下?!
  众人见我一身普通宫装,压根没想把我当成永妃,仍是将我看成冷宫的弃妃。项敏妃与太归娘子更是自我进门之后就冷嘲热讽,只有郑贤妃和赵和妃尚且顾些皇上的脸面,与我见了礼,但见她们神情戚伤,各有心事。
  “余贵妃怎么样了?”我不去理会项氏与张氏,只专心问太医。
  “贵妃娘娘并无大碍,但娘娘的疾患在心中,若无法根除,终有一日……”李太医伺候余贵妃多年,字字真切,无不是为余贵妃打算。
  “心病还需心药医,”我悲叹了一声,“李太医只管尽力便是,其它的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还请永妃娘娘多费心!”李太医听了我的话,似对我燃起了一线希望。其实我这心里并无半分底气。
  “姐妹们也听到太医说贵妃并无大碍了,贵妃榻前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姐妹们还是各自回宫吧!”我向众人说道。非是我下了逐客令,只是这些人呆在这里,只会让余贵妃更难受!
  “宫人不是去乾清宫禀报皇上吗?怎么来的倒是你顾永妃啊?”项氏又来向我发难。
  “皇上遣我来的!”我用眼角睨了她一眼,“女人家的心思自然还是女人懂,更何况我也失去过孩子,我来劝慰余贵妃当然最为合适!”
  “若论这个,谁能敌得过顾永妃啊?”张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顾永妃痛失了孝康长公主,仍是风生水起、妖媚惑主,一路从孝嫔晋至永妃,就是进了冷宫也还是在日思夜想地攀上龙床——”
  “这大明的后宫什么时候轮到一个蓄发的尼姑来说话了?!”我对张氏的厌恶已是到了极限。
  瞧瞧这张可憎的嘴脸,谁能想到她就是化身桥石、为弘治整整受了九百年苦楚的痴心人?!她口口声声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弘治,其实都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的私欲罢了!她得了弘治的宠还不够,还要把弘治留给我的那最后的一点爱也夺了去!
  就算在佛前,弘治欠了她的恩,我也欠了她的情,可这情债到了今日也总该还清了吧?我死去的族人、我被驱逐出国土的父母兄妹、我几次差点死在她的魔掌之下、我逝去的孝康长公主与蔚悼王、我与弘治支离破碎的爱情!
  若不是她,我与弘治的这一世怎会如此艰难?
  佛祖确实许了我们一世,可这是怎样凄凉的一世?!我在这尘世轮回七载,已经忘却了自己最初的模样,而张氏却是带着这一千年的记忆来到这尘世的,她生生拆散了我与弘治美满的姻缘,她仗着自己的功劳得到了弘治无限的恩宠,她为了夺去弘治的爱,不惜找人伪装成我的转世!
  不是都说我佛慈悲么?却为何要这样折磨相爱的两个人!
  我的话刚一出口,人群里就有人低低地笑出了声。张玳珺被废去后位、出家为尼,这是谁都不可更改的事实!张氏听了气得直跳脚,“顾千寻,你——”
  “我有说错一个字么,太归娘子?!”我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然后吩咐长宁宫的宫正,“请众位姐妹回去!”
  “是!”宫正带着长宁宫的宫人强行送客,“各位娘娘请吧!”
  “顾千寻,你少得意。本宫这就找皇上评理去,看他不治你的罪!”项氏怒气冲冲地叫嚣着。
  “你去吧!”我幽幽的一抬嘴角,“皇上痛失爱子,正愁没有人给他散散火气!”
  项氏与张氏终于千般不甘地走了,她们一走,玉铭就流着泪忿恨地说道:“我们娘娘就够难受的了,这两个浑人还来添堵,要不是她们娘娘怎么会想不开?!”
  我一惊,“玉铭你说是敏妃与太归娘子不是贵妃出事之后才来的,而是她们对贵妃说了什么才令贵妃萌生了自尽的念头!”
  玉铭抹着泪,“正是!就是这两个浑人!”
  “玉铭——”凤榻上的余贵妃悠悠转醒,眼角的泪痕尚在,一见我眶中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永妃,你早知道的是不是?!你们都知道的,就瞒着本宫一个人!!”
  我瞬间明白了余贵妃所指,张氏与项氏真是好歹毒的心肠啊!她们这不是存心要余月溶的命吗?
  我忙朝宫人们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待宫人走后,我正欲开口相劝,只听余贵妃怒道:“你也走!”
  “我走?我走了,你的苦向谁诉?”我顿时放大了声音,“你以为这世上你才是最伤心的人吗?炜儿可是我的亲生骨肉!”
  余贵妃听到这一句,顿时大哭起来。
  我知她心中凄楚,可为了激起她的生念,纵是再残忍我该说的话依然要说!
  “是,我是早就知道两个孩子被换了!可我能跟谁说?我想把两个孩子换回来,这可行吗?我只能把这个秘密深深需埋在心底,你知道这些年我过得有多苦吗?我宁愿自己与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余贵妃的哭虽未小下去,可我知道她在听我说话。
  “当年我怀抱着小孝康,明知她不是亲骨肉,仍是把她当亲生一般来疼爱。她生病我不眠不休来照顾,我还在佛前许愿宁去十年寿命来换她康复!她离世时我抱着她哭得肝肠寸断,几乎活不下去!
  “可你的亲儿子还在!”余贵妃气道。听她的口气,我对孝康一片情好像惺惺作态一样!
  “但我的亲生子日日夜夜伴在你的身边,亲亲热热地喊你母妃,而我却只能隔上几个月才能见上他一面!”
  我亦加重了口气,“你比我有福气得多!好歹炜儿还陪了你四个寒暑,孝康呢?尚未满一岁就弃我而去!若说死,我比你有资格得多!我不及你美貌,没有高贵的出身,更没有太皇太后的爱护,我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换却不能作声,我明知道孩子必然夭折却无能为力!我与我的孩子都不过是太皇太后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棋子?”余贵妃突然停止了哭泣,她痛心万分地说:“我又何尝不是周氏家族的一颗棋子!?”
  “至少你性命无忧,而我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同在这后宫之中,你我都是身不由已的苦命人!”余贵妃终于说了句知冷知热的话。我激动地上前握住她的手:“我们的命已是这样苦,为何还不好好对待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