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只见一位身着藏青色粗麻布衣的老头,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下颔上的白色胡须,更是显得他仙风道骨。
  两人围着棋桌坐下,其余人等皆退了下去。
  殿内炉香四溢,更漏滴答作响。
  冬日银白色的冷光透过支摘窗洒在青砖地上。
  萧聿捏着手中的白子,面不改色地将近来的怪事说了一遍。
  凌云道人道:“陛下今日找贫道来,是来除梦魇的?”
  萧聿落子,“若说这些是梦魇,那先太妃薨逝前说的话,是巧合吗?”
  凌云道人道:“这世上确实有将逝之人和幼童能瞧见亡魂的说法,但也不能仅凭一句话、和一丝余毒,就断定是借尸还魂,之前……”
  话音落下的一瞬,萧聿抬头与凌云道人对视。
  “陛下竟真是这样想的。”凌云道人顿了一下道。
  凌云道人看着他的目光,忽然想到了延熙二年的秋天。
  那时,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朕确实在坤宁宫瞧见皇后了。”
  ——“她同朕说话了。”
  又过了好半晌,凌云道人缓缓道:“自古心魔难除,这话的确没错啊……”
  萧聿直接道:“朕记得凌云大师会招幡之术。”
  招幡,指的便是招魂之术。
  “招幡回魂,是道天机,做了便要负承,且还是那句话,未必能得偿所愿。”
  皇帝默了半晌,凌云道人看出了他眼中的决绝,叹口气道:“贫道试试吧。”
  凌云道人简单摆了卦,插了幡,闭眼低语。
  寒风涌动,旗帜微动,凌云道人蓦地睁开眼,蹙起了眉头,萧聿心脏一紧。
  可突然,又静了。
  接下来,不论凌云道人再念什么,那幡旗都没再动过。
  凌云道人双手一合,道:“回陛下,贫道修行不够,这机缘,怕是无法替陛下续上了。”
  所谓机缘,那便是强求不来。
  凌云道人走后,萧聿在养心殿低头哂然一笑。
  他自幼不信命,更不信这些鬼祟之事,如今,居然也成了这幅样子。
  他知道自己荒唐,可他就是不信这世上会有那么多巧合。
  萧聿起身准备去寿安宫看小皇子,却见盛公公慌慌张张跑过来,一脸焦急道:“陛下,薛妃娘娘眼下正在景阳宫做法事。”
  萧聿眉宇蹙眉:“你说什么?”
  “昨日、昨日景阳宫挖出了前朝两具女尸……”盛公公鬓角流汗,“薛妃娘娘特意找了道士来驱鬼……”
  萧聿的一张俊脸彻底沉了下去。
  他咬了咬牙道:“随朕去景阳宫。”
  皇帝走进景阳宫后,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在养心殿招幡,薛澜怡在景阳宫驱鬼。
  一排道士都在他身侧嗡嗡。
  他甚至怀疑薛家送薛澜怡进宫时,曾贿赂钦天监,改了八字。
  薛妃见陛下来了,回头粲然一笑,福礼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并主动解释:“近来宫中怪事颇多,臣妾怕吓着秦婕妤,特意拖兄长寻了京城最厉害的道士来此驱赶邪祟。”
  萧聿手背青筋暴起,他厉声道:“朕瞧你像邪祟!”
  薛妃瞳孔一震,立马躬身道:“臣妾有罪。”
  “你是有罪!”萧聿嗤笑道:“你当宫里是什么地方?你身为四妃之一,却在宫里做此等怪力乱神之事,谁给你的胆子?”
  薛妃的脸都白了。
  她险些忘了。陛下是武将出身,是上战场杀过人的,他怎会轻信这世上有鬼。
  “臣妾知错!”薛妃立马跪在地上,同身边人眨眼睛道:“快叫他们停下!”
  话音甫落,一旁的秦婈再也撑不住了。
  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第33章 阿菱  我等你,太久了。
  秦婈晕倒的前一刻钟——
  薛妃身着紫色狐狸毛大氅,头戴牡丹花步摇,面带笑意地走进景阳宫。
  秦婈起身相迎,“臣妾给娘娘请安。”
  薛妃刚得权,眼下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她连忙扶起秦婈,柔声客气道:“妹妹这是做甚,快快起来。”
  秦婈一抬头,这才发现,薛澜怡身后,还站着两位道士。
  而这两位道士身后,还有两位身着菜衣、腰系长铃,手持翻杆和抓鼓的……这算巫师?
  秦婈细眉微蹙,“这几位是……”
  薛妃一笑,拉起秦婈的手道:“本宫听闻亲妹妹因为那事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便特意让兄长寻了道长入宫,你放心吧,这些人本事大的很,定能将景阳宫内的邪祟处理干净。”
  邪祟。
  秦婈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那不就是驱鬼吗?
  心虚使然,她同薛妃道:“多谢娘娘记挂,但臣妾真的无事。”
  可她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倏然寒风涌起,太阳穴竟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她下意识握紧拳头,痛感让她渐渐用力,指甲似乎都要陷入肉里。
  怎么会这么疼……
  可是与眼前这些人有关?
  薛妃本就是来做样子的,自然无暇关心秦婈脸上的异样,直接摆了摆手道:“好了,开始吧。”
  鼓声响起。
  几位道士开始闭眼默念。
  秦婈嘴唇渐渐失去血色,指尖全是冷汗,摇摇欲坠之际,只见那玄色龙纹长袍出现在了景阳宫。
  面容肃穆,一身煞气。
  “薛妃!”
  他呵斥一声后,薛妃双膝一软,立马跪在地上。
  只听他又道:“你当宫里是什么地方?你身为四妃之一,却在宫里宣扬此等怪力乱神之事,谁给你的胆子?”
  秦婈的视线渐渐模糊,鼓声一停,整个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萧聿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腰身。
  他瞳孔一震,心脏击打着胸腔,他总算明白,方才幡旗为何会动,却又停了。
  萧聿回头厉声道:“快唤太医。”
  薛妃看着他那般紧张地将秦婕妤抱在怀里,不由抿住了唇。
  出了景阳宫的门,薛妃捂着胸口,道:“他竟然说我像邪祟,清月!我今日做错什么了?叫人来驱鬼除邪,难道不是为了秦婕妤好?不是为了后宫安生?”
  清月拉着薛妃的袖口道:“娘娘,您小点声。”
  薛妃深吸一口气,胸脯起伏,眼眶微红,“三年了,今日竟是他与本宫,话说的最多的一天……”
  清月低声道:“娘娘,陛下是带兵打过仗的,兴许只是忌讳这些事……并非真的怨您。”
  “可他分明就是有意落我的脸面。”薛妃道:“不然太后以前做法事,他怎么问都不问一声?”
  清月颔首沉默。
  薛妃又道:“还有那个秦婕妤,我真是给她太多脸面了,竟让她在我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争宠,早不晕、晚不晕,怎么陛下来了就晕?”
  思及此,薛妃气得指尖发颤,“装晕是吧,好,等她醒了,本宫便教教她何为尊卑,四品的分位都能如此,若是陛下真把大皇子交给她养,那还了得?”
  薛妃回到咸福宫,眼眶都还是红的。
  连喝了两杯茶,才静下心来。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笑嘻嘻地走过来,“奴才已将事情都办妥了。”
  薛妃蹙眉道:“何事?”
  小太监道:“奴才方才四处奔走,已将娘娘的仁厚之举,告知了全宫。”
  仁厚之举。
  薛妃气得将手中的杯盏扔到了地上,“啪”地一声碎裂开来。
  ——
  景阳宫内。
  宁晟否替秦婈诊脉,收了帕子后,喃喃道:“确实有些奇怪。”
  萧聿坐在榻边,道:“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婕妤身上发着热,却并无风寒之状,身子也无大碍,想必……是受了惊吓所致。”宁晟否缓了一口气,道:“臣先替婕妤开两幅退热的方子。”
  萧聿道:“好了,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