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一辆车倏然冲往大门,安保们认出是二少爷陆折的车,急忙叫喊着堵上去。
  陆折坐在驾驶座上,冷冷瞧着外面这些如临大敌的家伙。
  他倏然打开车门,脚踩在地上。
  “二少爷,陆总说您不能进去。”
  “请您不要让我们难堪好吗?”
  陆折心里的火蹭蹭冒,“让开!”
  这些安保是陆燃高薪聘请来的,个个强壮,身手极好。
  回自己家还被堵在外面,何况爷爷还在等着他。
  陆折眼睛红似滴血,“都给我滚开!”
  安保们不敢真动手,只是堵着不让他进。
  院子里的松柏枝丫穿过墙,不知谁在上面挂了黑色布条。
  陆折脸色一沉,人还没死呢,陆燃就亟不可待地昭告天下了!
  他心脏虽然不好,但专门学过拳击。
  左肩摔过一个,右手推开一个,他像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往里冲。
  这些安保们顾及他的身体,都不敢动真格。
  忽然有人推门出来。
  管家朗声道:“让二少爷进来。”
  陆折冰着脸站稳身体,摸了下怀里的琉璃盏跟着管家走了进去。
  管家年近古稀,从小看着陆折长大。
  “你不怕陆燃骂你!”
  管家苦笑一声,“我耳聋,大少爷骂两句我只当没听见。”
  两人边说边往里大步走。
  两旁庭院好多佣人在悬挂黑白布条。
  陆折脚停下来。
  管家哽咽道:“老太爷还在撑着最后一口气。他虽然说不出口,但我知道他在等你。”
  陆家家大业大,前来吊唁的人肯定很多。大少爷提前准备也是应该的,只是现在说什么,陆折都听不见去,何况兄弟之间的成见实在太深。
  陆折只停几秒便大步往里冲。
  爷爷的房间在一楼最尽头,从进了走廊便闻到浓郁的药味。
  一堆医生护士候在外面,这时候连他们也只能等患者灯枯油尽的那一刻。
  陆折推门而进,瞧见爷爷枯黄面庞,眼圈倏地泛红。
  陆燃陪在一旁,握着爷爷的手。
  石依依竟然也在。
  管家疾步上前,不顾陆燃阴冷的眼神,他凑到老太爷耳边,轻声说:“小折来了。”
  爷爷沉重的眼皮勉强睁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痰声,嘴唇颤抖着不知道在咕哝什么。
  管家凑近了些,但仍然听不清楚。
  “你来干什么?”陆燃满脸嫌弃。
  陆折不理他,径直往床前走。
  爷爷的手从陆燃的手里挣脱,抖着朝陆折伸去。
  陆燃脸色骤然一变,嘴唇抿成一条线。
  陆折整颗心被搅成了碎渣。他还没来得及送腊梅花给爷爷,不,原本他有时间,但是他鬼使神差地,怎么都不迈不开腿。
  管家拍了下陆折的肩膀,“快去啊。”
  陆折瞬时眼前一片模糊,上前攥住爷爷的手。
  他胡乱擦了擦眼,从怀里拿出黑布袋,小心翼翼从里面捧出琉璃盏。
  瞬时荧光四射,温润如春。
  石依依瞬时睁大眼睛,心里吃惊道:陆折竟有本事从连菀那里讨来灵泉?
  陆燃冷道:“陆折,你搞什么?”
  陆折来不及过多解释,只说快让爷爷服下。
  陆燃哪里肯同意。
  两人争执中,陆燃一听到这玩意是从妙莲观的道士手中讨来的,顿时冷笑起来,“你是糊涂了吗?骗人的东西也敢让爷爷乱吃?!”
  石依依贪婪地盯着琉璃盏,心里冷嗤道:真是愚蠢的人类。
  管家在旁劝道:“小折也是好心。”他虽然也觉得这种绿里吧唧的液体能治病太过可笑,但陆折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爷爷的手抚在琉璃盏上,顿时觉得暖洋洋的。只是他喉咙里的痰堵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浑浊急促的鸣音。
  陆燃以为爷爷生气了,一巴掌挥在陆折的手上,琉璃盏滚下床,顺着地板咕噜咕噜滚出门……直直朝外滚去。
  这一刻爷爷的手赫然一坠,重重砸向了猩红色的床被。
  “爷爷!”
  “老太爷!”
  各种哭喊声喷出,房间内骤然哀嚎一片。
  陆折浑身僵硬,看了眼滚出门外的琉璃盏,再回头,爷爷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他伸手一模,爷爷鼻息间已经没了气息。
  陆燃气急败坏,大吼起来。
  “陆折,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明明知道你是陆家的丧门星,爷爷讨厌你,厌恶你,让你滚得远远的,你为什么回来把他气死?”
  “你看他眼睛都闭不上……”
  陆折整个脑袋乱糟糟的,陆折说了什么他其实听不清楚,或者说不用耳朵听,只从他恼羞成怒的表情也能猜出他说了什么。
  亦或者,这些年,类似的话陆燃说了太多次,他已经能背下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加上爷爷,他彻底成了家族的罪人。
  管家想替陆折说两句话,但见陆燃跟发疯似的,大叫大骂,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悲悯地看着陆折。
  石依依上前将陆燃抱住,不知道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话,他倒是不发疯了,只是瘫坐在旁,无力地让手下人安排丧事。
  陆折慢慢转过身,他不敢去看爷爷的脸。
  后面哭声一片,前面忙碌的人们正在为爷爷的最后一程做准备。
  只有他跟废物似的,成为所有人的阻碍。
  哦对了。琉璃盏。
  他顺着走廊疾步往外走。
  琉璃盏最后卡在庭院的排水沟里。盖子松动,里面的灵泉顺着水沟不急不慢地朝草坪渗透,经过灌丛,径直流向中间那棵腊梅树。
  陆折蹲下来,他蹲下的时间不过一秒钟,眼前的草丛瞬间蹿高了十几厘米。
  陆折一愣,眸光投向旁边的灌木丛。
  原本只有三四十厘米高的灌木丛竟然在须臾之间也蹿了一蹿。
  要说之前王福把灵泉吹得天花乱坠,其实他心里并不认同。爷爷病重,他病急乱投医去求妙莲观,即便道醇给他的琉璃盏看起来像古物,他心里还是存疑的。
  此时此刻,他亲眼瞧着这些植物只是沾染了一点点灵泉,便个子蹿高,叶子变大……这灵泉难道真的不是凡物?
  他站起来,越过草丛,走到腊梅树下。
  最后一点灵泉全浸润在树根下。
  原先只是一小朵的圆形花蕾迅速变大,连带着叶子也抽条出来。
  原先香味只是淡淡地萦绕,靠近才可闻见,此时此刻香馥浓郁得化不开,只是轻轻抬起下颌便以为深处腊梅王国。
  陆折被勾进从未想象过的神奇世界,压根没听到骤起的哭丧声。
  陆燃说这是妙莲观坑蒙拐骗的脏东西,说他是心糊了猪油的傻东西……想到这里陆折唇角扯出一个弧度,世界远比陆燃想象的大,他也比陆燃想象的好。
  梁嘉嘉匆忙赶过来时,瞧见陆折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腊梅树下。
  她也不说话,慢慢等着。人影窜动,声音四起,全成了虚无的背景。
  陆折过了许久才转过身来,看见她来了也并未惊奇,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弯腰捡起琉璃盏。
  他抬脚就走,压根没想搭理这位家族给他选定的结婚对象。
  梁嘉嘉拦着他,漂亮的脸颊上浮着一层担忧,“小折,你伤心了吗?”
  若是平常见到她,被她纠缠烦了还会斥她两句,今天却是一言不发,许是太难受了吧。
  陆折停下脚,也没往她身上投去一瞥,反倒仰头看着水蒙蒙的天空。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妖精吗?”
  梁嘉嘉一愣,随即笑起来,“你可真幽默。”
  父亲总说人是吃人的妖怪,让她别整天傻乎乎的被人骗。
  “你觉得妖精是好的,还是坏的?”
  陆折的声音有点飘。
  梁嘉嘉歪着头,“妖精哪有好的?”
  陆折终于抬眼看向她,“人就一定是好的?”
  梁嘉嘉又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