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林君劢想得一点头绪都没有。
  听到外面的动静,他走出书房,见是乔若初趿着拖鞋去盥洗室洗漱,自顾笑了笑,继续想事情。
  “君劢,在想什么呢?”乔若初收拾完出来,见丈夫在楼道里蹀躞沉思,微微惊讶。
  他猛地抬头凝眸,“起床了?”
  乔若初见他眼袋稍显肿胀,知道夜里劳神不小,心口刺得难受,“去补补觉吧。”
  “嗯。”
  他随便搭腔,心里的疑影黑又重,乔青崖去世,他手里的东西应该在他的女儿手上吧,怎么从来没听乔若初提过这事儿呢。
  难道还不信任他吗?
  “若初,昨天夜里审讯杜荣,据交代他背后的黑手还是冲着乔家来的。”林君劢试图委婉试探妻子。
  乔若初边走边冷笑:“乔家人都死光了。”
  林君劢紧跟在她身后进到卧室:“夫人,我是担心他们以后从你身上下手。”他有些低沉地强调,“没想到辜骐会和日本人勾结起来。”
  他缓缓拿出杜荣和袁家光的口供,递到乔若初面前。
  听到涉及辜骐,乔若初牵过去浏览了几眼,又拍进他的手里:“你要杀了辜骐吗?”
  林君劢没有回答她,脸色肃冷,“夫人,杀他解决不了根源问题。我打算把你手上的东西抛出去,让他们去撕斗。”
  他打算利用许真希一直在寻找乔家皇陵图纸的事情,拉上辜骐,大做文章,让天下人看到乔家的东西已经被此二人弄到手,乔若初身上再没有什么可企图的。
  听了他的话,乔若初脸色甚是难堪,“我手上没东西。”
  孙妈的话先入为主,即使看了杜荣的供词,她也不十分相信,何况林君劢问起乔家东西的下落,越发让人觉得他娶她,果然带着不可见光的目的。
  “夫人到现在还不肯信任为夫我吗?”林君劢语气晦涩。
  乔若初被他的话噎住,“你信任我了吗?”
  她的思维没那么缜密,东西不在手上,说的是事实,他一再逼问,更加让她觉得包藏祸心。
  见她不悦,林君劢抑住胸腔里的不安,语气缓和:“夫人,你手上没有更好。我只怕……。”
  “功名官爵,货财声色,皆谓之欲,俱可以杀身。君劢,你懂的,对不对?”
  乔若初叹口气,想到几天前看到库房里一堆又一堆别人孝敬给丈夫的金银财宝,虽光芒奢耀,却也蕴着杀人于无形的利刃。
  她担心他觊觎皇陵里的财物,被贪欲蒙蔽心神。
  看了她好一会儿,林君劢开口道:“若初,你下去吃饭吧,我歇一会儿。”
  林君劢接连十来天都忙得紧,几乎每天披星戴月,带着夜风进门的时候一身的刚戾之气,惹得乔若初很不想近身。
  “君劢,你最近抓了很多人吗?”她问。
  “嗯。公事。身不由己。”
  敷衍的意味深显,林君劢似乎不高兴她过问他的事情。
  又过几日,她无意中听唐谷说,林君劢把黑市上辜骐的人都给端了,挨个审问他们是否知道和辜骐往来的日本人体格相貌等等。
  “唐副官,他不会动日本人的吧?他是个军人,会顾全大局的吧?”乔若初面露惧色,听说日本人复仇心特别强,在中国死上一个,日本军方会揪住不放蓄意挑衅,她可不想林君劢引祸上身。
  “太太,师座可能会先从辜骐下手吧。毕竟日本人没真正露头搅合这事儿。”唐谷压低声音道,他很诚实,把知道的都告诉给乔若初。
  自和辜骏悔婚后,她一直觉得对不起辜家,此刻听说林君劢要对辜骐下手,她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决意阻止。
  刻意等到后半夜林君劢回来,乔若初迎头就问:“非要杀了辜骐吗?”
  澄黄昏暗的灯光下,林君劢星眸微转,喜怒不明显,“留着会更棘手。”
  默然片刻,她不甘心,“放了他吧。看在我的份上。”
  林君劢揽着她肩膀的手忽然松开,“又是因为辜骏?”
  “嗯。”乔若初坦诚道。
  “这么说来,我这夫人真是拿着枪逼来的。”他目光如窗外的月华,落在她身上,十分凉薄。
  “君劢,我悔婚在前,欠了辜家的。你就当替我还这个人情,放了辜骐吧。”乔若初不情愿跟他掰扯婚是怎么结的,只希望他能听进去她的话,放辜骐一命。
  “父亲的皇陵图到底是不是在你的手上?”林君劢撇开话题,他其实也不想轻易动辜骐,怕惹上他身后的日本人。
  如果她肯把皇陵建造图纸给他,或许,可以设个计谋,让想挖陵墓的人跳出来自相残杀。
  “没有。”乔若初淡然道,她听不进去林君劢之前的解释,愈发觉得他不择手段要拿到乔家的东西。
  林君劢似要发怒,平静了一会儿,用蔼蔼春风般的声音哄她:“若初,你我是夫妻,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要瞒着我,我怕你有危险。”
  “父亲从未把它托付给我。”乔若初说的是实话,她见都没见过。
  “若初,怎么会?这不可能。”林君劢不相信她的话。
  他的心急让乔若初更觉得孙妈信里的话可信,根本不是辜骐逼着她写的,本就是事实,是他在哄骗她,想到这里乔若初的心上不禁由凉转寒。
  想到自己还有几天的时间就能明正言顺地离开她去苏州读书,她把所有的悲凉和愤怒都压了下来,平静地解释:“父亲死的突然,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他没来的及交代。”
  她说的是实情,没有一丝想要诓骗他的意思。
  “若初,你不要骗我。父亲就你一个女儿,你不可能不知道。”林君劢质疑道。
  乔若初低下头,轻轻拢起林君劢带着薄茧略显粗糙的手,微笑着闭上眼摇了摇头。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她乔若初,一心一意托付的男人大约只是为了觊觎她祖上流传下来的东西才娶的她。
  “夫人,算了。我相信你就是了。”见她神色惘然,林君劢重新把她揽入怀里,不再说什么。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决定
  随着开学的日子临近,乔若初越来越期望飞出家庭的牢笼。
  她和林君劢的关系,在乔家遭逢一系列的变故和两人相互猜忌后日益疏淡,不再有从前西窗月下共流年的情致。
  爱情热的慢,凉的却很快。一旦双方都不理会,很快就透心冷。
  不久,林君劢去南京探望父亲沈儒南,没有带乔若初随行,极大地拂了她的脸面和自尊,加速她对他的决绝。
  婚姻的泡沫幻灭,她重新审视自我的时候,掩荫在内心深处对理想的渴望日益突显出来。
  当初报考东吴大学的时候,她考虑的是离林君劢近一些,如今摒弃掉这个原因,远在欧洲的巴黎大学令她向往不已。
  她知道他必定不会同意,即使他们的夫妻关系破裂得无法修补,他还要顾及面子,还要从她身上得到乔家的东西,决然不可能同意她前往法国。
  留给她的只有一条路,逃走,在他知道之前,悄无声息地走掉。
  现在正是好机会,她拿了东吴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以后长时间呆在苏州,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都要方便许多。
  而且,等她入了东吴大学,别人不会轻易怀疑她会半路退学跑到国外去读书,这是最好的掩护。
  拿定主意,翌日,她去女校拜访杨乔治校长。
  他的头发更少了,头顶光亮亮的,像刷了一层油脂,肚子更大了,走起路来有点摇摆,比原来还要滑稽。那双蓝色睿智的眼睛,依旧闪烁着智慧爱人的光芒,叫人看了很容易被吸引过去。
  见到乔若初,杨校长很吃惊,“乔同学,你是来同我叙旧的吗?”
  乔若初眉眼弯弯,笑起来面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是啊。我想念您了,校长。”
  杨校长一见她撒娇,更乐了:“漂亮的姑娘,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大概是怕隔墙有耳,乔若初递上一张卡片,把自己写的英文展开给他看。
  杨校长看着看着,激动的鼻子都舞了起来,“乔同学,你真的想去巴黎大学攻读法律?太好了,太好了。”
  乔若初鞠躬谢了他,小声道:“嗯,请杨校长不要告诉别人,尤其不能让我丈夫知道了。我要等生米做成熟饭才告诉他。”
  “生米做成熟饭?哈哈哈哈,你是在争取女权,ok,是女权。”他又笑了一阵子,叫乔若初明日过来填材料。
  从女校出来,她又回了妍园一趟。许是心理上的作用,自从孙妈在里面上吊后,每次来,都感觉家里有种毛骨悚然的阴冷,自己单独待一分钟,都要花费极大的勇气。
  她叫副官等在客厅里,上楼去自己卧室里把辜骏的信取出来,打成包,按照信封上面的地址回了一封,放到一起,包裹好放到附近的邮局寄了回去。
  她在信里询问他国外银行的事情,以及留学三年大概要多少钱之类的,又说这些信她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返给原来的主人了。最后,她告诉他,自己委托杨校长申请了巴黎大学的法律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办妥出国的手续,一旦办好,必定不惜所有手段从林君劢身边逃走。
  办完事情,乔若初又想其他官太太一样去百货大楼买了几件时髦的洋装,借此掩饰内心的慌张和不安。
  回去后她把林君劢给的金条一根根分散包裹在自己的衣服里,足足有十根之多,她想着就算国外再需要用钱,这些支撑三年应该也绰绰有余了。
  还有结婚后他买给她的奢侈的钻石首饰,她用盒子装上,万不得已的时候,这些也能拿出来换成钱用。
  次日,她又去了一趟女校,把要填的写好。杨乔治怕她不方便,招呼梦晓瑶过来指导她如何办护照以及出国留学的各种细节等等。
  “乔同学,我记得你和林师长伉俪情深,怎么突然想要离开?”梦晓瑶震惊地问。
  “梦先生,爱情和婚姻,出场的时候就像最纯洁华贵的衣裙,等你不顾一切穿上,时间久了才发现,它可能并不合身。”乔若初深沉道。
  梦晓瑶不赞同也不反驳,往窗外眺望着,满身寂然。
  从相城去东吴大学的前一天,林君劢特地放了一天假,带她去杭州添置了衣物用具,嘱咐了许多事情。
  “周末我就派人把你接回来。”他说。
  “嗯。要是麻烦的话半个月接一次也没问题的。”乔若初避开他的眼睛,心虚的很。
  他对她的感情,从开始到现在都感觉不到半分掺假,回忆起来格外的入骨。
  乔若初想到自己背着他在准备一次彻底的逃离计划,不由得心里酸溜溜的。
  转念她一狠心却对自己说,记住,他害得你家破人亡,他就是条狼,对你只是有企图,不能留恋,当断则断。
  因着要小别,晚上他早早洗漱完毕,搂着她的腰说些甜蜜的情话,乔若初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父亲过世后她淡淡的,一点情欲都没有,他倒从未强求过,也算体贴。
  被他抱到了床上,乔若初有心拒绝,又怕被他看出破绽来,半推半就间他已经进入她的身体,干涩的厉害,她承受不住他的力道,攀住他的脖子小声抗议:“有些痛,轻点。”
  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全是父亲的身影和孙妈的信,于是越来越不在状态,他不得不草草了事,心疼地拥着她问:“若初,是不是太累了?”
  “嗯,家里出事后一直没缓过来。对不起。”乔若初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说话的声音小小的。
  “早些睡吧。”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吻了妻子的睫毛,声音温润低哑。
  次日,是个晴朗的早秋天气,蓝天莹莹,白云悠闲,扑面而来的风不寒不燥,带着刚刚成熟的瓜果香气。
  一早,他就派副官去送她,他额外准备了好多东西,塞了满满的一后备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