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容虞跟着她们一起走进去, 相对于其他人的惶恐哭泣, 她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反倒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不知道是特意安排还是怎么回事, 她们这个牢房正好正对着刑架,半昏迷的容围就那样直观的被绑在刑架上。
  这样一看,比方才那样要清楚的多了, 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曾经那样威风凛凛的人现在不还是落到了如今这副境地,容围如此,又遑论她们了。
  女子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弱势的, 尤其是狱中的女子。
  有人解开了容围身上的铁链,他臃肿的身躯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一名狱卒过来拉着他的腿把他拖回了不远处的牢房里,地上出现一道拖行的血痕。
  这期间容围没发出一声惨叫, 俨然已经不仅仅只是半昏迷了。
  容虞自己一个人蹲在角落里,而她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哭泣着又相互安慰着一定没事。
  而大夫人从方才看到容围那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的时候,整个人就变得浑浑噩噩的,眼神飘散,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不可能,一同进来的几个人也不敢靠近她。
  “…只是…只是流放而已,虽然那边陲之地穷困,但我们至少活下来了,我们去了之后可以再回来啊。”
  “对…对,我们可以再回来,我突然想起来我在外面的钱庄里还有点银两,等我们回来了,我可以去那里把银票取出来。”
  “犯罪的又不是我们,我们只是被连累而已,肯定不会对我的上刑的……”
  “听说是七天之后,没事……扛过去就好了。”
  “……我好冷啊,怎么办。”
  “……”
  她们不停的说着话,不知道是安慰别人还是安慰自己。
  容虞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没有一点存在感。
  流放,说起来轻飘飘的两个字。
  但是那群从小就活在衣食无忧的大小姐们,是不会知道她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的。
  在大靖朝的刑罚中,流放是可以和笞、杖、徒、死并列的重刑,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都必须戴枷前行,且必须日行六十里,三千里也必须限五十日走完,这其中通常还伴随着解役兵丁肆意虐待,男人尚且性命堪忧,更遑论这群娇弱的小姐了。
  举族流放,只是满门抄斩的另一种听起来稍委婉的刑罚罢了。
  像容围那样,恐怕也活不了几天了。
  黑夜悄然来临,狱中很安静,烛火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的,夜里的看班的人不像和白天那样多,那几个一直在哭的女人这回也安静了下来,那群人临走之前给他们扔了几件破旧的衣裳,毕竟这样寒冷的冬季,就穿那一层单薄的囚衣能不能活到明天还不一定。
  容虞没有去和她们抢那衣裳,冻的久了其实也感觉不到什么了。
  轻浅的呼吸声响起,还伴随着几句不安稳的梦呓。
  急促的脚步声从廊道上传了过来,脚步有些急促,狱卒带着一个蓝色衣衫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二人有刻意放轻脚步,没有惊醒其他人。
  狱卒过来给容虞开了门,轻声道:“有人找你。”
  容虞扫了眼外面站着的那个男人,两鬓有些发白,眉眼间带着愁虑之色。
  她动了动褪,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牢门被重新锁上,容虞被带到了另一间相对封闭一些的石室里,坐在了那个人的对面。
  那个男人看见容虞身形单薄,便抬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小厮,小厮会意,立马拿出了一脚带着绒毛的斗篷,弯腰上前递到了容虞面前。
  “九姑娘,殿下临行前嘱咐本官要为你化解危难,但如今形势属实是意料之外,殿下的外祖这次…可能要亲审此案,本官还听说那位苏姑娘点名说是你害了她。”
  “正是因为如此,连顾大人都被暗中勒令不准参与此案,实在是…不太乐观。”
  “九姑娘,天冷,你快些把斗篷披上吧。”
  容虞接过斗篷,上面的绒毛细小又柔软,她似乎一点都不关心自己能不能出去,只道:“多谢季大人,让大人费心了。”
  “你知道本官是谁?”
  容虞道:“他先头有向我提到过。”
  让她如果真的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可以去刑部找季少卿,是当今的刑部尚书。
  季少卿叹了口气,也不再自称本官,道:“不瞒姑娘,今日老夫去内阁打听了下,那陆覃安一天都没来内阁,想必是因为那个女人的事绊住了。”
  “那苏姑娘出事的房间旁边有一间房里全是尸体,大理寺正在着手调查,老夫听闻似乎有意要将这个罪名安在你的头上。”
  季少卿说着冷哼了一声:“老夫看那些人是在越活越糊涂了,这样的罪名放在一个姑娘头上,他们自己能相信吗?!”
  容虞的唇角扬了扬,道:“那些事的确是我做的。”
  “……什么?”
  容虞摇了摇头,道:“大人过来,还有什么事吗?”
  容虞的季少卿听到真切,但他也没多问什么,只警惕的看了眼门外,道:“姑娘这事属实的棘手,估摸不出两日,就会有人过来找你,不过姑娘放心,老夫会尽力……”
  “大人,我自己心里明白的。”
  季少卿抿了抿唇,又叹了口气,道:“若是那苏姑娘不提你,此事倒不难处理,只是如今你这里一有什么动静就会被即刻上报,属实不好动作。”
  “殿下此行行程很赶,现在估摸也已经到壶州了……”
  容虞忽然问:“大人派人去通知他了吗?”
  季少卿摇了摇头,道:“此事发生的实在匆忙,还未曾来得及。”
  容虞捏着斗篷上的小绒毛,道:“那就先暂且不要跟他说了,这事也没有表面上那样恶劣,我有一个证据证明不是我做的,只是还未到时候拿出来,或许过几天情况就会好转,如若不然,再跟他说也不迟。”
  “……姑娘那是什么证据?”
  “就先不和大人透露了,大人放心,我自己的命自己自然是会珍惜的。”
  “那也好,有总比没有要好。”
  季少卿是刑部尚书,这些年再朝中积攒的威望绝非常人能比,哪怕是任何别的事情,他都能解决,唯独这个…让他束手无策。
  陆覃安想除掉谁,别说是他,就算是沈映现在回来了也没什么用。
  但若是能证明容虞和那事无关,或许也有一些转机。
  容虞把披风盖在腿上,道:“天冷,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容虞的态度很明白,她这样从容的样子根本就不觉得那是一件多么值得说道的事,季少卿明白自己呆在这也是无用,又同容虞说这些什么才匆匆离开。
  他也不能在这里待久了,否则难免会被陆覃安的人注意到。
  容虞被重新关了进去,她把那件披风披在身上,没过多久暖意便攀爬而上。
  证据,哪有什么证据。
  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重点根本就不是她和那事到底有没有关系,而是苏致想不想杀了她。
  第二天,察觉到有人再看着自己,容虞睁开眼睛。
  大夫人那张脸就在自己的眼前。
  “你身上的斗篷是谁给你的?!”
  “昨天晚上有人来找你了?是谁?”
  容虞不回答,重新闭上了眼睛。
  大夫人忽然扯过容虞身上的斗篷,神色变的狰狞:“说!昨天晚上谁来找你了,顾岑?是不是顾岑,他能救你!”
  容虞重新睁开眼睛,眼底带着冷色,她忽然捏住了大夫人的手腕,力道很大,大夫人痛的一下子松了自己扯着斗篷的手。
  “再喊杀了你。”
  她的声音冷的甚过冬日里的冰雪,但还未等大夫人做出什么反应,便有一群锦衣卫走了过来,打头的那个打开了门。
  争端戛然而止,除了容虞的所有人都看着这群人,眼里隐有希翼,渴望出现什么转机。
  一个锦衣卫随手指了指离自己比较近的两个人,吩咐道:“她俩,拉出去。”
  刚说完旁边的下属便无视着她们的哭喊把她们俩拉了出去。
  没过一会,不远处便传来了棍棒落在躯体上的沉闷的声音,其中还伴随着女人惨烈的喊叫。
  流放前必受之刑,仗脊,通常受完这个,体质不好恐怕不加医治就挺不过去了。
  而再此之后,便是刺面,既烧炙涂药,以金针刺于面部。
  第六十五章 没过一会,容虞身边……
  没过一会, 容虞身边的包括大夫人的所有人都被上了这种刑罚,回来的时候皆是一身血污,站都站不起来, 只得被狱卒拖着回来。
  头发散落, 衣衫大开,露出大片的皮肤来, 不像个女人,像一条毫无尊严的狗。
  在诏狱这个地方,男人和女人没什么区别,男人要受的刑女人也得受,那些羞耻心什么的也通通不存在,女人身体的诱惑也并不大, 身体在这里, 只是一摊肉罢了。
  除了容虞的所有人都受了刑, 就在容虞以为下一个就是自己的时候, 狱卒却像完成任务一样锁上了门。
  铁链撞击的声音格外明显, 大夫人洒在地上,虚弱的睁开眼睛,看着容虞的目光像暗处的毒蛇一般。
  为什么所有人都受了刑, 而她没有?
  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可怕的猜测, 大夫人握紧了手,看向容虞的目光越发狠毒。
  容虞似有所觉得一般看了过去,正好对上了大夫人的目光。
  那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但容虞没有丝毫畏惧,她平静的直视着她的目光,那双向来没有什么情绪的眸子里,居然诡异的出现了几分胜利者的耀武扬威来。
  大夫人开口想说什么, 但她才一开口,胸腔里就涌上来一股腥甜直至咽喉,她咳出嘴里的血,从地上爬坐了以来,一点点的朝容虞那里挪了过去。
  容虞就坐在原来的位置,等着她爬过来。
  她身上的伤太重了,刘娴强忍着自己身上的疼痛,终于爬到了容虞的面前,虚弱道:“……是你,是你对不对,你恨我们。”
  容虞也不否认,反而问:“身上疼不疼。”
  大夫人被容虞的话问的一愣:“……什么?”
  容虞重新问了一遍:“我问你…身上疼不疼?”
  “你…你疯了,你想做什么?!”
  容虞侧头看了看周边的人,她们都在昏睡着,有的清醒的也都紧皱着眉头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整个牢房都呈现出一种死寂来。
  容虞抬起手来,轻轻的把手放在刘娴的肩头,然后慢慢的往下移,在那红肿渗血的地方猛然用力,指甲陷进淋漓的肉里。
  缓缓道:“是的,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