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
  哎?你怎么老是纠结这种奇怪的事情,现在我哪里知道。
  不过,就算我不知道未来的我是什么样子,有一件事,我能非常肯定地告诉你。
  是什么?
  那就是。拉美西斯无比认真地看向面带些微迷茫的金发少年:我要成为超越前人的法老,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为我避开灾祸,带来胜利,与我一同庇护子民的大祭司。
  摩西可以做我的维希尔,无论什么事都得帮我的大祭司就只有你了。这个位置,我只能交给你啊,塔希尔。
  拉美西斯的想法应当十分简单。
  塔希尔和摩西,都是他认定了的最重要的人。他永远也不会怀疑,他们对自己是否有同样的期待。
  只是,好像在某些方面,塔希尔在他心里似乎比摩西还要重要一点?
  为什么会这样,拉美西斯还没想过,应该说,他还没有特意去思考,目前的一切都仅仅是顺应直觉。
  因为想要他留在自己身边,所以就这样强硬地要求了。
  因为心中忽然微动,所以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抬起了手,真的捞住了眼前少年那让自己眼馋了很久的金发的发尾。
  哎哎哎,怎么了?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哭了
  你,真的,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
  即使,我可能无法做到?
  瞎说什么,我想交给你的事情,就只有你能做到。
  很久之后。
  塔希尔终于有了回应。
  好。
  他说。
  第24章
  塞尼迪居然动摇了。
  意识到这一点, 并接受这一点,是一个极为艰难又不得不面对的过程。
  虽然动摇他心弦的根本原因, 并不是小鬼本身,而是他所提到的神明
  塞尼迪在巨震之中心绪翻涌,不受控制地想,他动摇了?
  他的信仰动摇了?
  怎么可能!
  他,塞尼迪,在神庙侍奉于神明近前的时间足有三十余年, 有谁能质疑他对神的敬崇之心?
  是的,在愤怒的维希尔心里,掌握权势和虔诚信仰两者之间, 并没有不可共存的说法。
  他的确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失去大祭司之位后还在多方谋划,最终登上维希尔的位置。
  他对冷傲的少年大祭司不喜,确有小动作没错,但却并未真正地对他出手。
  他喜好权利,享受高人一等的快意,即使本身早就不缺少财富, 对再上一层的渴望仍未休止。
  塞尼迪就是这样一个矛盾, 却又十分简单的人。
  年轻大祭司目中无人的漠视让维希尔气得几乎浑身发抖, 年轻人那句质疑的话, 同样让他压下的火气重新燃起,甚至远胜方才,几乎当场爆发。
  塔希尔大祭司, 我能不能也向您发问您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质疑我的信仰?
  当然还是克制住了。
  塞尼迪忽然振袖,在全场除他之外的众人都在惶惶不安时,唯有他一人还能直立。
  老者的眼神不再只有冰寒,还多出了比那更深的东西。
  他也直直向前,大步跨上台阶,只是因为年迈,动作显得稍有些吃力。
  即便如此,塞尼迪仍旧没有显露出半分弱态,反而在瞬间掌控全场的气势上,远远压过了年轻的大祭司。
  塔希尔看着塞尼迪走来,眼里似是闪过了一丝意想不到的诧异。
  他确实没想到塞尼迪会是这个反应
  不,没想到的是,塞尼迪的反应,竟是完全真实的,没有任何伪装。
  我接受得到神明旨意的大祭司大人的任何指责,假若审判的结果真有错误,那错误必然出在我身。
  塞尼迪说着,将心底里出现的那丝动摇压死,高声道:就让判决重新开始吧,如果我犯下了蒙蔽神明的罪责,那一个遭受判决的人也一定是我!
  维希尔的嗓音威严十足,敞亮而浩荡。
  如果是真的心虚之人,是不可能有这种表现。
  塔希尔也是因此才会疑惑。
  在他看来,塞尼迪的的确确背叛了他的信仰,怎么会毫无愧对之感。
  殊不知事实上,除却塞尼迪自身的看法向来与他背道而驰外,还有人心的复杂这一点。
  塞尼迪的心中或许还是存在着那一条抹消不掉的裂缝。
  他认定自己无错,却莫名地想起昨日处理这场案件时的全部过程,心头仍旧无法安定。
  整场事件给塞尼迪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那两个贫民在几日的严刑逼供下还是死不认罪。
  成为维希尔后,需要塞尼迪亲自主持的案件不多,但耽误了这么多日的还是头一次,甚至闹得越来越大。
  经过多次调查,与那对男女有关的人说了看到他们当天进了同一个屋子,再加上他们的丈夫和妻子的证言,这个案件在塞尼迪看来,已经没有第二个结果。
  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没有功夫在小事上继续纠缠。
  再加上,若是新上任没多久就让法老得知他的法庭处理效率如此低下,对他也会极有影响。
  所以,塞尼迪的耐心逐渐失去。
  很快就有手下的人看出了他的不耐,提出直接请出神谕判决。
  神谕判决这个方式,表面当然是兼有祭司之职的维希尔向神请愿,以求最公正的判决结果。
  但,讽刺的是,真正的神谕几乎不曾存在。
  塞尼迪只在八年前的那一天,切实地得到过神谕,其内容便是将当时连祭司都不是的塔希尔定为新任大祭司。
  一生之中只得一次的神迹,与自己有关又无关,塞尼迪对那少年的隐隐嫉妒和忌惮,便是由此而来。
  法庭上的神谕判决更多的是祭司暗中的操纵,借□□义,谁是罪人可由人随意指定。
  塞尼迪还没有走到塔希尔所看到的,擅自决判一个无辜者的命运的那一步。
  因为他才刚刚当上维希尔。
  除此之外,塞尼迪认为自己没有错,心神却难以平静。
  绝不在狂妄的小辈面前露怯,以及不允许任何人质疑自己的信仰的决心,促使本就有些不冷静的维希尔冲动了一回。
  即使,不久之后他很有可能会后悔。
  不管那么多,塞尼迪傲然地审视面前的年轻大祭司。
  倒是有些出乎意外。
  塔希尔的脸上,并没有出现胜利者的自信或骄傲,却也没有出现他以为会有的,这个少年无时无刻不持有的冰冷淡漠。
  他略带疑惑地与他对视了一瞬。
  随后,两人都在同一时间面无表情地错开了目光。
  我对你的行为感到不解,塞尼迪大人。
  您现在是想要指出我的选择是错误的吗,塔希尔大人。
  他们在错身之时用极低的音量,做了最后的交流。
  是的,你明明已经觉察到了漏洞出在哪里,却仍然不肯直接承认。
  有的时候,你的骄傲会成为你自身携带的一把无往不利的武器。
  塞尼迪忽然不明所以地说。
  但有的时候,它也会在刺穿敌人的同时穿破你自己。塔希尔大人,许多事情一旦做了就不能后悔,你只能选择永远走下去。
  说罢,老者越过他,昂首踏入法庭。
  塞尼迪所针对的对象似乎是他,但又似乎不是。
  塔希尔沉默了片刻,目光透出和先行一步的维希尔一般无二、甚至更胜一筹的坚定。
  他也走入法庭。
  本已被判处死刑的罪人紧随其后,坐在角落的书吏提笔严阵以待,准备用自己手中之笔,记录下这惊人翻转的全过程。
  原本众人以为,现在就要开始审判。
  但没想到,还有两人等到最后才被带来。
  也是一男一女,恰好,他们就是堂上遭受无端冤枉的男女的丈夫与妻子。
  这两人显然没想到事到如今,看似注定了的欢喜结局还能被推翻,整个人都显露出下一刻就要晕倒的惊慌失措。
  被压到法庭正中时,这两人还目光游离,试图再做狡辩。
  可大祭司大人的目光看似不带有任何情绪,却在这漠视中显示出了足以令心怀阴私之人胆寒的压力。
  大、大人,我们什么都不知、不知道
  我已经说过了,在神的注视下,不允许谎言。
  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了。
  之后也不需要他如何审问。
  金发大祭司的话音如同炸响的惊雷,他的背后就是正义女神的庄严神像。
  除却演技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卑劣男女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在清白之人的悲愤目光下,将该说的真相全都结结巴巴吐露了出来。
  原来,真正背叛了婚姻的人,是他们才对。
  这两人早就勾搭成奸,又不愿分割财产与妻子或丈夫离婚,干脆想出了诬陷枕边人的恶毒办法。
  没什么好说的。
  来龙去脉就是这么简单。
  塔希尔从恐惧到泪水横流的狼狈男女身上,看到了仿若在缓缓流动的刺目红线,与这场事件紧密相连的画面早已从他眼前闪过。
  不必再请示神谕了。
  至始至终,塔希尔本就没有真要再做神谕判决的打算。
  他真正要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一件。
  塞尼迪必然会迎来失败。
  不,并非是指他在听清楚事实真相后,没能正确地领会到神明真意的失败。
  而是在他意识到,自己被如此肤浅,肤浅到令人发笑的伎俩所蒙蔽之后
  【为了一时之便,便草率地将自己的意志跃居于所信仰的神明之上,这是何等的轻蔑,何等的狂妄。】
  塞尼迪真正幡然醒悟到的,其实是这个才对。
  哪需要别人提点,他自己就在瞬间理清了头绪,意识到自己全部的错误。
  将自身放置得高过神,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就算此刻并非有意,那未来呢?一旦越过某条制度分明的界限,那他会得到的下场,就只有一个。
  猛然醒悟到的还不止如此。
  以为自己对这件小事的印象只限于此的维希尔大人想起来了,虽然只有些许细节。
  在耗费时间过长的审判过程中,那对无辜之人在遭受鞭挞时,曾用极其凄厉的声音向他求救。
  做祭司的数十年中,塞尼迪听过无数人的祈祷声,也听过无数人的奉承之声。
  唯独这个声音,初时让他不屑一顾,因为他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
  可事实却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
  到了这一步,再反应过来手下之人对自己有所隐瞒,亦或是说没有尽心调查,都已经晚了。
  塞尼迪切切实实地明白了。
  与少年大祭司的第一次正面对决,输家是他自己。
  就败在了如此小的细节上。
  仅仅是本不会留意到的细节
  原来如此。
  苍老的声音缓缓地在法庭中央传荡。
  少去了曾经的掷地有声,在长久沉默后终于泛起的疲惫之中,带起了一丝放弃,又有一丝不甘的讯号。
  我还是想知道,改变你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与
  呵,已经看到了。
  塞尼迪的目光放远,不对法庭之中还在进行的闹剧施舍半分余光。
  他看到了,在法庭之外,有另一个少年与将真正的罪人送来的摩西站在一起。
  那是即将升起的太阳。
  如若那少年是朝气蓬勃的太阳,那么,身旁的年轻大祭司,就是与其相辅相成的月亮
  这个国家的未来,仿佛已然可以窥见。
  但是。
  想让权倾朝野的塞尼迪彻底认输,至少现在,是绝不可能的。
  少年王子和少年大祭司所需要面对的艰难挑战,才刚刚开始!
  塔希尔又看到了那条红线。
  一个月前他得到关于未来的启示时,就发现了,有一条颜色若有若无的长线,连贯地穿过在眼前闪过的数幅模糊画面。
  那时他不知道这条红线代表着什么,但现在他知道了。
  是怨恨吗?不对这样,啊。
  一切尘埃落定了。
  塔希尔却没有时间为这一场成功感到高兴。
  他原本坐在法庭的最前方,此时缓缓地起身站起。
  还在旁边的塞尼迪说了什么,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他确实没有听清。
  目光所及之处,前一刻还是时来运转的那对男女。
  男人和女人先得到了大祭司的帮助,伤势神奇地痊愈了大半,如今又得以洗清冤罪,是何心情可想而知。
  大祭司大人、大祭司大人!感谢您感谢无所不知的神
  他们跪下,头抵在地面不停地祈祷。
  在这一刻,曾经出现过的仿若将这段未来紧锁的红线凭空浮出,却不再缠绕,而是轻飘飘地脱离那两人的身体。
  塔希尔第一次看到它,就是在在一个月前的那一天。如今它再度出现,似乎是顺应了未来在此刻彻底改变。
  不知如何被截断的线条飘向静静矗立的大祭司。
  塔希尔的蓝眼倒映出了赤红,这色泽和气息,似乎透露着不祥。
  只是,他并未抗拒红线的接近,而是一如往常般平静地等待着,直到那抹红色没入他不惊的瞳孔。
  裂开了。
  少年大祭司的思绪在红芒没入时便无声却突兀地中断,耳边只响起了宛若裂帛的脆响。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