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石炭买卖是她花费了无数精力同炭司周旋下才谈下来的,从石炭抵达秦州府后,更是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从石炭查验,到与各家商户的合作,都不是轻易定下的,可谓是在喜春心里占有很大的分量。
  若当真按周秉所言,叫沈家离间成功,那她好不容易才接下的石炭买卖岂不是要叫沈家夺了去?
  喜春扭身就跟秦东家说:“秦东家,你也听到了,这位沈公子他先前就是患有隐疾的,这不,如今已经诊治好了,你瞧瞧如今这沈公子,活蹦乱跳的,可有丁点不适?你若是信得过,我们便介绍你去瞧一瞧,不管管不管用,总归是图个心安,万一就成了呢?”
  喜春这会儿拿沈凌说事儿毫不手软了。
  再一次被指正的沈凌气得鼻子都歪了,见那姓秦的东家在他身上看来看去,几乎要把每一寸都仔细看过,朝不得喜春发,正要朝秦东家发,秦东家已经扭身同喜春道起了谢:“确实如夫人所言,那便走一遭吧,若是成了,必感念东家夫人的一片心。”
  喜春摆摆手:“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她瞧着秦东家这模样怕也是用不下饭食的,所幸便陪着先去走一遭,叫人备了车马,领着秦东家朝外走。
  周秉自是随着,临走拍了拍沈凌:“说来,你倒是应该感谢我。”说完,大步走了。
  沈凌“呵”了声儿。感谢他传他身有隐疾吗?
  宁家药铺开的巷子叫朱玉街,挨着旧巷不远,四面都是坊市,宁家药铺开在背街巷,平日少有人踏足,两辆马车前后抵达,秦东家已经下了马车,这厢,喜春正要起身下车,周秉先一步把人拦了下来。“我去就是。”
  专治男子隐疾的医馆,哪怕是舅兄开的,周秉也不愿叫喜春踏足,生怕她看到不该看的。
  喜春:“那我不去呀?”
  周秉捏了捏她的手,却是不肯应下:“你在马车上等我一会,我把秦东家带到医馆里请二舅兄看一看便来。”
  喜春知道他这是大男人的毛病又犯了,只得无奈顺着:“行行行,你去吧。”
  周秉把人送进了医馆,过了两刻,他与秦东家先后出来,秦东家圆润的脸上都挂着笑,喜春就着掀开的帘子看了眼,心里有了底,等周秉上了马车,便与他说道:“可是秦东家的病症可治?”
  周秉放下帘子,叫车夫赶了车,才回:“是,二舅兄说的症状与秦东家全然符合,已经找到了病根儿。”
  喜春确实有些好奇,挨着人,抬着小脸儿,小声问道:“那,秦东家这是甚病?”
  周秉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说的了,问多了还不高兴。
  问不出话,喜春想着今日沈凌的事,仍旧忍不住胸脯起伏:“你说往前怎的没看出他心肠这般坏的。”
  她身子贴了过来,周秉不着痕迹的微微拉开了些许距离。他这才刚进了药铺里,怕沾了甚过给了她。
  回道:“沈凌确实没这个脑子,但他身边的陈公子有。官家公子出手,确实不同。”
  “那,我们可要避避他。”喜春想着,这陈公子到底是道台家的公子,初来这府城,想立威也能理解,但他们也不上赶着给他当靶子就是。
  周秉摇头。陈公子到底能做的有限,否则也不会只放些风声。
  “过不了多久,他们总得登门来求人的。”
  “这是为何?”
  周秉给她分析:“因为他们二人用汤池庄子钓了这么久都没钓上来几条大鱼,这府城里,能够得上他们条件的,也只有我们周家了。”
  沈凌今日出了这事儿,自是没法跟陈公子商议正事了,他所幸回了沈家,刚踏进大门,就见管家满脸高兴的朝他道喜:“公子,大喜啊!”
  沈凌脸皮一跳:“喜从何来?”
  “姨娘已经给公子定下了亲事,姑娘是知州家的小姐,那边已经同意了,只等咱们下了定,过了庚帖,这事儿就成了。”
  沈凌的事自是传到了沈姨娘耳里,她当然不能叫人坏了沈凌的名声,当机立断给沈凌定了一门亲事。
  沈凌盼着成亲盼了多年,便是府上众人都知道他这心病,只沈姨娘一直不肯松口,如今骤然给他定了心事,大家都为他高兴。但沈凌圆了心愿,心里却没有想象的高兴。
  姐姐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做贼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59 章
  回春堂的大夫为周秉诊脉从隔日一诊, 到三日、五日一诊,到如今一旬一诊,这已是最后一次诊脉, 收了脉忱, 大夫朝他们道起了喜:“周东家、周夫人,东家的伤已然大好了。”
  喜春眼眸一亮,又朝身侧的周秉看过, 旋即又问起来:“大夫,那现在可还要注意些甚么?药汁可还要喝?平日行卧坐起可还有要求?...”
  大夫摇头:“便是不必,只多喝些补汤补一补, 再养个十天半月的, 便彻底好了,年轻人, 便是失了些气血, 也容易补回来的。”
  周秉若是不倒了药汁, 他这病早该痊愈了的。
  送了大夫出门儿, 喜春便叫巧香去厨房里吩咐一声儿, 叫厨房里每日都备着一些补汤。
  盛京周家早早就来过信儿, 问询周秉的病情如何,老太太等人都忧着心, 喜春不好叫她们忧心, 都是报喜不报忧,回信儿过去便说已快好了。
  喜春向来不曾撒过谎,如今却破了这个例, 心里一直很是歉疚,周秉的药汁几乎都是她看着喝下的,到如今她可算是松了口气儿, 扬眉吐气了。
  他们的衣裳向来是喜春亲自收拾,不曾假手于人,这会儿她把晾晒过的衣裳一件件理好,在房里说起了闲话家常。
  “下回可不能这样干了,再有下一回,我便请大伯母跟你好好说道了。”
  “嗯。”
  “二伯母给四妹挑了户人家,说是还在相看阶段,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嗯。”
  “...”
  秦东家家中是府城下边县里的,秦家富裕,为了诊治这隐疾,秦东家所幸就在宁家铺子朱玉街附近赁了一间房舍,每日去宁家药铺诊治,他这病是多年陈疾,秦家在县里虽富庶,但秦东家也是好面儿的,轻易不敢请了大夫去诊治,多是吃几贴温和的药,并没有甚疗效。
  在府城不过半月有余,日日去宁家药铺施针吃药,秦东家觉得这陈年旧疾都轻了不少,他说话算话,说是要感谢周家给他牵桥搭线,在周家的作坊订购了不少的花锦布匹,素的、花的,各种纹路的每样都挑了些,装了两车请人拉回了县中。
  “不怕两位笑话,若不是遇上你们,我这病症还不知道得折磨多久的,”秦东家对他们十分感激,还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朝周秉道:“周东家年轻力壮,如此甚好。”
  他感叹,只有经历过患有隐疾的人才知道珍贵。
  男人患了隐疾,最影响的不是银钱砸在药汁苦水里还听不见声响,而是影响夫妻和谐。
  周秉理所当然的颔首:“自然。”
  他笔直挺立,宛如那青柏苍翠,高大遮日,生机浓浓。
  秦东家病症减轻,已准备返家,临走再三犹豫后方问道:“我这回能得遇良医,沈家公子着实叫我吃了颗定心丸,我有心想备一份礼送与他,却不知该不该送。”
  喜春看了眼周秉,他抬了抬手:“秦东家一路好走。”
  秦东家不是蠢的,见状做罢,同他们告辞,便随着车马一路走了。
  有秦东家日日往宁家药铺跑,早前又有周秉浅浅介绍过,城中的东家老爷们犹豫再三,到底有人忍不住悄悄踏进了宁家药铺里。
  夜里,城中处处华灯初上,周家也不例外。只今日的周家格外不同,是府上两位主子的合卺喜宴,府上各处高高挂着红灯笼,丫头们穿戴喜庆,麻利有序的捧着手中的盏往来穿行。
  周秉身子大好,合卺酒宴就摆上了日程,只有过了合卺酒,方才彻底名正言顺,合乎规矩。
  正房里,被打扮得跟个喜团子的周辰被照顾他的婆子温氏哄着,叫他去铺满了红被鸳鸯的床上滚两圈儿,周辰倒也听话乖巧,欢欢喜喜去软床上滚了两圈儿,下来时,手里还摸出了个圆子递给周嘉。
  周嘉一手接了给他剥开,一边正经着小脸问房中的温氏:“温嬷嬷,我哥哥是要娶亲了吗?”
  大有温氏点头说个是,他便要站出来的模样。
  周嘉与周泽下学后被甄婆子带去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便被引到兄嫂的房中,三兄弟都被换上了一身喜庆的衣裳,温氏原本的意思是叫他们兄弟三个都去床上滚一滚的,但周嘉年纪大了,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轻易不肯丢了小公子的面儿,自是不肯。
  周嘉还记得去岁时大哥成亲时的模样,那时整个府上也是红彤彤的,房中也是这般布置,红绸、红蜡烛...
  他小眉头都快皱得要打结了。
  蒋翰说过,男人最好不要娶二回,娶了享不了福,只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头都秃光了。这是蒋家隔壁家男人的现状,被半大的少年看在眼中,摒弃了前人不可取的做法,并且总结了一番。
  温氏在周家多年,闻言斟酌着回:“对大爷来说,许是娶亲吧。”
  去岁的事儿他们都知道,娶亲那日是大房的严少爷代替的。
  周嘉不懂其中意思,“我大哥当真要娶两个嫂嫂了?”
  温氏忙摆手:“当然不是,大爷只有夫人这一位夫人,小公子也只有这一位嫂子的。”
  “那为何要娶两回呢。”他问。
  “上回大爷不在啊,况且这也不是从头娶,只是重新摆个合卺酒,表示大爷和夫人正式结为了夫妻。”
  周嘉十分疑惑:“摆合卺酒才是夫妻,那我兄嫂以前就不是夫妻了吗?可是先生说不是夫妻不能住一起,要被人唾弃的?”
  周嘉话多,问的还一套一套的,温氏都招架不住。
  “咱们新娘子到了。”
  直到巧云两个扶着装扮好的喜春从里间出来,兄弟几个的视线被转移开,这才叫温氏躲过去。几个穿着喜服的小子跑到嫂嫂面前,围着她转着,还把铺在了床上的花生干果剥来吃了,温氏都不敢看人,她先前只顾着哄辰哥儿去床上滚两圈儿,都忘了提醒他们这些是给大爷和夫人备下的。
  喜春这会儿没盖红盖头,她倒是不介意的:“没事,这些东西本就是叫人吃的。”说着,大红的宽袖下,细白的小手伸了出来,捡了床上的花生圆干就剥了起来,给几个小叔子剥几个,又给自己剥几个,叔嫂几个坐成一排,高高兴兴的。
  温氏在一旁伺候,有心想说这不合规矩,花生圆干都是有寓意的,花生代表着能生,越多表示生得越多,现在就咔嚓咔嚓的吃光了,待会合卺酒时,还怎么生的?只到底身份低微,没这个脸去说长道短的。
  前边厅里也置了几桌席面儿,厅外几桌是给府上的管事大丫头们的,里边一桌是给主子备下的,重置合卺酒,周家也没有邀请客人,只宁为身在府城,便请了他来吃酒,至于上不得桌的小丫头们也有发了红封点心。
  周秉同样穿着一身喜服,先在前厅里招呼二舅兄,等时辰一到,便抬脚朝正院走来。
  巧云两个也忙找了盖头来,不叫他们叔嫂几个再吃下去了:“夫人,时辰到了。”
  “这么快,”喜春朝外边瞥了眼,见天色越发暗沉,先前还笑闹轻松的心下意识紧了起来,眼光下意识朝门外看去,也不知是在紧张还是期待。
  巧香又跟着应了声儿,从巧云手里接了盖头与她盖上:“是,时辰到了,外边的丫头说大爷已经过来了。”
  喜春手心紧紧拽着绣帕,丝绸的帕子在指缝间划出一道道褶来。
  下一刻,只听厚重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身侧的丫头齐齐福了身,周秉黑沉的眼在床沿正中一身喜服的喜春身上看了看,喉头一动,眼眸越发深邃起来:“起来吧。”
  在周秉身后,甄婆子充当了喜婆,手中端着盘子,盖上红绸,上边放置着一把金秤,两只酒杯,一盏酒壶。
  “行合卺礼了,端酒水。”
  甄婆子一声唱念,早早便得过提点的巧香两个一人端杯,一人端盏,立于一旁,温氏已经带着三位小公子到了一旁,甄婆子站在喜春二人身侧,脸上涂着大红脂粉,在二人新人身上看过,笑眯眯的:“今日良辰,正是行合卺礼时,礼来,掀盖头。”
  他手中托盘往前一递:“大爷,盖掀盖头了。”
  “好。”周秉从胸腔里闷出一口气,指尖微颤,取了静置在红绸之上的金秤,用挂着流苏的另一头秤杆挑起了面前的红盖头。
  盖头一点点被掀起,露出光洁的下颚来,喜春清丽的脸上薄薄的施了一层脂粉,脸颊薄薄红晕浅浅晕染开,更多的是她面容的红润羞怯,清灵的双眼秋光盈盈,大红的领下是白皙的肌肤一路蔓延,属于女子的柔婉多情。
  四目相对,几乎都迷失在那和煦微光的氛围中,似乎除了彼此再难有任何人或物能入得眼去。
  甄婆子对此早就司空见惯了,挂着笑也不出声儿,好一阵儿才轻声进言:“大爷,夫人,该和合卺酒了。”
  酒酿成双,对影双人,喝一盏合卺酒,此生定能和和美美。
  酒香从壶中倒出,斟在杯中,洒落几点酒滞,巧香两个分别端给了喜春二人。
  周秉接了酒,举着像喜春去,手臂相交,“夫人,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