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滴雨
  “你干的?”赵丛睿把手机举到李诗涵面前。黑暗中,手机屏幕显得尤为晃眼。这段视频李诗涵早就看过,漫天的东西落下去,噪杂声音,恶意的笑声,三个人在排水沟举书护头,结尾是一个女生仰头,眼睛明亮而清冷。
  李诗涵嗤笑一声,“我说不是,你信吗?”
  赵丛睿不信,把手机收了回来,“我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了。”冷冷地看她一眼,“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李诗涵念叨了一句,突然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清雨又多柔弱!?”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诗涵满身火气,“那天清雨倒下去的时候,趁乱把我也拉下去了,正好压在她身上,挨打的都是我!”
  赵丛睿猛地瞪大眼睛,“胡说八道!”
  “哈,你以为她单纯温柔?”李诗涵满脸嘲讽,“她拽着我不让我挣脱,还跟我说‘人是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的’,你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冷漠?你肯定想象不到!”
  “呵,你还可以多编点,你看我信不信。”赵丛睿厌恶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李诗涵突然想起了小学课本上《狼来了》的故事。她瞪着赵丛睿的背影,三分痴缠,两分怨毒。直到看不见了,才从综合楼的阴影里走出来。下晚自习了,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有的匆忙,有的从容,有的在笑,有的面无表情,有的愁。
  她木这一张脸,看着这些人,突然有点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干什么了。
  她喜欢这个男孩子,然后堂而皇之的追他。他却直接公布女朋友是林华音,让她的所有追求变成了破坏别人的感情。想当然的认为所有坏事都是她做的。
  成绩一落千丈,高考故意只做一半,父母也对她失望至极却仍然送她来补习。
  真的够了。
  晚自习放学的时候,赵丛睿坐在自行车上,两脚蹬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校门口。那头红发,以及帅气的脸早已让人注目观望。直到一个深蓝色身影出现,赵丛睿眼睛一亮,脚划着地,划着自行车靠了过去。
  “清雨!”
  清雨转头,看到赵丛睿那张在灯下帅得过分的脸,也听到了周围一瞬间想起的吸气声。她笑着问:“怎么了?”
  “一路啊!”那个高一的小丫头本来等在门口,被他打发了,“高一那个,我让她先走了。”
  清雨点点头,随着人群缓缓前移。赵丛睿在旁边划着自行车。这两人,一路吸引力许多目光,但是清雨镇定如斯,赵丛睿一派自在。
  “要用书,到我这儿拿,”赵丛睿瞧了眼清雨冷冷淡淡的表情,突然发现她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丝笑意,已然不见,他顿了顿,“要不明早上我给你抱来吧,反正我也不咋看。”
  “谢谢,不用了。”清雨平视着前方。突然直直地看向一个正指着她的女生,那女生陡然对上清雨的视线,整个一颤慌慌张张回过头去了。
  “你要用就给我打电话吧,我给你拿来。”赵丛睿换了个说法。
  “好。谢谢。”
  这个‘谢谢’实在听得人心烦。赵丛睿拧了拧眉。
  直到走出老城,到了大桥,赵丛睿停下来让清雨坐在后面,载着人晃晃悠悠地回去。
  高三十六班的班级群突然发来一条消息。
  班主任:@所有人 我已经知道清雨的事了。希望同学们不要多想,募捐的钱还在我这里。原本是准备一诊出成绩了再给清雨的,倒是也有由头,不会显得突兀。
  后面紧跟着发了一张图片。洁白的床单上整整齐齐三排分成一沓一沓的钱。每沓钱被一张折成四指宽的a4指裹着,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班级,学生姓名,捐款数额。
  这张纸也出现在班上过,每个同学的名字都在上面,一个个排队上去捐钱的时候,班长钟声登记的数额。
  有人数了一下,第一排26沓,高一26个班。第三排28沓,高二28个班。第三排25沓,高三25个班。还有一沓没有被裹住,全是面值一百元,大家都知道这是老师们捐的。除了这一沓,其他的,只有高三19班捐的钱里有面值一百的,这是赵丛睿捐的。
  看到这张图片的同学都有一刻的沉默。想起了李诗涵带着人闯进班上,掀桌子扔书,摔手机到最后一群人对清雨厮打而上,体育课上,清雨被丢石头丢篮球……他们的冷眼旁观,甚至心里还有种解恨的爽快,有人在教室门口观望,恶意谩骂,他们的事不关己……
  班主任:@五行缺金 把这个图发到你们那什么论坛上去。
  五行缺金:好。马上发!
  班主任:我明天回来。你们好好的。不要欺负清雨。
  班长:不会。
  陈晨:我们护着呢!老师放心。
  好些人都回复了。
  “这下好了,应该解释得清了。”曾多多坐在床上,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林华音捏着手机没有说话。袁丹拿着桶要去接水,“那她哪儿来这么多钱?”
  “也许,本来就不缺钱呢?”夏玉兰道。
  “不缺钱干嘛募捐呀?”袁丹反驳。
  寝室一时间有些安静。
  “会不会……像电视上说的,被……被包养呀?”钟佳敏迟疑道。
  有的时候,一句毫无根据的揣测,就能毁了一个人。可悲的是,有人信以为然,然后毫不自知的成为了传播者。
  黄金把照片还有班级群里杜鹃说话的截图都发在了论坛上,发了一段文字:大家都误会了,清雨并没有用大家的钱!我希望,所有对清雨施以言语甚至武力的同学能大胆向清雨道歉!
  道歉的人并没有,反而这条帖子下面空荡荡。第二天才有人评论:那她究竟是穷,还是不穷?
  钟声安排了教室值守。高三十六班中午,下午从此没有断过人。不是一个就是两个。清雨看的书都是周围几个同学的。没了的卷子老师会补给她。
  十六班的同学虽说对她有意见,但是仍然没有做过过分的事情。
  上完课,清雨回到家开门时,看见门口有一双很熟悉的,但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高跟鞋。而在这里已经听见这双鞋的主人和阿婆的声音。
  “老人家,您就收下吧!”
  “真的不能收!”
  “赶紧收下,待会儿清雨回来看见就不好了!”
  “哎呀——”
  清雨皱眉,穿着袜子没发出半点声音,走进客厅。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而她,一眼就看见了两人手中推来攘去的,一沓新的,旧的,百元的,五十的,十块五块一块的钱……
  杜鹃看见清雨,整个人都懵了。站起身想解释,却又觉得无从解释,手足无措地走两步又站住。杜鹃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个孩子自尊心很强,怎么说都是在伤她自尊啊!
  “这就是大家捐的钱啊……”清雨走两步,把钥匙放在茶几上,盯着那一沓钱,倍感无力。
  “啊,能有一万多。”阿婆笑嘻嘻地说。
  “我这几天,可是水深火热呀。”清雨似叹非叹地说。
  “学校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怪我没有早点把钱给——”
  “幸好还没有给,”清雨看了一眼整整齐齐的钱,转头换上甜美的笑容对老太太道,“阿婆,您可以回房了,记得关门。”
  “小气!”老太太脸一板,把钱放回回茶几上,哼哼两声,走了。
  见阿婆走了,也听到不小的关门声了,清雨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到饮水机那里添了热水,回来放好,笑着对杜鹃道:“杜老师,请坐。”
  这一系列情况,杜鹃有些反应不过来。
  “杜老师?”
  杜鹃回神,“什么事?”
  清雨笑道,“请坐。”
  杜鹃坐到沙发上,清雨这才坐下,把杯子推到她面前,“杜老师请喝茶。”
  “谢谢。”杜鹃把捧在手里,发现自己刚刚发神,还没有解释,急急开口道,“清雨,老师——”
  “我知道,杜老师,您和校领导也是在为我和阿婆好,想要减轻我们的生活负担,”清雨微笑着,轻轻浅浅地说,“但是,杜老师,这笔钱我们不能收。”
  “你——”
  “杜老师,请听我说完,”清雨再一次打断杜鹃,“杜老师,我和阿婆两个人,开销不大,而且政府每个月都有烈士遗孀的补贴,加上阿婆是老年协会的会长,每个月也会得到一定的工资,我们的生活过得下去,真的。谁的钱都不是从天上来的,幸好学校周到,当时登记了名字和捐款数额,所以这笔钱就退给同学们吧。”
  “可是这是捐给你的,你和你阿婆一老一少,根本没有什么收入,你们要穿衣吃饭,以后你还要上大学,很需要钱的!”杜鹃有些急。
  清雨笑道,“杜老师,我们一点也不缺钱用。而且,我也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吃人血馒头。太糟心了。”
  后来学校领导也找了清雨谈话。说会严厉惩罚李诗涵和其他胡言乱语甚至动手的同学,清雨笑着摇了摇头,“大家都是因为误会,想要惩戒、欺骗大家同情心的人,其实他们是对的,只是他么不知道事实而已。不知者,无罪。”
  一校之长被这般大气豁达,心胸宽广的清雨感动了。在课间操上,当着全校同学把清雨表扬了一番,又以“有些人”这种不点名但式公开的方式将“有些人”骂得狗血淋头。并且勒令中午前把捐的钱如数退还。
  南江中学建校以来,第一次募捐了然后又全数退回。每个班主任被校领导大骂了一顿,退完钱在教室传达“领导精神”:
  就你们一天到晚整幺蛾子,有两个手机玩得来校园论坛不得了!捐了钱就是就是别人的,你管人家买什么,只要没有违法犯罪都跟你没关系!现在心里舒坦了?本来多好一件事让你们搞成这个样子。以后,手机管好一点,学校要组织收手机了!
  晚自习的时候,杜鹃抱着高高的一摞书走进教室,瞬间吸引了懒懒散散趴在桌上的学生,所有人注目着,看她走上讲台,走过讲桌,走下讲台,经过一排二排……
  清雨原本也是一脸懵。瞧着杜鹃直直地向自己走来,连忙站起来,帮她拿下三分之一的书。杜鹃把书轻轻放在桌子上,拍了拍清雨的肩膀,笑着说:“书我帮你找齐了,你好好学习。不要怕。”又是鼓励,又是心疼,又含着安慰的模样。
  一瞬间就暖了心窝。清雨笑了,像是明媚的阳光。“谢谢老师。”
  “不用,好好学就是。”杜鹃又拍了拍她的头,才转身出了教室。
  米色过膝风衣,头发齐肩,脚上一双三四公分的细跟单鞋。背影纤细,却觉得十分伟岸。清雨心里一直暖呼呼的,瞧着桌子上高高的一摞书,伸手轻轻拍了拍,坐下开始整理书。
  众人看看清雨,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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