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他郑重的认错让云姜沉默了下,苍白的薄唇勾了勾,问,“我常年居于皇宫,养尊处优,即便先天体弱也不至于如此,你可知这身体损伤是从何而来吗?”
  卫息一愣,立刻想到后宫倾轧、权谋夺位之类的理由,但说实话,以陛下这皇位的来由,这些都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是阴太后所下。”云姜轻轻地说,“至于具体为何……是为了掩饰我的身份。”
  甚么身份?怎么掩饰?卫息脑海中立刻蹦出这些疑惑,他不明白陛下还需要掩饰甚么,甚至要用到这等阴毒的药物,
  这一个个问题,在撞入少女幽深的眼眸时,都堵在了口中。
  卫息的心,忽然乱了,他仿佛意识到了甚么,却不敢说出来。
  云姜也没有点破,只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的身体,只有阴氏能救。”
  这些话和卫息的父亲以往所言串联起来,卫息立刻明白了,阴氏野心,阴氏的谋划。
  正当他要出声时,院外忽然吵闹起来,似有多人举着火把涌入,映得院中灯火昭昭,亮如白日。
  卫息几步外出,发现是翁朝的人围住了小院,他绷着脸不言不语,身旁还有秦致和魏隐,亦是脸色不好地看着这场景。
  翁朝的副手见使君不说话,便代为高声道:“卫公子,我家使君信你敬你,以上宾之礼待你,你竟窜通恶匪,在沧州城内做出如此罪恶滔天之事!”
  甚么?卫息愕然,竟是把他当做了胡家灭门案的凶手?
  副手又高喊,“如今人证物证皆在,容不得抵赖,还请卫公子不要抵抗,我们使君为了缉拿你归案,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坦白恶行,尚有可能从轻处置,若一味抗拒,即便令尊前来,恐怕也保不住你!”
  此话一出,已经将卫息钉在了幕后真凶的位置上,连翁朝听了,也忍不住看副手一眼。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并不好为卫息说话。
  卫息冷哼一声,欲点足飞身去院中与他们对质,余光在瞄到出门的少女时,就停下了动作,“陛……扇扇,你出来做甚么?”
  “出来看场好戏。”云姜和卫息一起慢慢走了过去,他们脚步所到之处,护卫接连后退。
  火光下,云姜病容愈发明显,让翁朝终于变了脸色,他是不愿把卫姑娘牵扯进来的。
  岂料副手当即喊道:“卫姑娘出来得正好,你们一干人等都有嫌疑,需押入——”
  “讲的甚么胡话!”翁朝伸脚把助手踢到一边,“一个姑娘家,能有甚么嫌疑,滚一边去!”
  副手:……您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翁朝温声对云姜道:“其实此事也还没有定论,只是种种证据都指向了卫公子,我作为沧州的父母官,总要调查清楚给他们一个交代。此来,也是想让卫公子配合走一趟,若是误会,也好早日澄清。”
  副手:……您在刚看到证据时,反应也不是这样的。
  无论如何,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来,就是特意来抓卫息的,毕竟卫息武功高强,还有个当大将军的爹。
  云姜静看着这一幕,逡巡一圈,对上了魏隐的目光。但魏隐恍若变了人,不再像几日前那样打量她,此时,只是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翁朝一声令下,护卫开始动手,就在他们要碰到卫息的一瞬间,情况顿又生变——
  呼啦啦,外面突然强行闯入一群身披甲胄的侍卫,操持兵戈,神色冷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呈包围状将所有人围了起来。
  “闻刺史府有变,卑职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为首之人高喊了这么一句定睛看去,却只看到卫息一人,左顾右盼,也看不到应该站在他身边的少帝。
  他忍不住凑到卫息身边,“卫统领,怎么只有你一人?陛下呢?”
  第36章
  ·
  当初, 在发现云姜的留信时,文相立刻安排了禁卫军赶去护驾,人数不多不少, 整整五百。本来不该差了这么多日才会合, 但路途所遇的意外, 又是另一回事了。
  禁卫军初到沧州,就听说了近日发生的种种案件,听得心惊肉跳, 生怕陛下发生意外。碍于是夜晚, 担心打搅了陛下安眠, 才想等到清晨,没想到远远看着,就发现刺史府这里有大批人马出现, 于是立刻赶来护驾。
  此次率领五百禁卫军的人,名庞勇, 曾经是卫家军的一员, 对卫息极为崇拜。
  “卫统领, 难道陛下没出来?”见卫息未答,庞勇还不死心地四处张望, “还在睡么, 这么大动静, 不应当呀。说起来这刺史府这么多人围着做甚么呢?我担心陛下有危险, 才冲了进来,怎么看着,这些人像是在围着统领你啊?”
  卫息眉头拧起,很想丢给庞勇一个“闭嘴”,但庞勇的声音之大, 已经让周围该听到的人都听清了。
  翁朝愣了下,看过庞勇出示的令牌后,问卫息,“你……是跟着陛下的?”
  卫息别过脑袋,默默地不言。
  看他的态度,翁朝想到甚么,顿时不可置信地看向云姜……旁边的子扬,“这是陛下?!”
  陛下伪装成寻常人也就算了,还要装个傻子?
  庞勇当即摇头,“说甚么呢,这一看就不是陛下,半点也不像啊。”
  卫息猛咳一声,把庞勇吓了一跳,看着他,不知自己说错了甚么。
  “……”卫息余光瞥见云姜的示意,对几人道,“先随我进来。”
  他干脆利落地进屋了,因着禁卫军救驾这一出,翁朝办案自得缓一缓,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进了小屋。
  燃起几盏油灯,卫息扫视过众人,“陛下确实一直在我身边,为了陛下安危,就一直没说,望各位见谅。”
  “你该早说的。”翁朝道,“即便是告诉我也好啊,就你一人知道,万一出了甚么意外,我哪儿担待得起啊!说罢,陛下在哪儿呢,难道被你安排在了外面的客栈?”
  那怎么可能。卫息在心中如此答着,他沉默了会儿,然后慢慢看向了某一处,众人纳闷间,也跟着他看了过去。
  那里,正坐着位在子扬服侍下慢慢喝水的少女,注意到众人目光,还对他们微微一笑。
  …………
  秦致眼皮一跳,纵使他一直自信自己的识人之术,这会儿猜想得到肯定,还是忍不住咳了声压压惊。
  陛下不愧是陛下,胆大任性,直接把自己妆扮成了女子,的确非常人能为。
  这瞬间,魏隐想起了被他忽略的那药盒,恍然记起这正是他曾在宫中,看到小皇帝服食的药。但那时候他被少女是云姜的可能冲昏了头脑,根本无暇去想其他。
  这是小皇帝,所以……更不可能是她了。
  魏隐的眼神,又暗淡了几分。
  “陛下?!”翁朝浑身似寒毛炸起,满眼都写满了抗拒和不可置信,“你告诉我这是陛下?”
  这么漂亮和仙女儿似的小姑娘,会是那个传闻中病恹恹的小皇帝?
  病恹恹?翁朝再一看少女透出病色的脸,诡异地停顿了,还是猛地摇头,“卫老弟,可不能这样诓骗我,就算我方才要抓你,那也是证据确凿下,想找你协助查案,没别的意思。”
  他都已经接受了少女和阿姊极为相似,甚至有可能是阿姊转世的想法了,这会儿告诉翁朝这是个男孩儿,还就是龙椅上坐的那个,让他如何能接受。
  “他就是想骗你,也不敢用这个骗。”云姜仍捧着茶杯暖手,慢慢道,“方才不是说找到了我们和人勾结灭胡家满门的证据,说吧,甚么证据。”
  她的态度异常坦然,甚至连点过渡都没有,叫翁朝失声地瞠目了半晌。再看卫息,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儿,仿佛是块木头。
  的确是块木头,翁朝想,哪有这样跟着小皇帝胡闹的,这卫息卫奉宣真的是……真的是!!
  翁朝一时怀疑,又一时震惊,来来回回下,脸色青白不定。
  他又想,这都是陛下了,还怎么可能和人勾结灭胡家满门。翁朝再灵机应变,这种状况也难以立刻反应过来,迟疑了许久,“……没甚么了,肯定是我,是臣查案时出了差错,和您无关。”
  “不。”云姜打断他,扫视屋内众人,“肯定和我有关。”
  这是……翁朝不笨,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一刻钟后,围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的衙役和禁卫军就看到各自的上峰走了出来,翁朝口中骂骂咧咧道:“你小子,别以为仗着陛下就能肆无忌惮了,证据摆在这儿呢,你就是得跟我走一趟。别说陛下不在这儿,就是陛下在这儿,我也敢这么说!”
  陛下不在?禁卫军齐齐看向庞勇,却见他一张嘴绷得死死,连一个音节都不敢发出。
  如此,云姜和卫息还是跟着翁朝去了衙署,关入牢中自是不可能,他们都是座上宾的待遇。
  陡然得知她的身份,翁朝哪哪儿都不对劲,正眼都不敢对视。
  他们此来,是为查出留下证据把灭门案栽赃给卫息他们的内鬼,云姜身体仍很虚弱,到了衙署后,就立刻要去休息了。
  衙署最适合她休息的地方,只有议事处后的小房间,就隔了一扇门,翁朝亲自送人入内,忍不住问,“卫……陛下,你当真是陛下?”
  他更想问的是,你当真不是个姑娘家吗?
  云姜弯了弯唇,轻轻回他一句,“你觉得呢?”
  余下的,翁朝要再追问,已经被子扬一个关门,拦在了外面。他脸色又苦又臭,回到议事处就狠狠瞪了几眼卫息,“你怎么能瞒得这么好!”
  卫息硬邦邦发言,“陛下不让说。”
  喔,陛下不让说就真一点嘴风都不漏,看着他们出丑?
  翁朝将要出口的骂声被魏隐打断,“多说无益,他也是奉命行事,卫统领如此忠心,也无怪陛下信任他。”
  魏隐意味深长地瞥过卫息一眼,让卫息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卫息对危险一直有种野兽般的直觉,这种直觉令他多次避过了致命危机,而今,他直觉让魏隐等人知道陛下就在此地,不安全。
  幸而庞勇还带了五百禁卫军来,卫息已下定决心,从此刻到回京前,禁卫军都要随侍陛下左右。
  很快,众人议论起正事,将栽赃给卫息的那些证据一一列举了出来,仔细分析。
  庞勇他们出现的方式是鲁莽了些,但也算得上妙,那些心怀鬼胎之人,一听说天子身边的禁卫军来了,而天子还有可能出现在沧州,立刻就乱了阵脚。
  本来翁朝他们可能还需要几日来抓人,因意外的出现,只过了小半夜,就抓出那人是潜伏在衙署多年的的一个主簿。官职不大,但能插手的地方极多,行事便宜。
  翁朝怀疑谁,都没怀疑过他,因此人对翁朝有过一次救命之恩,得知真相后,整张脸都沉了下去。
  翁朝质问主簿,主簿起初不语,最后才逼出一句话,“各为其主罢了。”
  “各为其主,好一个各为其主!”翁朝一掌拍裂方桌,“我的身边,竟还有这等包藏祸心的人!”
  手都伸到他沧州来了,也未免太长了!
  因翁翡的缘故,翁朝一直就很厌恶那些有不臣之心的人,何况现在的小皇帝只是年少不经事了些,算不上昏庸,他一点都不赞成这等野心。
  梁雍两朝的交替,翁朝亲身经历过,还因此失去了两个至亲之人。当主簿说出这话时,他眼眸变得猩红,道:“你曾救过我,我不会马上杀你。此时是夜晚,我令人给你一匹马,顺着城郊那条大路,你先御马三十息,我在原地不动,三十息到再搭弓,生死全在你命。”
  主簿闻言,还道有一丝生机。但一门之隔的云姜听了,知道此人必死无疑,翁朝臂力、眼力皆是一流,他大怒之下,绝不会留人性命。
  真没想到……柳相的能耐这么大。
  云姜咳了两声,取出怀中信封,又细看了一遍。那是禁卫军中的一人趁乱给子扬的,子扬看不懂,便给了她。
  信来自子玉,熟悉的字迹确实是她亲自书写。子玉道,她因为发现了阴太后和柳相私通的秘密,被阴太后关了起来,她还道,柳相疑似有不臣之心,在府中私藏龙袍,私铸铁器。
  任何一个皇帝看到子玉这封信,都不可能会忽略如此重要的内容。
  云姜若有所思,剧情在一个个小改变的推动下,变化是惊人的。子玉和柳相竟似反目成仇,她还被阴太后关了起来,求助到了自己这儿。
  不过仔细想也符合逻辑,早在看到书中剧情时,云姜还曾感慨过,说柳相对前朝真是忠心耿耿,若是她,早就挟持了这两个甚么都不懂的前朝皇子公主,自己掌权了。
  看来柳相也是这么想的。
  怪不得柳相的部署颇为奇怪,有些看起来暂时对子玉他们的用处都不大,原是为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