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桑渴将手指铺平,尖对尖,形成一个三角,有些想笑,但是嘴角又僵住。
  “她浑身冷冰冰的,我想将她抱下来,但是我太小了,没有力气。”她越说,眼神中的反感还有无助就越盛。
  裴行端原本盛满怒意的眸子一下子变得慌乱,她他妈在话说八道些什么?
  桑渴咽了咽口水,继续说:“她的腿,好硬,像是你以前,一只手轻易把我按在学校旗杆,硬逼着我对你背古诗词,跟那旗杆一样硬。”
  “我弄不下来她,叫她她也不答应。”
  “你家里没有人。”
  “只有我。”
  跟一具尸体。
  陈述完了,桑渴开始对裴行端很没所谓地笑。
  小牙齿露了出来,抵在唇瓣上。
  一对精致的小虎牙。
  裴行端看着她,他笑不出了。喘息着,颤抖着缩回压住桑渴肩膀的手,将脸面向别处。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
  过了一会,当着桑渴的面,他甩了自己一巴掌。
  “啪——”
  打完整个人就清醒了。
  他从没想过,原来,他一个月之后才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消息,血腥的让人无法接受的真相,原来桑渴,她直接亲眼见到过。
  这就是她口中,口口声声最爱的阿婆。
  她那年多大?
  她不疯才怪。
  裴行端打完那一巴掌,一身的蛮戾劲儿瞬间就泄掉了,他有些累了,忽然就累了。
  他这几天睡的觉,加起来不超过八小时。
  有时候睡得半梦半醒,还会抽搐着惊坐起来。
  不过有桑渴在的时候,倒还好些,他倒也不觉得困累,每次看着她,他知道看一眼就少一眼。
  所以不愿意放过每一个瞬间。
  桑渴这样被他半压在身子下边,他听着她嘴里说的话,忽然就:
  “给我抱会儿吧。”
  “桑渴。”他说。
  “我累了,给我抱会。”
  他说完,就变侧卧将桑渴拥在怀里。
  疲累不堪地闭上眼。
  “对不起。”他唇边是桑渴凌乱的头发,喃喃失语。
  “不会,再绑你了。”
  “对不起...”
  “桑渴,对不起。”
  怀里抱着桑渴的裴行端,像是一下子就陷入了沉睡。
  不停地呓语,紧锁着眉。
  梦里说的东西,应该不会骗人了吧。但是桑渴不能确定,她不敢再相信他了,哪怕是掏心肺的梦中言语。
  裴行已经彻底没电了,也野蛮不起来了,这么些天几乎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
  桑渴被他抱着,神情很木,可是眼眶不知道怎么的,变得很酸很涩。
  她想哭。
  *
  崔婉舅母在桑渴离开家的当天晚上就报了警,桑渴是突然失踪的,就连出去也没有告知半个字。
  当她发现家里处处都找不到桑渴时,第一反应是跑去桑渴卧室的窗户,捂着嘴惊恐地朝下边望,下面黑漆漆的,紧接着她快速跑到楼下草坪,心跳声乱颤着四处寻找,但还是找不到。
  最后她哆嗦着,给身在建筑院的丈夫打电话。
  “小渴,小渴不见了——”
  桑渴的卧室里面空空的,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且鉴于她有心理疾病方面的因素,找起来其实有些困难。
  那年头的监控远没有如今这般多广,警方已经让她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dawn却联系上了崔婉舅母,因为那通电话。
  陌生青年野蛮又阴森的调侃,dawn已经不愿意再,甚至是有些逃避那天晚上,他听见了什么内容。他只想找回桑渴。
  将那个姑娘,完完本本地找回来。
  他也大约能猜到,那名青年应该就是桑渴幼年时期,那个名叫‘端端’的少年。
  他回来了,而且不只是回来,他还找到了桑渴。
  可即便有这样一条线索,人海茫茫,也是无从下手。
  桑渴走丢多久,他就没合眼多久。
  像是心脏这,空了一块。
  *
  那一觉睡醒,裴行端像是彻底跟自己和解了。
  同意放桑渴回去的那天,天气出奇的好。
  暖呼呼的温柔太阳光配上娇羞的小凉风。
  在旅店房间里,裴行端一身黑色的冲锋衣,眉眼利索,他的头半垂,笑着问:“桑渴,你想回哪儿?”
  桑渴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回端端那。”这个回答像是已经准备了好久。
  裴行端正蹲在她身前帮她穿袜子,棉麻色的,桑渴身上的新裙子又换了一套,是浅蓝色的。
  他听见后,微微一愣。
  紧接着笑了。
  是吸鼻子的,苦笑。
  笑完他说:“好。”
  是第三声,很宠溺的语调。
  *
  dawn这几天家不回,觉不睡,只是呆在医院办公室里,硬逼着自己工作。
  办公室很大,有桑渴停留过的痕迹。
  他见过的病人那么多,只有桑渴进来这里过,这是他私人的空间,私密的领地。
  最初那段时间,桑渴是这里的常客,她会穿着自己宽大外套,窝在他私人办公室的椅子里,看书看得入了迷。
  甚至有时候有人进来她都不知道,他会刻意在书架上,放置一些大学的手册,里面是五彩斑斓的生活,青春洋溢的页脚。
  桑渴无意间翻到,还会失神好久。
  桑渴的人生不圆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残缺,迥绝,悲惨。
  年幼时期没有好的引导,少年时期被人玩弄于鼓掌。
  桑渴总是会觉得,在这样一个温柔的人面前,自己的病一定会好,没法不会好。
  而dawn起初,他其实无法理解,这类名为惦念,爱意的滋味。
  因为爱会让人着迷,上瘾。
  是慢性的毒药。
  他能共情但也仅限于共情,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栽在病人手里。
  可是他却对那样一个温柔又脆弱,即便身后有人将她往深渊拖拽的手,她也同样上进想拉自己一把想回头的桑渴,动了些不该动的念头。
  这是忌讳呵。
  但是,甘之如饴。
  *
  桑渴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熟悉的街道,车窗半开着,风掠起她额边的碎发,又痒又舒服的触感,令她有些觉得恍惚。
  身侧就是裴行端,她在看着街角,而他在看着自己。
  放她回来,裴行端答应地很干脆。
  这是她从没想过的。
  那会儿,裴行端正在帮她穿左脚的袜子,穿完又抬起她的右脚,很虔诚地很隆重地,朝她的脚尖,吻了吻。
  他说,“别忘了我。”
  裴行端说:“桑渴,别忘了我。”
  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别忘记我。
  他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是潋滟迷人的桃花眼。
  她曾经痴迷了整整一个年少。
  真难得啊,他居然会这样耐心温和地听自己说话,唇边还漾着笑。
  桑渴恍惚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