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杀”。
  这也是库纳去见佛祖之前听见的最后一个字。
  恶狠狠的光头,这是大部分士卒给天竺僧人的定义,和大晋国境内的苦行僧不同,天竺僧基本上都是青壮年,为了躲避务农才作为僧人住进寺庙里,之所以他们一路行来遇到的抵抗都很轻微,也有一部分因为这个,年轻人不愿意保家卫国,躲在寺庙里享受供奉,大军到来之后也组织不起像样的反抗,反而关闭寺门,掩耳盗铃。
  卫青思考过要不要攻打寺庙,一方面来说这些藏污纳垢的寺庙确实惹人生厌,还有一方面,寺庙里躲藏着大量青壮,是个不安定成分,这时上报朝廷也不现实,最终他决定听从斛律文飞的建议,打。
  遍布佛国的天竺之地,最多的就是寺庙,基本上三五个村落集中起来供养一个寺庙,在大晋还有一项行善积德的遮羞布,而在佛教发源之地,僧人们就简单粗暴地多,他们直接告诉信众捐钱就能获得来世的富贵,捐得越多,来世命就越好。
  所以天竺的平民都很穷困,自己饿着肚子也要让僧人吃饱喝足,一旦有人流露出不愿意捐钱的念头,僧人就会上门,说是度化,实际上就是不让人去劳作,关在家里,等他愿意捐钱了,就是想通了。
  攻打寺庙不是一件容易……好吧,确实很容易,僧人们只要确认“魔鬼”人数众多,并且浑身铁甲,一刀下去就能要人命,敢于反抗的人就少了很多,大部分的僧人会躲藏在寺庙各处,也有跑回家里去的,基本上组织不起正常的反抗军。
  和匈奴打了一辈子的大将军这些日子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姬越对此却没有半点意外,唯一让她觉得不痛快的是卫青总是以大局为重,不愿意大肆杀戮,在她看来很多寺庙都适合屠杀一空,卫青却极少这么做,最狠的一回,也不过是把一个类似匪寨的吃人寺庙屠干净了。
  用小v的话来说,卫青的打仗方式有点不对她的胃口。
  姬越准备过一段时间再弄一两个将军来,最好是那种杀人如麻的,有屠城经历的,透着纸都能感受到冲天杀意的,这样的武将才适合给卫青做副手,斛律文飞这种老政委,在姬越看来适合去练兵。
  可惜她现在手中无人。
  姬越盖完最后一章,把等候在外的白起和窦英叫进来,简单询问了一下,得知白起是为了一宗杀人案而来,窦英则是想和少府当面沟通一下水车的实际应用。
  姬越很快把窦英打发去见诸葛亮,看了看白起,忽然叹道:“可惜大将不嗜杀,廷尉不远征。”
  白起很快反应过来,应当是天竺前线让陛下不满意了,他想了想,答道:“臣愿为陛下出征。”
  姬越差点就笑了,摆摆手,说道:“廷尉忠心,朕知道。”
  白起叹了一口气,他是真的愿意为陛下出征。
  第51章 公狐狸
  从抵达天竺到彻底征服天竺, 卫青率领的大军只花了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天竺的青壮僧人基本上都被抓了俘虏,根据姬越先前就定下的旨意, 这些人会被带到田地里强制劳作。
  天竺之地多干旱,种植的基本上都是小麦粟米还有一些番邦作物, 较为贫瘠,每年都会饿死很多人, 倒不是地里出产的作物无法供应需求,而是大量的粮食都被贵族和寺庙收走转卖西域, 甚至有很多人坚信饿死之后可以进入满是金银琉璃和玛瑙的极乐世界。
  这种宗教洗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想让愚民意识到自己的愚钝是不可能的, 姬越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在这些打下来的地方同样开办官学, 直接放弃过了年纪的愚民, 收孩童入学,教导经由她自己改编的新儒学, 从根本上开启下一代民智,以便统一文字和语言,真正将这些地方纳入晋国版图,像武帝对待柔然郡一样。
  改编新儒学是姬越在做太子时就有的想法,一门学说必然有精华有糟粕, 儒生们一昧坚持圣人无过未免狂妄, 至少在姬越看来, 儒学有问题,有很大问题,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没错, 但过于强调规则, 影响变通, 并且孔圣人本身是个男人,他自己本身可能只有一点轻微的男尊思想,但经过代代儒生润色补全之后,已经形成了极为严重的男尊女卑风气。
  从“男女各司其职”到“夫为妻纲”再到“三从四德”,这是一个不断压迫不断进化的过程。
  如果儒家独大,这还不算什么,规矩习惯了就好了,但如今晋国是以儒法两学治国,法家虽然有时候显得不近人情,但因为和儒学多年来的对立,导致基本上儒生有的臭毛病法学生都没有,也导致在婚配市场上,相同条件的儒生竞争力是远远不如法学生的,不止如此,儒生甚至很难找到门当户对的妻子,因为条件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没几个女郎愿意去过举案齐眉的生活。
  儒生推崇举案齐眉的夫妻生活,什么是举案齐眉?就是妻子把食盘举起来,到齐眉的位置,这样端饭给丈夫吃,显得恭敬,姬越估计这样的位置人应该不是站着的,而是屈膝或者跪着的。
  哪个好人家愿意让女儿过一辈子这种日子,就是很多大儒都比较倾向于把女儿往法家去嫁。
  婚姻的不幸导致儒生在叫嚣这一节上很有心得,一旦有事,儒生就会跳得很高,姬越先前准备好的最后一波钓鱼,也是打算好了从儒生入手。
  姬越在做好了一切准备之后,将原先关在宫中的一批知晓她身份的宫人放归,有不愿意离开的就留下,这一批定下的放归名单共五百人,愿意留下的不到二百,都是阉割过的宦官。
  姬越不喜欢宦官。
  包括顺意,如果不是在宫里伺候了一辈子,也算是看着她长大,她是不会用的,宦官身上会有一股萦绕不去的尿骚气,这是阉割太狠造成的后遗症,宫中用宦官是因为很多繁杂事务由女子来做太过劳累,用男人又担心管不住下半身,就有小机灵鬼想到了阉割男人来用。
  在更久远一些的部落时代,一个部落被攻破之后,女人会顺理成章给胜利的部落生儿育女,原本的男人就会被阉割,一方面保证他们不会继续繁衍儿女,另一方面男人在阉割过后会显得柔顺听话。
  姬越登基这两年都没有招宦官了,一是宫中人手够用,二是她琢磨着什么时候把宦官制度废了。
  残人肢体是天子才有的权力,天子不想残了,谁也没有置喙的权力,包括儒生,儒生都不敢在这个上面跳。
  时近九月,暮秋将至,明光宫的琉璃瓦上都开始结霜,比起早早把自己裹成团的魏悬,韩和每日来点卯时仍然穿着风流不羁的宽袍大袖,朝廷官员有配发的秋冬官服,但其实除了寒门子弟会把自己穿得整整齐齐,大部分的士族是随意穿的。
  韩和一进明光宫就被姬越传唤到正殿去了,暮秋还不到点炭盆的时候,姬越两只手放在外面有些冷了,韩和这个人形点读机一来,正好让她解放双手。
  韩和小心翼翼地打开奏牍,认真地给姬越念。
  姬越务实,经历了两年君臣磨合,如今各地呈报上来的内容已经少去很多废话,基本上都是有事说事,大到府库军备,小到秋收农事,姬越都会一一批复,韩和每念完一本,无关紧要的就放在左手边,等姬越动笔时添上一句已阅,重要些的放在右手边,姬越听过的内容都会记得,到时候看个开头就知道是什么事,也省得费力去看。
  听着听着,姬越有些犯困,就让韩和退下,换魏悬来,韩和的声音虽然悦耳,但太过温柔,不适合在犯困的时候听。
  韩和有些不甘愿,却什么都没敢说,放下手中的奏牍,和魏悬擦身而过的时候,故作不经意翻了个白眼。
  如果不是踩脚太容易被陛下发现,他非得踩折魏悬这只公狐狸的蹄子!
  韩和的针对在魏悬看来并不是莫名其妙,臣子如妃子,两个人职务相同,必然有竞争,虽然他极少特意出风头,但陛下显然没有对韩和太过青睐,基本上传唤他的次数跟韩和四六开。
  他不争,但也不代表就怕了韩和。
  魏悬昂首从韩和身边走过,行礼过后,微微低头立在姬越桌案前不远处,正冠肃容念起奏牍来。
  狄仁杰在第一次入宫之后又来过几次,他这个人观察十分细致,先前在国子监时就因为那熟悉的机制而起过怀疑,但在见过姬越之后又自己打消了,无他,姬越看上去符合一个年轻帝王该拥有的一切特质,稚气,锐气,锋芒毕露。
  后来有一次看到姬越是这么用侍读官的,半点怀疑都没有了。
  魏悬去了多久,韩和竖着耳朵听了多久,发觉自己一共读了十三本,而魏悬整整读完了五十二本,这个账他记下了。
  回到韩家时,韩和迎面正好撞见白起回家,他对这个大哥是有点怕的,低头行了个礼就顺着墙根溜,但溜到一半忽然又想起自己侍读官的身份,不自觉又把头抬起来了,见白起连一眼都没看他,自己憋了一口气。
  白起确实没有注意到韩和,实在是他没见过几个嫡支子弟溜墙根走。
  回到二房居住的地方,韩和心情十分低落,一进门,毫不意外地见到母亲在和几个官媒说话,那种花哨的私媒不会被允许踏进韩家这样的门第,哪怕韩和只是个二房二子,但这些官媒给韩和介绍的女郎门第仍然没有高到哪里去,甚至还有几个寒门出身的女郎也在列,毕竟现如今能找到几个没有牵连入罪的士族也不容易了。
  韩和更难受了。
  送走官媒,韩母欢欢喜喜地把官媒留下的名单和画像摊开,招呼韩和自己过来看。
  韩和今年二十二了,一直没有娶妻,也没有纳妾,是因为先前和他订婚的那户人家姓崔,不是玉怜,而是崔家一个族女,崔家没出事的时候,以他的身份还配不上玉怜,崔家出事之后,那个女郎就死了,韩和对没有谋面的未婚妻没有什么感情,别说感情,连怜惜都不存在,谁让他崔家通敌叛国?
  他不娶,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合适的,往高了说不成,往低了他不肯,比女郎家都要挑剔得多,如果不是韩家的门第,连笑脸迎人的官媒都不想伺候了。
  见母亲这样高兴,韩和憋着气去看了一眼,画像倒没有太大问题,士族多美人,他自己就很美,可他想要的是身份!身份!
  韩母对自家儿子的心病是很清楚的,朝屋外看了一眼,小声说道:“我儿,你想找什么样的女郎,得看自己的身份,你要是像魏家魏雍那样有出息,想找什么样的都配得上,可你现在……我儿实在不能再拖了。”
  韩和抿了抿嘴,倔强地说道:“我看大嫂家的婉妹就很好,她也愿意嫁我。”
  韩母气恼道:“那种轻浮女郎不能进我韩家门,除了你,她可有四五个相好,你看谁敢娶她?”
  韩和又举了几个例子,被韩母一一驳斥,举到后来,韩和的眼眶都红了,指着那些画像说道:“我是韩家郎君,难道真要娶这些寒门女郎?与其让人背后耻笑,还不如我去陛下面前自荐枕席,至少没人敢笑话。”
  韩母直接打了一下韩和的嘴,怒道:“不知羞耻!”
  韩和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他想出人头地,可他读了那么多的书,没有一样能教他出人头地,他想有权有势,可那些士族女郎再喜欢他都做不了婚事的主,他难道是真的愿意向一个比他小得多的少年自荐枕席吗?可除了这个,除了这个,他还有什么?
  如果不知羞耻能换来有权有势,他愿意的啊!
  第52章 臣愿担杀儒之罪名
  不止韩和,近来士族说亲确实比以前难得多。
  覆巢之下无完卵,姬越清洗了一大批士族,剩下的能够保全自身的,除了是因为本身没有太多毛病之外,大多是中下品士族,这些人家放在以往是压根入不了韩家这样的大士族眼的,不少士族自矜身份,宁愿三五家争夺一个未婚女郎,也极少愿意降等求亲。
  对于很多贵女来说,这大约是一个浪漫的少女青春。
  曹操的便宜儿子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卫青在外带兵,剩下的三个儿子有两个成了婚,还有个四子赵惟,因为曹操的缘故,这位庶出的四郎君倒也不愁娶,甚至还能在仅有的几个门当户对,年龄合适的女郎里再挑一挑,比韩和的处境好得多。
  赵惟对自己的婚事却显得有些不上心,应该说自从去年起,他整个人就变得有些阴郁,原本他母亲还能稍微开导一下,但自从三十六个美人获宠之后,这位在赵家名为妾室实为大妇的娘子就和儿子一样也阴郁了起来,母子两人也很少说话,偶尔碰面,也是催促婚事。
  曹操对便宜儿子其实也挺上心的,他找赵惟谈话了好几次,也没有问出什么来,赵惟反而更加抗拒了,还是赵家的老仆以为主家贵人事忙给忘了,才稍微提了几句。
  很多士族的婚事都是从小定下的,赵惟和玉怜的年纪相仿,身份合适,十来岁时就订了婚,赵惟在崔家出事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玉怜,却在玉怜以女闾娼女的身份来到曲沃之后喜欢上了她,但他除了多去几次女闾之外没有任何救她出苦海的办法,后来玉怜被当成秦人细作杀死,他觉得自己的心也空了一半。
  身为士族子弟,哪怕认定玉怜是冤死,赵惟也不可能为一个死去的玉怜对抗朝廷,他的脑子还清醒,可人是真的颓废了。
  曹操起初听得云里雾里,后来理顺逻辑之后仍然无法理解,一个细作,一个不干不净的细作,怎么就能把人迷成这样?再退一步说,这细作就算长得再美,功夫再妙,人也已经死了,为了个死人茶不思饭不想,连女人都不娶了?这是什么逻辑?
  乱世枭雄难以理解生死不渝的爱情,琢磨着这个儿子已经废得就剩下一个骨头架子了,也不好再拘于身份,就让妾室留心一些貌美的普通士族女郎乃至寒门女郎,妾室差点和他打起来,毕竟寒门再贱也不可能让女儿去做妾,他这样说,是打着要儿子娶寒门女郎的主意了!
  曹操觉得自己的逻辑很顺,儿子都成这样了,娶个门当户对的女郎进门也是麻烦,更何况女人嘛,长得好看性格过得去就是最大的好处了,身份是附带品,高了低了都一样,男儿立世,哪有奔着从妻族获得利益去娶妻的?也不嫌丢人。
  只能说,曹操适合去给韩和当爹,一天照三顿饭揍,才能把这从根子上长歪的苗给扶正。
  对于曲沃婚恋季的到来,姬越毫无察觉,卫青那边打得顺畅,江南魏雍那里也办得很不错,和钱家大郎君里应外合之后,魏雍很快组织了一批老渔民作为水军,联合钱临自己的人手攻占下了几处大岛,虽然钱家人至今还缩在一处易守难攻的岛屿上,但缺粮少水,已经开始人心惶惶了。
  最值得一提的是戚继光,养好了身上的伤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带着亲信离岛登岸,这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亲眼见过海贼窝的情形之后,立刻放弃了招安的奢望,上岸没多久就花重金弄到了几张身份文书,找了住处安身。
  姬越很满意戚继光的头脑清醒,她一开始想过招安这批海贼,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伙海贼无恶不作,截杀商船,抢掠物资,以虐杀人为乐,海贼窝里至今还关押着上百个女人,哪怕招安是件一劳永逸的好事,她也不愿意让这种人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除此之外,姬越还把那个收受贿赂,贩卖身份文书的县丞记下了,又观察了两天,把这人也列入了清洗名单里。
  姬越手里的名单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批已经快要杀完的女闾案士族,近来又多了很多官位空缺时提拔上来的寒门官员,贪污占了六成,受贿占去三成九,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犯了其他的罪行。
  士族有士族的劣,寒门有寒门的贱,姬越对这些人没有太大的期望,也谈不上失望,但杀还是要杀的。
  在此基础上,姬越觉得有必要设立一个监察机构,名义很重要,哪怕她不必对任何人解释自己的情报来源,但设立这样一个机构,多多少少会让还没有伸手的寒门官员有些忌惮。
  这样的监察机构需要一个忠诚她的人,姬越第一个想到魏雍,但魏雍的能力远不止到这一步,但其他的人要不是身份不合适,要不就是性格不合她意,姬越在众多官员之中没有犹豫太久,就定下了一个人选。
  韩和。
  忠诚这个词有点虚,换个近义词,离不开她的人也可以视为忠诚,比如窦英这一批寒门官员,少了她就没有前程甚至性命,韩和能力平平,甚至很多时候显得短视愚蠢,但姬越看好他对权力的渴望。
  暮秋时节,枯叶落尽,显得气氛有些肃杀,姬越撒出去的棋子终于有了回应,朝野之中渐渐有了一点传闻,只是三公不动,无人带头,虽然背地里的议论纷纷,但到底还是没什么实质上的水花。
  姬越只当无事发生,照常上下朝,哪怕很多官员向她低头行礼时都忍不住带上了一点探视的意味。
  白起是急性子,奏报了朝事之后没有向往常那样离开,没有犹豫太久,就开口道:“陛下容禀!”
  姬越不用问都知道白起想问什么,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异世来的人,只道:“讲。”
  白起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近来朝中有人妖言惑众,称陛下本为女身,此等谣言应当……”
  姬越说道:“并非谣言。”
  白起愣住了,朝中传得沸沸扬扬,他一个字都不信,如今这话从他的陛下口中说出来,容不得他不信。
  姬越说道:“朕生而残足,是朕之过?”
  白起下意识道:“当然不是!”
  姬越又道:“朕生而为女,也非过错,古往今来只有昏君误国,没有女君亡国,廷尉如不接受,可自去。”
  白起连忙下拜,急声道:“陛下圣明之君,岂有因身而异,臣愿为陛下驱策,惟命是从,死而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