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想了想,钱米寿还补充了句,万一姑父舍不得,可以从他的银钱里扣,他少吃些喝些,也要送将军哥哥好东西。
  因为他听说,那蘑菇最是难得,所以就是难得才不能卖了,他要送给将军哥哥。
  为什么一定要送给陆畔。
  没等别人问,钱米寿自个就急急刨析道:
  “姑母说,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在路上是没办法,我有银钱也买不了啥去感谢好心人帮我。可我眼下到了,有了家,能进铺子里买东西了,我就想感谢。”
  说奉天城里,将军哥哥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帮过他的人。
  合着,遇到别的那些帮过的人,也会“大手笔”送蘑菇呗?
  不知为何,顺子不好意思再像刚才那样训斥钱米寿,不好意思拎小娃脖领子给扔出去,因为他信了。
  不止他,从一楼大堂的东家掌柜的小二们,到二楼丁坚、谢文远、林守阳他们,也全信了。
  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小娃用稚嫩的嗓音说出这句话,似带着魔力。
  穿着破破烂烂的孩子,眼神真挚清明,眼里除了有偶遇到陆畔的欢喜外,再无其他。
  “我知了。”陆畔认真地看着钱米寿说道。
  说完,这才转身间推开包间门,消失在楼梯处。
  顺子心想,别小看这声“我知了”,说明他主子认可钱米寿的话,是谢了好意的意思。
  “恩?”钱米寿疑惑,怎的又走了,不和他去取蘑菇吗?还是,让姑父给送来?
  顺子刚要给米寿拽起来,米寿自个就一骨碌爬起:“走走走,你和我去也行,我抱不动筐,我也得让姑父看到我是要送给谁。那么贵,不是我能说一声就行的。”
  顺子憋不住笑,这小孩真是有点意思,想的还挺周全。
  “走,我先送你回去,也不要你蘑菇,我们主子啊,心领了,你以后也不准叫将军哥哥。那是你能随便叫的吗?”
  “那叫么。”叫叔伯也不像呀。
  “就叫?啧,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
  “可我想送他?”
  顺子说,你可别想了,别再提蘑菇俩字,让你絮叨的头疼,留着卖了银钱买鸡蛋吃吧。
  示意钱米寿跟上,一回头,发现小娃低垂着脑袋,在摆弄手里的蘑菇,表情挺失落。
  顺子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一边扯了扯钱米寿的胳膊,给带出了酒楼,一边像闲唠嗑似的问道:
  你姑父一家落脚了吧,那就行,当初还是我去嘱咐的呢。
  你不也挺好的吗?看来你们都挺好的,其实就不枉费我们主子给你们搭把手,不用给蘑菇的。
  对了,你们不会是落脚在奉天城吧?住城里?
  钱米寿蔫头耷脑,但是听到顺子问话,还是把自家情况汇报个清楚:
  “没,我们住在任家村。
  住茅草屋,我们有许多茅草屋。
  你说的也不太对,我们不是都挺好的,要分我们的粮被抢了。
  不对,姑父说是被贪了,恩,是被贪了。”
  就这么几句话,只几句话的功夫,钱米寿竟然领先了顺子几步。
  因为顺子站住了脚。
  作为陆畔的贴身随从,政治敏感度还是很高的。
  顺子晓得,赈灾这一块,可以说是陆家从上至下一手督办,甚至可以说,是他们家国公爷劝谏王爷要打开城门,接纳受灾百姓。
  眼下,这小娃家的救济粮被、被贪啦?
  这小娃家出了这种事,那别的难民呢。
  顺子一把拽住钱米寿的脖领子,又给拎回了酒楼,看的一品轩东家眼睛都直了。
  “少爷,”顺子和陆畔耳语了几句。
  “让他进来。”
  亲自端菜送上来的东家,再次在天字间门口,看傻听傻了眼。
  只看,那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孩,正站在陆小爷的面前,奶声奶气、绘声绘色骂道:“个王八蛋,个龟孙儿。就该老天有眼,下个大雷咔嚓咔嚓把他劈死。”
  一品轩东家,整个人都不好了,都要石化了,不知要不要进去摆菜。
  陆畔看着面前的钱米寿,心想:恩,是应该把这种人,咔嚓了。
  查。
  严查。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二更
  什么阴谋阳谋。
  什么找人告状不告状的。
  什么等待时机要一击即中。
  在钱米寿这里,不存在。
  五岁小娃,哪知道那些。
  五岁小娃更是不晓得自个的一番话,将会让十七座接收灾民的城池,掀起轩然大波,更会让户部的一众人忙到人仰马翻。
  这饭没个吃了。
  陆畔站起身,都已经快走到了门口,忽然站住脚。
  他回眸看着钱米寿,声音平平道:“不许再学骂人。”
  钱米寿也早没了之前像马老太上身,连骂带拍大腿那副活灵活现的样子,十分诚恳地盯着陆畔的眼睛:“我知了。”
  “……”
  和陆畔之前回话“我知了”有异曲同工之妙。
  陆畔望着这瘦瘦小小的黄口小儿,想起这小孩说的:
  “我们那一大帮人还在一起呢”;
  “是他们哭着喊着要和姑父在一起呢”;
  “我爹娘啊,爹被抓去堵城墙没了,娘很伤心也没了,祖父也没了,他们都死在府城了”;
  当时那小孩说这话时,眼圈儿当即一红。本以为会受不住大哭起来,陆畔也很埋怨自己,怎么多事问了这样的问题。
  没想到,那小孩能红着眼圈又立马告诉他道:
  “姑父说,姑母、姐姐,我,我们四个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他要供我读书识字。”
  一个几岁小娃,说这话时,竟然会笑中带泪地看着你。和你对视时,眼里没有自卑和怯懦,满满都是对未来的相信。
  眼缘,可真是妙不可言,
  陆畔发现,他竟然不烦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小孩。
  不仅不烦,而且还让他莫名其妙的多话、多事。
  陆畔扭回头冲顺子小声嘱咐了句,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顺子等林守阳他们先走,等到包间只剩他和钱米寿时,这才急道:“快快快,你姑父在哪呢,走,带我去见他,我给你送回去。”
  “恩?”
  “恩什么,我还得着急回府撵我们少爷呢,”顺子一把抱起钱米寿。
  得嘞,他抱着吧,小祖宗。
  没听少爷说嘛,务必要亲自交还到他亲人手中。
  等顺子下来时,陆畔他们几个人,已经各自坐马车或骑马离开了。
  ……
  “大姐,你见到过这么高的小孩吗?身上穿的是大人棉袄。”
  没见过,又没见过。
  钱佩英已经急哭了,不停的将眼泪擦干净,怕眼里有泪看不清,该更找不着米寿了。
  宋茯苓站在街中间:“米寿,钱米寿?”
  有马夫赶着马车大声喊“驾”,宋茯苓不得不靠边让开。
  陆畔坐在车里面,用手指挑开车帘一角,正好看到宋茯苓一脸焦急、四处寻找那孩子的样子。
  宋茯苓余光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但是当她望过去时,没看到人,只看到马车里的天蓝色车帘。
  她也没当回事,继续往前边走边叫着:“米寿,米寿?”
  宋福生是已经翻过了附近所有的糖果铺子、糕点铺子,连同员外爷带着老妻和随从,也在一起帮着寻孩子。
  还购啥物啊购物,也不问救济粮了,孩子都丢了。
  只听,似天籁之声,奶声奶气的呼唤声从远处传来:
  “姑父?我在这!”
  宋福生两眼通红,闻声嗖的转过头。
  看到对街,钱米寿正被人抱着,还冲他招了招小手,小脸红扑扑的带着兴奋的笑,正冲他笑的没心没肺露出小牙。
  你说,这该不该揍,是不是得开揍了。
  宋福生心里火大的狠,火急火燎到他愣是没认出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