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钱米寿虽然才五岁,说话还没有条理性,但是那也在灶房喝粥时,把该说的关键词表达清楚了。
  孩子在和姑母钱佩英的诉说中,越说越伤心,干脆粥也不喝了,碗一摔就想着:还吃什么饭啊,要悲伤死他了都。
  所以才导致后来痛哭出声,又惊恐嘶喊姑母快逃。
  宋茯苓跑到灶房看到的就是,她妈正跪坐在灶坑前,差点儿让火撩到,手上沾着油、沾着面粉在打哆嗦。
  她以为,她得好顿劝老妈呢。
  然而:
  “娘?”
  钱佩英迅速扭头盯向女儿的脸,瞪着眼睛足足盯了十几秒,盯完不仅没用女儿搀她,而且她自己就一骨碌爬了起来,动作极其利索。
  起来后就想往外跑。
  钱佩英一手扯住宋茯苓的胳膊,一脚踢飞眼前碍事的木凳,一溜烟跑了出去,亮起嗓门就喊:“哎呀妈呀老宋啊!不好啦,你搁哪呐,快点给我出来,咱赶紧的,走!”
  宋茯苓拽住她:“娘,你别喊了,信里有写,我爹刚给四壮抓完药回来,在后院收拾呢。”
  钱佩英没等女儿说完,就急赤白脸打断道:“收拾什么东西,我发现你爸一天可虎了吧唧了,不知道啥是火烧眉毛。还四壮几壮的给人买药去,这些人跟咱们都有什么关系,咱仨走就得了,快点儿!”
  说到最后,索性冲宋茯苓吼上了,扯住女儿就要往后院拉,要去寻丈夫。
  宋茯苓费劲甩胳膊也甩不开,妈妈情绪太激动,急吼吼的,发现有点要压制不住,用大拇指狠掐了下钱佩英右手虎口的位置,示意老妈看钱米寿。
  站在灶房门口的钱米寿,才和姑母对上一眼,就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他太悲伤了,感觉自己才五岁的年纪,身上却背着承受不起的伤痛。
  听话听音,完啦,姑母不要他了,爷爷和爹娘也没了,家里的伙计死的死跑的跑,那往后他还怎么活啊。
  钱佩英看向揉眼睛大哭的孩童,咽了咽嗓子里不存在的吐沫。
  看到孩子哭成那样,眼神有些躲闪,避开眼不再看钱米寿,忽然用拳头一捶胸口:“我这心脏有点不舒服,我先去缓缓,马上就来。”
  宋茯苓看向老妈跑得挺快的腿脚,知道心脏没事,大声提醒道:“我爹马上就过来,牛掌柜也快回来了,他回来咱就走。您痛快回屋换衣裳,有些换洗的已经放你床头,记得裙子套在最外面,再拿几身您和我爹的厚衣裳和鞋,好好翻翻,有用的都装着。”
  钱佩英边小跑往卧房方向去,边随手抽出腋下的帕子挥了挥。
  宋茯苓也没闲着,更没空哄钱米寿。
  她冲进灶房就开始装粮,顺便查看有多少存量。
  这一看,心就一凉,米有大半袋子,面倒是挺多,五十多斤那样,可油就一罐,还是菜籽油,糖是蔗糖,没多少,盐更是只有一个罐底。
  踢了踢脚边的散物件,比如土篮子里装的二十多个鸡蛋,安排小孩子干活道:“把这东西往大门口搬,拿不动就少拿点儿,多跑几趟,别弄碎了。”
  钱米寿第一趟运东西时还抽噎着,等两三趟下来,早就跑冒汗了,也忘了哭。
  而宋茯苓这面已经准备拔大铁锅了,这锅必须带着,要不然在路上用什么煮吃煮喝。
  一想到喝,又想到得带水,看了眼大缸,这东西也太沉了,不得把骡子车压翻啊?不过那也得带水,用木桶装吧,总不能边跑路边寻找水源,最起码得带上暂时的做饭用水。
  宋茯苓将葫芦瓢递给钱米寿:“你站在凳子上,往这桶里舀水。”
  “姐,面盆。”钱米寿指了指之前要炸麻花醒的面,此时早就醒大劲了,一直也没下锅炸,又指了指钱佩英给他特意熬的米粥。
  钱米寿现在是见到粮食稍微浪费一点就受不了,因为在路上的挨饿经历,他现在想想就心慌。
  难怪孩子这样,也确实惊心动魄。
  两天两宿的时间里,先是四壮的银子被赶路逃亡的流民给抢了,四壮为了尽快离开府城地界,也是为护住钱米寿怕受伤,没挣扎,人家抢就上交。
  然后四壮抱着钱米受就饿着赶路,饿了整整一天,后来大概是觉得这么腿着走,速度太慢,怕送信不及时,四壮就在乌漆嘛黑的夜晚,将钱米寿藏在了远处草丛里,他自己干起来了抢劫的事,这才受了伤。
  不过,他一不抢银,二不要人命,只为抢台三头骡子拉的车。
  抢完后,他边击打骡子向前跑,边往路上扔被抢那家人放在车上的东西,这才没弄到不死不休的程度,人家也不追了。
  所以说,这中间是有误会的,钱米寿人小,提爷爷爹娘是怎么死的还提不过来呢,就没说这事儿。四壮是哑巴,更不会说。
  宋福生和牛掌柜也就以为这骡子车是为赶路买的,像宋茯苓和钱佩英这种,虽然心里清楚逃亡路上会很艰难,但是从社会主义好国家来的,更是无法想象想要车全靠抢。
  ……
  当全家人齐心协力,将要带走的物件全部折腾到大门口时,老牛头也赶着三个骡子拉的木板车厢准时到达。
  老牛头见到宋福生就汇报:“姑爷,这是盐,二斤,高价买的,那也再买不到了,跑了好几家,磨破嘴皮子人家也不卖。另外,炭火盆和三角架买着了,只木炭才买来了半袋,这才入秋,市面上少有。至于菜刀、铁耙,铁匠铺婆娘说没有现成的,也没买到。您收好,这是剩下的银子,我把铺里所有存项拿来了,就剩这些,少了点儿。”
  老牛头边说边接过钱佩英递来的两床被褥,利索的给塞到车角落,手还很快的把银钱硬塞给宋福生。
  且汇报完毕,也不等宋福生回话,又猫腰一路小跑进了院子,没一会儿功夫,他就脑袋插了几根鸡毛,拎着三只鸡出现。
  看样是去后院抓鸡杀鸡去了。
  老牛头将鸡捆到车上,又开始拎水桶、米袋子,倒动宋茯苓抱不动的大件。
  宋福生望着老牛忙碌的身影握紧银袋。
  这不胡扯呢嘛。
  三天前,老牛才把铺面进项全交了过来,哪还有钱。
  他心里清楚,这估计是老牛头最后的体己银,二十二两,全给他了。
  四壮闻言,觉得自己兜里没有银钱上交,有些羞愧,越发卖力,用没受伤的胳膊将铁锅抱到车上,最后跑进屋里寻了一圈,将宋福生的书箱背出来。
  在他看来,读书人最重视这个,书是金贵物。,
  但是宋福生却只拽出一沓纸张,打算留作引火用,将剩余的往门口一扔。
  老牛也很震惊,对读书人来讲,书是命啊:“姑爷,你那些书?”
  “太沉,要它没用,走。”
  “驾!”
  第十一章 不过了(求推荐票)
  骡子车出了县城,宋福生和钱佩英、宋茯苓不约而同扭头看向这座城。
  他们才来不到十二个小时,这就离开了,还是以这种慌慌张张的方式。
  宋福生拍了下老牛肩膀嘱咐:“走小道,别走那条经两个镇的路。”
  老牛头扬起鞭子夸:“姑爷大才,思虑周到,我刚还想说呢。”
  要换在现代,宋茯苓就得笑,这怎么就大才了,可她现在根本笑不出来。
  有些不安道:“爹,咱从奶家那面走,我记得您说过,从那面走就更往北了吧,咱们要去北方?”
  “对,南面旱灾,就得去北面。
  等到了你奶家,我还得通知里正,让全村能跑的都跑。
  唉,不容易,都是穷苦人,人命关天,估计大伙谁也不希望自家儿子孙子被抓去送死。
  咱也趁机赶紧找几家壮劳力多的、家里有牲口别拖咱后腿的,还得口粮和咱们差不多的一起上路,万一碰上流匪贼寇和大量难民,路上也相互有个照应。”
  “爹,南面难民不能那么快就到吧,我猜测,咱府城应该还没破,如果破了,或者征军令已经到了县里,那咱县城就应该会有大批的人往外跑了,不想送死指定得跑。
  估计官老爷都恨不得带头跑,而不是像咱们这种一小撮先得到消息的。
  嗯,要是那样,那估计能好一些,毕竟不经过府城那面,南方难民过不来,咱们能跑路顺利些,不用担心被难民打砸抢。”
  宋福生看了眼女儿,还是岁数小。
  在现代没饿过肚子,每天琢磨的就是吃好玩好怎么美怎么好,也一直在学校读书工作,哪懂有时人心最恶劣。
  宋福生摇了摇头:
  “这征兵令我看快到了,或者已经到了,只是县老爷不知在琢磨什么,暂时没封城,但是我估计离封城也不远了。
  难道是他不想和齐王共存亡,带着家人先跑了?
  反正甭管人家是怎么想,离下面城、镇、村,全知道要打仗不远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大部分的人逃不掉被充军,那也有小部分的人会逃走,就是小部分也会人数很多。
  啥叫难民?越逃越难,越走越没吃喝,也就成了难民。
  今年南面闹灾,咱这其实也旱,我为甚不是想躲躲,而是直接走,就是因为这地方彻底呆不了。
  躲过征兵,躲不过南面难民冲进来,躲过难民也躲不过吴王占城后加税,这也是你姥爷信中的意思。
  其实你奶家今年收成就不好,粮价噌噌往上涨,勉强喝稀而已。
  要是跑路,每个人能有多少口粮?又能带走多少,吃不着就得靠抢,杀一两个人总比饿死强。”
  说完,宋福生就感到侧后方有亮光闪过,一回头就看到他媳妇正举着菜刀呢,给他还吓一跳。
  “你干啥?”
  钱佩英喃喃:“我握着菜刀找点安全感。”
  “你再伤着自己,这才哪到哪啊,之后才是……”
  钱佩英急急打断,扯嗓门道:“你给我闭嘴,别在那假设瞎分析,你爷俩也不准说话了,我不想听。越听越觉得,还逃个屁啊,都等死得了,我看去哪都一个样!”
  四壮捂着包扎过的伤口,闻言赶紧看宋福生脸色。
  他很少遇见女人家敢对当家的这个态度,那不得被休啊?
  钱米寿也缩在车角,眼神怯怯地看向挥舞菜刀的姑母,心里却急得要命,思索着:姑母啊,我是小孩子你是女的,姑父要是生气了,以后不带我们了,我们怎么办?为了活下去,你要对姑父态度好点。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宋福生却只叹了口气,就拍了拍钱佩英另一只紧攥拳头的手,以作安抚。
  也是在这一刻才发觉,他媳妇那小胆儿,还不如没经过事的女儿,其实他也心慌,和女儿唠唠嗑能缓解缓解。
  “没事儿啊没事儿,别担心,有我呢。
  只要躲过去征兵,流民不算啥,连武器他们都没有,菜刀也不如咱们多。
  路上谁要敢抢咱吃喝,我给他脑子打放屁,肋八扇我给他打骨折。
  这回信我了没?我,你还了解嘛,我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每次陷入打斗中,过后都后悔没发挥好,我一般是超常发挥。
  再说了,就算打不过,咱最起码的基础跑路和战术撤退还是没问题滴。”
  母女俩都知道,宋福生又开始吹牛了,根本没有被安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