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松山进员工休息室换衣服的时候, 气氛一度凝滞。店里的壮汉们偷偷摸摸地装作擦窗户,擤鼻涕, 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拜托他们, 等哥哥来找我算账的时候能稍微拖一会儿。
  “———说起来,首领他不来最后告别吗?”
  叶月小声问起来,但大家都默默摇头,告诉我们他之前突然召集了不少人在各地发起了破坏活动,现在应该很忙。
  “………其实, 真要到这个时候,他也很不擅长这种场面吧。”
  豪一郎偷偷和我们说。
  在松山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各位已经收拾好情绪, 看不出难受的样子了。
  “一路顺风———”
  他们像正常的女仆咖啡厅的服务生一样, 祝福了我们。
  有点别扭地跨上机车,松山拍了拍旁边的后座, 向我搭讪了起来:“小姑娘是一个人吗?要不要做上我这辆帅气的超跑啊?”
  带好头盔, 我立刻就从叶月的车上翻了下来,举起手回应道。
  “我要我要!让我上车吧!”
  “松山姐你好过分啊,我明明就在旁边!”
  互相开着玩笑,叶月的声音也带上了笑意。
  “因为我的车就只能再坐一个人嘛。”
  松山偏头看过去,毫无歉疚之意, 我也一边抱着她的腰,一边转头看他。
  “今天我是松山姐的人!”
  听我做出了这种发言,小队长也装作没办法的样子,嘟囔着“让给你了”,一边偷偷地笑出了声。
  “上了我的车,可不会让你再下来了。到今天晚上都不会让你跑掉的哦。”松山转动油门,机车的引擎发出了轰隆轰隆的声音,冲了出去。
  我们乘着车穿过闹市的街道,穿过僻静的小巷,在海边的长道稍微休息了一下,无声地看着落日把海面染成金色。火烧一样的云铺满了头顶的天空,海水轻轻拍打着堤岸。
  我看到松山那身看上去贵的不行的和服好像边缘有些磨损,但似乎已经不用再担心衣服的耐磨问题了。
  不知道是不是附近有邪恶组织袭击,那个往常是个情侣约会圣地的长道没什么人。
  这种平时我们能够轻易看到的景象,她一定是许久没有感受过了,好像是连眨眼都有些不舍得,要把那个景色烙印进眼睛里一样,她望着那片天空,站了很久。
  伸出手,风在指缝间流淌而过,鼻尖感受到了空气里特有的潮湿气味。
  ———这些都是在咖啡馆里待着无法感受到的的东西。
  “要不要拍张照片?”迫真jk叶月拿出手机,熟练地打开了美颜滤镜,“约会的话,是应该一起拍合照的吧?”
  “你这家伙,为什么手机里会有那么多美颜滤镜?”
  我有些狐疑地问道。
  “是狱火机前辈推荐给我的———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拍就完事了!”叶月有点炸毛,用手臂把我们三个挤成一团,装进了前置摄像头里面。
  “二———”
  我努力把眉眼弯起来,不想笑得很勉强。但松山姐被夹在中间,却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和之前看到我们出丑,嘲笑我们的时候不同,那是像是卸下了一切的纯粹的笑容。屏幕上她眉眼柔和,我们也不像是什么邪恶组织的干部,而是像普通的出来散步的好闺蜜三人组。
  “完美的光线。”拍完后,我们都凑过去看照片,没想到每个人都很上镜,叶月珍重地按下了保存,“以后要把它打印出来。”
  我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锁定】后,所有数据都会被删除的事,好像只要不说,那张照片就会一直存在似的。
  “———我们走吧。”
  松山转身对着我们说道,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机车横穿过跨海大桥,旁边的车道挤着回到的车辆,我们朝着山路的这条道相当空闲,透过摩托头盔有限的视野,夕阳渐渐下沉进海面,金色的光芒缓缓消失。
  像是要追逐夕阳而去,我们向着下沉的方向疾驰而去。速度加快,好像只是一瞬间,跨海大桥就落在我们身后。
  就在我们经过的那一刹那,明亮的灯光亮了起来,回头看去的时候,对岸繁星般的灯火如往常一般亮了起来。
  我想叫松山也看一看这个夜景,但她却没有回头,踩满油门继续向前方的山路前去。
  “我要加速了。”
  跃跃欲试地打开前灯,我们在山道上疾驰起来。不到几分钟,叶月这个初学者就被甩在了后面,松山不得不放慢了一点等他跟上来。
  “看来我还宝刀未老呢。”
  她调侃叶月,反而激起了他的竞争心,硬要和松山比个高下。
  “再比一次!”
  我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突然迎面过来的风压吹得手脚冰凉,松山和服的长袖吧嗒吧嗒地往后吹着,打在我的身体上。刚刚一瞬间晃过去的限速牌,在我回头去看的时候,已经不在视野里了。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第一次感受到时速两百千米的速度,我觉得要是再这样下去,就要从山道上起飞,飞向宇宙了。
  “———我赢了!”
  没有争议的是松山获胜,这场比赛本身就跟满级大佬带妹血虐刚出新手村的萌新一样,毫无可比性。
  “………你以后要是敢带着我开这么快,我就把你的sns账号注销。”
  我用叶月这个jk的命脉小声威胁他。
  然后扶住了柏油公路旁边的路牌,支撑了一下自己腿软的身体。
  “……差不多了,我们要不再往前走走吧?”松山看似轻松地从机车上跳下来,没想到落地的时候却有点不稳。
  我赶紧握住了她的手,没想到她的指尖也渐渐出现了黑色的噪点,她的手冰凉的,没什么温度。
  “———我好像没办法再骑车了。”
  她有些抱歉地看着我们,仿佛在说着【给你们添麻烦了】。
  “………应该还是能到山顶的吧。”叶月往上瞥了一眼,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松山姐还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我们把松山用的机车停到路边锁好,干脆就一起挤上了叶月的车,大家团在一起,开车也开得颤颤巍巍,开始以一种小电驴的速度挪动起来。
  大家挤挤挨挨,吵吵嚷嚷地拐过一个大弯后,不知何时,夹杂着一丝深蓝和绛紫的夜空一下撞到了眼睛里,在城市里被光污染夺去光芒的星空仿佛只为这里的三个人闪烁着,发出优雅而神秘的光辉。
  “………星空原来都是不变的啊。”
  小声感叹着,周围只剩下轮胎在路面上刮出的细碎响声了。
  “…………果然,活着真好啊。”松山轻轻呢喃着,“不管是日出、日落、还是星空,这样的景色,只要活着,就能继续看下去。”
  “像这样迎来新的一天———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松山姐。”我的手臂收紧,紧张地想找点话安慰一下她,却感觉有温热的东西滴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在总部的那副样子是装出来的……我果然还是……很怕死———”
  我这才发觉,那个一直强大的、毫不畏惧的、风淡云轻的前辈松山,也是一个普通的人。虽然不明白真正的人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但毫无疑问,我们全都拥有着这种感情。
  ———如果这种想活下去的感情是人类所共通的,那么人类和ai又有什么区别呢?
  哪怕这日出、日落、星空是伪物,我们也仍会认为它是美的,哪怕知道我们的状态算不算是活着,却不断追求着生命存续的可能性,这样的我们,一开始有这种自相矛盾的设定吗?
  ———想要活下去。
  ———想要活下去。
  我们的愿望注定与创造这个世界的人类相悖。
  要是谁能听到就好了。
  要是谁能看到我们的挣扎就好了。
  但无论怎么思考,面前的道路却仍是一片黑暗。
  ———我们,有获得救赎的可能性吗?
  “在这里就可以了。”松山轻轻地说,好像已经困倦地没什么力气说话了,“没想到还是到了山顶啊,我还以为已经没这个时间了。”
  她踩地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我怀疑她的体重已经降到最低了,接下来就是数据体的崩溃。
  “———松山姐,你的脸……”
  叶月向前一步,惊讶地看过去。黑色的噪点已经有些覆盖到了她的脸部,不止如此,她本身也像清晰度突然降低一样,变得有些失真。
  “对了,说起来,我还没有告诉你们。”松山背着手转过身,微笑着告诉我们,“我其实,不叫一华。”
  “我的本名叫未来。”
  我不明白她突然讲这个做什么。
  “自从被【锁定】后,我就变得很自暴自弃。叫做【未来】却被明天抛弃,真是个讽刺的名字。”她的身体像雪花屏一样一度闪动,“但现在,我却想让你们记住我的这个名字。”
  “———我想把未来,托付给你们。”
  她同时抓住了我和叶月的手。
  “我还以为我会在恐慌和孤独中死去,没想到消失之前还能这么幸福,能打分的话,我要给这次约会打个一百分。”
  她的表情没有说谎,我们也许真的让她感觉到了幸福。
  “………”
  我哽咽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请带着我的祝福,向未来前进吧。”
  “———我们会的。”
  叶月反握住她的手,替我回答。
  “………还有,只是我个人的愿望。”松山仿佛是累了,轻轻阖上眼睛,“………能替我见证他的结局吗?”
  ———她说的,莫非是阿斯莫德?
  我和叶月对视了一眼,确定了她说的是谁。
  “太好了。”
  好像只是把视线移开了一下,名为松山未来的ai就这样在空气中崩溃,消散了。刚刚还交握的手霎时一空。她刚才的笑容还映在我的视网膜上,但下一秒就不见了。
  我愣愣地看向手心,那里什么都没有。
  “………照片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