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小龚氏原本还对牧碧微怀着戒心与惶恐之意,只是她不过一个寻常庶民家的小女儿,年纪又小,牧碧微自幼与徐氏明争暗斗,被阿善从旁指点,又在宫闱里磨砺,对付这种小姑娘,不过是信手拈来,才半柱香光景,就将小龚氏哄的死心塌地,深觉与牧碧微相见恨晚,觉得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更好更贴心的人了。
  阿善在旁看着笑而不语,这么聊着聊着,外边两个宫人等了一个时辰不见牧碧微出来究竟不放心,又因为这东暖阁乃天子所居,门一关上,重帐垂下,想隔着门偷听什么除非身负上乘武艺之辈,否则却是不能。
  因此一个时辰后,那两个宫人便借口小厨房里备了姬深与聂元生的夜宵并聂元生的药,同时听说牧碧微还在东暖阁,就也给她准备了一份,冠冕堂皇的推门而入,问是不是现在就端进来,见小龚氏不但没事,反而端坐在绣凳上一脸歆慕佩服的神色望着牧碧微,甚至面上还有对他们突如其来的进入打断的一丝没掩饰好的不满,那两个宫人既松了口气又莫名其妙。
  牧碧微对他们的殷勤心知肚明,拨了拨腕上玉镯,淡笑着道:“哦?陛下与聂舍人居然说到这会还没散?陛下可用毕膳了?聂舍人精神可好?”
  “回宣徽娘娘的话。”宫人恭敬的道,“陛下今儿怕是要与聂舍人秉烛夜谈,方才听闻娘娘还在,使奴婢传话娘娘若是乏了便就在东暖阁里歇下,或者回长锦宫也好。聂舍人中间已经喝过一次药,方才又进了千年血参熬的鸡汁,陛下也放心了许多。”
  又道,“昨儿厨房就炖着一锅野鸭汤,卞奚仆知道宣徽娘娘素来爱喝一道鸭茸粥,拿碧梗米炖得烂烂的,加了极酥烂的鸭肉进去,又配了卞奚仆亲制的酱菜,娘娘若是有暇不如一尝?”
  宫中实行的是分餐制,各宫各殿都有自己的小厨房,按品级各有定例供应,姬深这儿也不例外,至于大的御膳房,平常只供应宫人,并年节赐宴。
  负责姬深膳食的内侍之首居奚仆之职,早先与牧碧微不算熟悉,但雷墨接任大监一职后,虽然内司进展不利,但宣室殿上下却是收拾得妥帖的,雷墨能够接任大监,与聂元生脱不了关系,这卞安自然对也对牧碧微格外的殷勤。
  这样变着法子在牧碧微留膳宣室时送上合乎口味的饭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本宫用了夜宵就回长锦宫罢!却是劳卞安费心了!”牧碧微对卞安的殷勤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她听到姬深已经放心时,倒暗松了口气,如此看来,聂元生是无事了,她手里的帕子拿起来也自然多了,面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见小龚氏意犹未尽,很是期盼的看着自己,掩唇轻笑道,“本宫啊不比你如今是无事一身轻,你阿姐这会自有太医和宫人伺候,又有你阿娘在旁看顾,本宫膝下可还有一个掌上明珠要照应,若不是趁着大殿下睡的早,本宫今儿连过来的功夫都没有,这会子她若是醒了过来不见本宫,必定是要闹上一场的,届时她身边的姑姑与侍者可劝不动她!”
  小龚氏方才已经听牧碧微说了她抚养西平公主的一些趣事,此刻闻言眼中露出一丝羡慕,也收了期盼之念,起身行礼道:“民女不敢耽误娘娘辰光!”
  “夜宵可有龚娘子的?”牧碧微扬了扬下颔问。
  那宫人不防她与小龚氏竟相谈甚欢,甚至还有与小龚氏共用夜宵之意,有些尴尬道:“回宣徽娘娘的话,厨房那边以为龚娘子睡下了,所以……”
  这样的话也就能哄一哄这会的小龚氏,宣室殿就这么大,又是帝王起居之处,厨房那边既然能够知道牧碧微到这会都没走,又怎么打听不到她没走是因为寻上了小龚氏?
  只不过对于宣室殿的人来说,小龚氏虽然是新宠,但出身寒微,看着也不像当年的牧碧微那么有心计有手段,牧碧微能够从青衣直接晋升为宣徽,这小龚氏可未必有那个本事,因此在两人之间自然是牧碧微重些。
  而牧碧微留在东暖阁很有可能是在敲打这个帝王新宠,在这种情况下,由卞安执掌的厨房自然也不介意趁这个机会跟牧宣徽示个好——厨房那边不必叮嘱就备了牧碧微的夜宵不说,还是牧碧微所喜欢的,可见牧碧微的地位与宠爱,而小龚氏虽然是姬深新宠,但厨房那边却轻描淡写的一句“以为你睡了”将她打发。
  若小龚氏有心,如何能够不明白这里面的含义?
  只是……牧碧微含笑看了眼丝毫不掩失望的小龚氏,吩咐道:“分两份罢,龚娘子既然还没睡,与本宫一同用些鸭茸粥可好?只是本宫习惯吃的清淡些,龚娘子可莫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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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忍耐
  “时候未到?”空阔的殿中,姬深喃喃的低语击破沉静,他站起身,在榻前来回踱了几步,方才沉声问,“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朕险些遇刺,堂堂中书舍人于禁中代君受过,还要觑着时辰才能追究?”
  聂元生声音仍旧透着虚弱,却异常沉稳:“不错!”
  姬深目光一厉:“说一说!”
  “自古以来,有嫡立嫡,无嫡从长,乃是正统。”聂元生淡淡的反问,“陛下虽然是嫡子,却是嫡幼之子,敢问陛下,若无高祖皇帝一片维护之情,陛下焉有今日?若无高祖所遗之人苦心守侯,陛下焉能保得住今日?”
  这话大逆不道,饶是他甚受姬深信任,姬深闻言,也不禁露出怒色:“你是在说朕是无用之辈,徒靠先人恩泽?”
  “陛下承位至今,不过七年光景,曲、高两家,却已经经历数朝,根深蒂固啊!”聂元生并不慌张,悠悠的道,“当初安平王为庶女请封县主事,臣以疏不间亲,不敢多言,但……正是为着陛下考虑,才要阻止陛下今日大动干戈的追查啊!”
  安平王为庶女请封……想到两年前之事,姬深渐渐冷静下来,走到榻边凳上坐了,沉声道:“元生有话直言,此处无他人在,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方才那些话若出自旁人之口,朕早已叫人处置了,但你却不同,且说一说缘故!”
  “陛下,御书房里的墨可叫人查过了?”聂元生却忽然问起了另一事,姬深一怔,随即点头道:“微娘方才提醒,朕使容戡过去看了。”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那里的墨,与害了你的一般无二!”
  姬深切齿道,“御书房素为议政重地,竟被这样的东西混了进去,雷墨实在无用!”
  聂元生平静的道:“陛下将奏章放到此处批阅不过几日光景,这几日,为着臣代笔的缘故,便是臣不在,此处也是使卓衡看紧了的,将手伸到御书房,尚且不足为奇,毕竟陛下亲政不久,御书房在前几年疏于留意,趁着陛下加冠前把东西混进去,未免没有机会。但陛下才将奏章搬到此处,跟着这里的墨也被换了……陛下请想,何人有这样的能力?何人有这样的胆子?”
  批阅奏章之地从御书房换到这处偏殿是姬深的主意,他的目的不外乎是两点,一点是掩盖聂元生代笔之事,毕竟御书房那边更加靠近外朝,虽然以中书舍人之职侍奉书房之内是应该的,但到底人多眼杂,计兼然那批老臣又多有要名不要命的存在,遇事闯宫都干过许多次了,闯个御书房又算什么?
  而移到这偏殿来,四周都是服侍姬深多年的内侍,又有雷墨、卓衡把关,可以将聂元生代批奏章一事瞒得最为严密,同时这偏殿距离东暖阁不远,姬深趁聂元生代笔的光景去召幸妃嫔,若是朝臣遇急事要求见,也来得及应付。
  就因为真正在偏殿里勤勤恳恳批奏章的人其实是聂元生,这处偏殿由卓衡亲自把守,就连牧碧微这样的宠妃过来,卓衡也是不敢直接泄露,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被有毒的墨混了进来不说,更使人心惊的却是,姬深变更办公之地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那暗中下手之人速度如此之快!姬深又怎么还能镇定得了?
  “嘿!正因如此,朕才要吩咐严查彻查!”姬深沉声说道。
  “正因如此,陛下才不可如此。”聂元生眯起眼,淡淡的提醒道,“御书房的墨且不去说,毕竟陛下五月才开始亲政,在那之前,御书房里有旧年所存的几方墨,因收藏完好,所以一直都是拿旧墨用的,只是在御书房时,多数是在将蒋遥病倒后所积下的奏章分门别类,动笔的次数不多,五月末的时候,因着暑气的缘故,奉皇太后驾至温泉山行宫避暑,不久前才回,陛下就将批阅之处移动到了这里……如此短的时间,毒墨就到了此处,陛下请想,下毒之人既然敢下手,又岂会不想到若被陛下察觉的下场?”
  见姬深若有所思,聂元生又道,“陛下若要彻查此事,自然先从宣室近侍查起,近侍之外,最近出入宫闱的外臣也要挨个排查,臣亦在其列。”聂元生摆手止住姬深的话,缓缓道,“所谓强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陛下容臣说句诛心之语,臣自幼入宫陪伴陛下读书,从高祖皇帝至先帝再到太后,各自心意,臣自认从旁而观也是看出些的,高祖皇帝自然是最疼爱陛下,临终之前甚至当着众臣的面力保陛下储位!
  “先帝英明神武,也不是不疼爱陛下,否则何以在驾崩前为陛下苦苦筹谋?蒋遥和计兼然虽然迂腐执拗,却好在与后宫并无牵扯,又出身世家望族,有先帝所留的辅佐之命,也足以抗衡曲、高,终不使陛下落入傀儡之境!
  “而太后乃陛下嫡亲生母,岂无为母之心吗?”
  说到这里,聂元生却又叹了口气,“只是陛下,却并非先帝与太后唯一所出!宣宁长公主乃是女子,且不去说,安平王,嫡长子也,先帝亲自教导读书骑射,更娶了太后嫡亲侄女为妃,广陵王,嫡次子也,总也是陛下兄长,自幼承欢太后膝下,臣如今还记得陛下到太后身边时看向广陵王的羡慕之情……”
  姬深默默不语,他自幼被高祖皇帝亲自抚养,身份超然,别说同辈的皇孙里头都识趣的让着他,就是那些不受宠爱的皇叔亦让他几分,然而高祖皇帝虽然一手打下这大梁的天下,创出姬氏基业,但晚年时候很有几分好大喜功——
  高祖之所以亲自抚养姬深,最初的原因是因为他在皇族之中容貌生的最好,但后来就变成了他必须表现的最好,免得折了高祖亲自抚养的面子,虽然因为睿宗在高祖皇帝诸子里头也属于颇具势力者,这使得大部分皇孙都不敢轻易与姬深争锋,而更多的皇孙也被教导不可使高祖失了面子,所以在比试时多半会让他一让,然而高祖皇帝自己眼力非凡,就是没有兄弟拆台,想要入高祖之眼,姬深也没少吃苦头。
  何况高祖虽然很多时候可称慈祖,但睿宗的生母早逝,姬深养在高祖膝下,父亲一职或者祖父也可替代,但却从未享受过慈母的关怀,等到高祖皇帝驾崩,他终于回到高太后身边,却见高太后对自己虽然不能说不好,但分明与宣宁长公主并广陵王更为亲近自然,又有聂元生从旁不时有心无心的说着一些话,姬深心中对唯一的阿姐并兄长实在很难没有嫉妒之意。
  若不然,后来单单为了一个方丹颜,姬深也不至于记恨宣宁长公主数年。
  “你是说……这回刺杀,是朕之兄长?”当缓缓问出这句话时,姬深也不禁感到一阵手足冰凉!
  他虽然贪图享乐不思朝政,但生在皇家又受高祖、睿宗两任帝王苦心栽培,对于自己的帝位有着近乎本能的警惕!
  安平王、广陵王,正如聂元生所说,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嫡次子,论宗法地位,哪一个都比身为嫡幼子的姬深更有为储的资格。
  何况论名声,安平王沉稳年长,广陵王.谦和儒雅,在睿宗驾崩时姬深仅仅十三岁的情况下,即使出于主少国疑的考虑,也很有理由承位!
  姬深虽然爱听宫妃和臣下称颂自己的英明神武,却也知道自己平素作为是很让前朝不喜的,更重要的是——他至今,膝下无子!
  而安平王与广陵王都已经有了嫡子不说,连世子都已确立!
  如果这次中毒的是姬深,且没有救回来的话,姬深可以想象,接下来继任帝位的不是安平王就是广陵王!
  想到这里,姬深如坠冰窖!
  “若二兄继位,怕是母后更加欢喜吧?”姬深不禁失神自语。
  聂元生却摇了摇头,轻声道:“臣说了,太后亦是陛下之母,岂会不心疼陛下?太后虽然更偏爱广陵王,但要说能够纵容广陵王弑君却不可能。”他一派正义凛然,话锋却又一转,“但,宣室殿乃陛下居处,内侍却多半经过太后之手,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若大动干戈,岂不是也伤了太后一片为母之心?”
  姬深听到此处,冷笑连连道:“就为了不伤母后之心,所以元生才要劝说朕不追究此事吗?那母后口口声声为了朕好,可如今她干涉下的宣室却连朕之安危都受到了威胁!莫非朕还要再忍耐?”
  “陛下!”聂元生闻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从榻上翻身跪倒,请求道,“陛下!臣与陛下一起长大,受陛下维护之处极多,岂会为太后而轻忽了陛下的安危?!只是陛下请想,此事传了出去陛下与太后暂时生出罅隙来事小,如今朝中局势诡谲,曲、高两家看似推辞不肯受左右丞相之位,实则能够被他们接纳的莫不与两家大有关系!左昭仪入宫四年几无宠爱,曲家心头岂会不怨?高家虽然是陛下外家,然太后若与陛下离了心……曲家高家虽然亦有姻前,但平素也是彼此牵制,若是一般联手对陛下施压……陛下才亲政,如此是要出大事的啊!”
  姬深手中用力,一把捏碎了乌檀榻栏,半晌才切齿道:“那该怎么办?!”
  第十五章 焦氏
  牧碧微在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一阵鹊鸟叫声,婉转悦耳却也将她吵醒,她不禁皱了下眉,再细听,那声音却更近了,仿佛就在屏风外,才要询问,就听外头阿善压低了嗓子道:“殿下,娘娘昨儿睡的迟,这会还在补觉,殿下不如带着鹊儿到旁处玩去罢?”
  西平软软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难掩失望:“母妃还没起吗?我看这只画眉今儿学会了百灵的叫声,想提来给母妃看看呢。”
  “娘娘醒后奴婢立刻使人请了殿下来,这会殿下先跟穆姑姑去玩罢……”阿善敷衍着道,不离西平左右的穆幼娘怕西平执意要进去吵了牧碧微,忙帮腔道:“殿下昨儿不还惦记着想多描几个字吗?不如奴婢伺候殿下去描红如何?”
  西平虽然不太愿意,但她并非刁蛮之人,到底被两人哄出去了,牧碧微见状,也就咽下了到嘴边的话,伸手揉了揉额角,却忽然想到一件事,扬声叫着阿善。
  阿善转回来才听见,忙过了屏风进来看,见她已经醒了,自己拿个隐囊靠在榻上,忙道:“女郎是要叫公主殿下回来?”
  “她既然被哄走了,等会再说罢。”牧碧微道,“早上可派人送些粥汤之类的到宣室殿去?”
  阿善道:“昨儿个晚上叫人炖下的鸡汤,今早挽襟送去的,说是慰劳陛下辛苦。”顿了一顿,她低声道,“挽襟从卓衡那里旁敲侧击,打听到聂舍人与陛下密谈到天明时分,陛下才回了东暖阁,就叫小龚氏服侍着睡下了,聂舍人这会怕还没出宫,仿佛被陛下移到了宣室殿附近的青池轩暂住。”
  牧碧微曾在风荷院里住过多日,自然晓得青池轩在什么地方,距离风荷院不远,且离宣室更近,牧碧微皱眉道:“陛下这是要留聂舍人在宫中养病?”
  “说来也奇怪,宣室殿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可今儿早上挽襟去送了汤回来说那边一切如常,也就是陛下没有在批阅奏章,而是命人传了已经致仕的蒋遥与计兼然并阿郎入宫,在西暖阁里谈着事情。”
  “这不奇怪,聂元生昨儿是当着咱们的面拦了陛下打算彻查到底的,他自然有后手。”牧碧微说到这里,到底追问了句,“聂元生在青池轩里住着,总不至于没人伺候罢?”
  阿善看了她一眼,才道:“卓衡说,陛下指了顾长福去照拂。”
  牧碧微没有在意她的注视,只道:“如此,那么小龚氏,陛下可有什么安排?”
  “陛下这会怕是顾不上她。”阿善道,“到底不过一个贫家女郎罢了,昨儿咱们也瞧见了,虽然是个天生丽质的,可那没心眼的样子,只怕右昭仪随便动动小指,她最好的命也就是领些钱帛出宫嫁人……何氏虽然宠爱衰弱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看龚世妇不过缠着陛下要了个世妇之位,便落得小产失了难得一个男胎的下场,小龚氏有没有那个命活着出宫也未可知呢!”
  牧碧微眯起眼,淡淡的笑了一笑:“龚初一的性.子,我很是喜欢,小小年纪进得宫来探望阿姐,当初冲到定兴殿上也是为着阿姐的性命,若没有她,龚世妇如今还不晓得怎么样了,陛下身边也很该有这么个单纯的人陪着,阿善你说,若能把她留下来,太后可会有什么意见?”
  阿善对她的这个打算倒也不奇怪,思索了片刻道:“小龚氏的身份太低了些,若是陛下极为宠她呢,倒也罢了,总归陛下自己会去向太后求着,但从昨儿卞安敢不给她预备夜宵的举止来看,恐怕陛下也就是尝个新鲜,如此的话,怕是太后就算不说什么,右昭仪和何氏推波助澜几句,陛下赏赐一番照旧送回去也不奇怪。”
  她沉吟了下,方道,“若要将她留在宫里而女郎只受最小的反对,莫如……女官?”
  “女官啊?”牧碧微转了转腕上镯子,悠悠的道,“倒也是,宣室殿里虽然有方贤人,可分明不得力,陛下身边总无人分忧也实在不是个事啊!”
  阿善道:“还有一件事情——今早左昭仪借口沈氏嫉妒,不是世妇该有的德行与心胸,所以将她降为御女,责她三日之内搬出珍翠殿,回月室阁里去住。”
  “沈氏到底是左昭仪那一派的人,正经的世家之女出身,虽然看她平常和太后并左昭仪也不是经常往来,但总是世家之女里的一个,她妄议朝政是陛下亲口所断,左昭仪若还想着替她脱罪,往后世家之女在这宫里连贤德二字也端不起来了。”牧碧微冷笑着道,“不过左昭仪还是给了沈氏一个机会,三日之后才搬出珍翠殿,若沈氏能够在这三日里面哄得陛下心回意转,收回前言,那么这个世妇转过头来就升回去也不奇怪。”
  阿善笑着道:“宣室殿里发生那么大的事情陛下怎么还有心情留意她一个位份?”
  “虽然如此,但也不可不防。”牧碧微悠悠的道,“我对这沈氏腻烦的紧!也不知道祖母的娘家怎么会忽然冒出了这么样一个极品?当初才见面的时候以我表姊自居不欲给我行礼不说了,后来居然还想拿着沈家的招牌胁迫我为她进言晋位,说什么论长幼,我幼她长,论贵贱,她乃世家之女,我不过是她姑祖母的一个孙女,更做过青衣,我居宣徽之位,她却只有御女,实在不成规矩……当初也是顾忌太多,只给了她一个教训,不想她竟还不死心,昨儿居然敢当面拖我下水,真当我会对她一个所谓的表姊心软吗?”
  “女郎放心,这等跳梁小丑,奴婢一会就去打发了她罢!”阿善笑着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敢不把女郎放在眼里,这宫里看的是各人位份和宠爱,她真以为姓沈就能为所欲为了?那左昭仪又算什么?”
  牧碧微轻描淡写的道:“如今还不到她死的时候,前朝风云诡谲,她这一回固然被陛下训斥了,好歹之前还是有几分宠爱的,有她在,太后也能放些心,若她死了,太后再弄个人进宫,天知道是什么来头什么前程?没的乱了安排!”
  阿善听出她说的安排是指聂元生的计划,抿了下嘴,道:“那怎么办?”
  “我记得,这次才回来,宫中没跟去温泉山避暑的妃子补玉桐的生辰礼,焦世妇送的绣件很有意思?”牧碧微反问道。
  “女郎是说那件葡萄图?”阿善略一沉吟,也反应了过来,“葡萄预兆子孙昌盛,焦世妇在里头还夹了金丝,那件绣品可称得上灼灼其华了,女郎膝下虽然有西平公主,但一来不是女郎亲出,二来公主到底不能承托宗祠,女郎当时叫奴婢收着没有多加理会,这会要用吗?”
  牧碧微淡淡道:“你查了焦氏的底细后不是说她可用么?如今这沈氏的事情,交给她去办便是,若她能够办好,告诉了她——自从欧阳氏被废为美人,德阳宫的主位空缺也太久了!”
  阿善一怔,不由道:“焦氏之父不过是六品县令罢了,也没什么宠爱,想扶她晋升妃位可不太容易啊!”
  “五妃之位如今婕妤、容华、承徽都空着,陛下又不是那小气的人。”牧碧微哼道,“再说我也没许她办成了这件事情立刻帮她晋位啊!”
  阿善这才放了心,道:“那么奴婢这便使人把话传过去?”
  “嗯,去罢。”牧碧微点了点头,安慰道,“你不必担心焦氏晋不了位,实际上德阳宫若能够有主位,她倒更有可能,毕竟含光殿本为欧阳氏的住处,欧阳氏再惹陛下厌恶,太后对她却一向都不坏的,其他人哪怕封了妃想去做那里的主位太后也必定不肯,只看沈氏进宫之事与太后脱不开关系,但沈氏也才住了长信宫,可见太后从没打算叫她代替欧阳氏主持德阳宫呢!惟有本就是德阳宫里的人才能够叫太后心里略好过些。”
  “太后心里再好过,焦氏出身还是太低了啊!”阿善叹了口气,“除县不过是清都郡一个上县而已……”话说到这里,见牧碧微笑了一下,阿善顿时明白过来,“女郎是要替焦氏之父提品级吗?”
  牧碧微悠悠的道:“那焦县令据说在县令一位上已经做了近十年,每年考评都不错,偏生一直得不到晋升,据说和他出身庶族很有关系,大兄这两年在清都郡好歹也站稳了脚根,这焦县令能够年年考优,可见能力不差,提拔他也不算是完全以权谋私啊!”
  阿善道:“若是此人可用,大郎君在清都郡倒也多个人帮衬着。”
  “阿爹如今已经在朝任尚书令,这些事情自有阿爹安排,咱们只管把话递出去就是,打听一下聂……”牧碧微习惯性的要吩咐阿善去寻聂元生传话,话说到一半才醒悟过来,顿了一顿才道,“叫卓衡寻个机会说下罢。”
  停了片刻,又道,“焦世妇到底泼辣不足,使她去时,叫柳氏寻个借口跟着,若有不对,着她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