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因为条件简陋,军医只能暂时在地面上铺上防水布,用随身小型诊疗仪检查贺南的身体。
  段沫颜急切地问:“大夫,他还有救吗?”
  军医官看着仪器上那一动不动的水平线,再看了看剪开衣物后少年露出来的几乎烂了的心脏,嘴唇动了动没说出口。
  这……已经完全没有生命体征了啊。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而且军医们也仍在继续抢救,但从他们的表情,段沫颜也得到了结果,她低下头,看着紧紧攥在手中的那张破照片无声落下眼泪。
  白奕星带队来了之后,士兵们分工合作,有人开始联络军用卡车和军团大部队会合,大部分人安抚孩子们并给他们检查身体,一小部分人勘察周围地形排查危险,并且开始有人下水去捞那些半死不活的领班,把他们拷在一起。
  汉森厂长原先被吊在树上,因此众人就让他继续吊着。
  树影被风吹动,段沫颜坐在一块石头上伸着手,白奕星正在亲自给她上药,他动作很轻,冰凉的喷雾喷上去,她仿佛没感觉似的一动也不动。
  白奕星看看她:“疼吗?”
  段沫颜摇摇头。
  在几处较大的伤势包扎好之后,众人忽闻一声惨叫。
  “啊!!”
  一个原本被士兵拽着往岸上来的工厂领班,忽然脚下一滑摔倒在河岸边,他的腿还在水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一个劲往水下拖去。
  “救命啊!救我!我不想死!”男人嘶叫着,双手在泥滩上留下十道抓痕。
  看见形势不对,剩下的士兵们立刻围了上去,他们用手中的机枪对准了水面,子弹像下雨一下溅起无数水花,男人的下陷倒是停止了,他连滚带爬往岸上来,小腿上鲜血淋漓也不自知。
  在猛烈的攻势下,河面马上又恢复了平静,仿佛无事发生。
  只是他们知道,水底下的东西,还在。
  白奕星倏地站了起来,他挡在段沫颜身前,少有的露出疑惑的神色。
  这么多枪爆头,仍不能彻底把它杀死吗?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生命力?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阴云遮蔽了太阳,在密集的雨线下,连视线都不那么清晰。
  所有人都沉默着,十几名士兵围成一个扇形,他们端着枪,面如钢铁,步伐整齐地沿着刚才的落水点徐徐往河道内侧挺进。
  一名士兵眨了眨眼睛,抖落睫毛上的雨滴,他忽然感觉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那个触感不像是石头,倒像是某种柔韧的生物体。
  “报告,我发现……”他的话音未落,一根巨大的条状物猛地拔地而起,一尾巴将他抽翻在地,同时在河面上掀起巨大的水花,将所有人淹没了进去。
  段沫颜睁大了眼,只见一条巨大的青色大蛇从水里窜了出来,它的腰围足有水桶那么粗,直立起来的时候犹如巨兽,格外恐怖。
  水幕将众人浇了个透湿,士兵们几乎同时射击,枪林弹雨打在它身上发出击打金属的声音,那大蛇皮糙肉厚,鳞片竟然也十分坚固,它粗大的尾巴一扫,顿时将四五个士兵抽飞。
  段沫颜双手攥紧:“皮尔科?他还没死,难道他一直潜伏在水底?”
  白奕星默默脱掉护手和护腕:“看起来是的,这个人的生命力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段沫颜整个脑袋都在突突直跳:“所以,他现在到底是陷入三级狂化了还是已经变成堕落种了?但他明明还有思想,狂化不是会彻底失去意识吗?”变成和无脑的丧尸一样?
  “确实如此。”白奕星警惕地看着水面上和众多士兵周旋着的巨蛇,“但他已经变成堕落种了。”
  “一个有意识的堕落种。”
  这怎么可能。
  白奕星面沉如水,他将腰上的枪袋等物一一取下,再背对着段沫颜脱掉了上身的衣物,露出白皙劲瘦的背脊,他身上的肌肉线条并不夸张,但隐隐含着力道。
  “他和一般的堕落种不一样,身上有很多疑点,很危险。待在岸上,不要接近。”只对她留下这么一句,白奕星助跑几步,瞬间远离。
  段沫颜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一头跳入了水中。
  “白……”
  她担忧的话未说出口,一条通体金色的巨大蟒蛇突然从水中窜了出来,它的肚腹处鳞片略白,背脊遍布道道白色的花纹,体长大约有七八米,只有一双眼睛是璀璨的碧绿色,和皮尔科相比要更秀美一些。
  段沫颜此刻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们,她对上那对熟悉的绿眼睛,一下就认出了这是谁。
  化为黄金蟒的白奕星是和平日里大相径庭的模样,这样的巨兽怎么也不可能和绅士沾上边。他张大嘴露出巨大的利齿,对着皮尔科发出恐吓的嘶叫,二者的体型都庞大吓人,在近前看时简直压迫十足。
  皮尔科忌惮地盯紧了黄金蟒,嘶嘶叫着,竹叶青对上黄金蟒,一方剧毒一方无毒,不消片刻,这两条巨蛇缠斗在一起,撞击出剧烈的水花,他们猛烈的攻势在雨水朦胧中根本就看不清楚。
  跟随过来的士兵中有一部分是水行兽基因,在水下作战时能力惊人,当下他们看到变化成原型的黄金蟒时,立刻就有人一头扎入水中,也变成了海豚、锯鲨等生物一起攻击皮尔科。
  其余的人则是在岸上警戒着,在孩童们面前守出一道防线。
  段沫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她亲眼看见一条鲨鱼咬住了那青色大蛇的身体,然后被它猛地一尾巴抽飞,而后黄金蟒迅速游上前,用身体化为锁链,一圈圈紧紧箍住大青蛇,后者一口咬在他的身上,留下许多流血的牙孔。
  形式急迫,岸上的士兵们也十分紧张。
  当巨蛇的体型大到一定程度时,子弹的攻势收效甚微。并且皮尔科刚刚接受过阿芙拉的净化,能力上了一个台阶,这就相当于小学知识与初中知识,是本质上的不同,寻常没有接受过净化的普通士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再者,皮尔科或许在濒临死亡时因为极怒爆发出了潜力,彻底转变为堕落种,堕落种的力量本就比普通人要强悍几倍,但他却不知为何仍保留着清楚的意识。
  段沫颜深深望着河面上的战斗,紧紧握住双手,他现在已经不能叫人了,而是一个可怕的杀戮武器。
  “哗——”
  水花四溅,皮尔科化作的青色大蛇一口咬住黄金蟒的身躯,将他狠狠往河底下压,金蟒无声嘶鸣一声,巨大的尾巴不断拍击河水,将河底浑浊的淤泥激起。
  这一片流域都因这两条缠斗着的巨蛇而不再平静,但显然随着时间流逝,身负剧毒的竹叶青要更甚一筹,皮尔科不断在黄金蟒身上留下撕咬的血洞,那些伤口逸散出鲜血,被水流冲淡,但是逐渐的,那些血液又变成黑色,白奕星中毒了。
  所有岸上剩下的士兵也不再旁观,有的举起手中各式各样的武器冲上去,有的生出翅膀飞到半空攻击,场面一度爆发白热化。
  段沫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她看着水面上被青色大蛇压制住的黄金蟒,偶尔会有一道金色的尾巴在水面上浮动一下,可是他始终难以挣脱,随着时间流逝,情况会越来越危险。
  皮尔科已经疯狂至极了,他感觉身体里有源源不断的力量,那股力量叫他根本感觉不到痛,子弹打在鳞片上,竟然带给他的只有兴奋。
  杀!
  杀更多的人!
  忽然,“啪——”的一声,一团泥巴被扔在它头上。
  皮科尔顶着泥巴回过头,他巨大的蛇头探过来,阴邪的独眼盯住了站在岸边的女孩。
  沈叶身体笔直,她仍保持着丢泥巴的姿势,女孩子小脸绷着,见他探身,右手又是一抛,另一团泥巴砸在皮尔科脑袋上。
  “死吧!”她喊。
  一秒钟的寂静,皮尔科瞬间就被激怒了,他青色的巨大蛇身高高扬起,张开大嘴发出“咔咔”的恐吓声,这时附近的士兵也猛地朝他们扑来。
  沈叶没有丝毫畏惧,她站在原地愤怒地瞪着青色大蛇。下一刻,一个人出现在她身后,段沫颜抬起了双手,自她的手中亮起浅浅的微光。
  时间仿佛暂停,雨幕里仍然在战斗的全员士兵忽然感觉到胸口出现一股无名的力量,这道力量奔腾在血管里,开疆拓土、势如破竹。
  皮尔科兽性的直觉感觉到一丝不妙,他巨大的蛇身盘踞起来,想要一击必杀。这时,一个鸟族基因的战士猛地飞来,他大喝一声,利爪抓伤了皮尔科仅剩的那只独眼。
  又有犀牛基因的士兵不要命的俯冲,利角深深刺入他的鳞片。
  许多士兵都冲了上来,局势瞬间倒戈。
  皮尔科嘶吼着,一尾巴将他们抽飞,他转头怨毒地盯着岸上的女孩,蛇身弓起蓄势待发,段沫颜拉着沈叶后退。
  就在此刻,河面上忽然腾起一阵巨大的水幕,水流哗一声整个将青蛇兜头罩下,在看不清的水花中,一道金色的身影猛地跃起,一下子缠住了皮尔科,将他渐渐绞紧。
  黄金蟒的巨口死死咬在青蛇的七寸处,尖牙嵌入血肉,它周身的金色鳞片在雨幕里仿佛在发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段沫颜看错了,黄金蟒蛇的头顶长出了两个小包包,有点类似没长大的角。
  说是蛇,其实它更像是龙。
  众人因为净化之力仿佛打了鸡血,而段沫颜这次的分寸掌握的很好,既激发了他们的潜能,又不至于饱满到瞬间昏睡。
  在天时地利人和下,局势几乎是一边倒了,被众人再三围攻,青蛇的潜力似乎渐渐用尽,它嘶叫一声,猛地摔在岸边,激起一大片泥土。它已没有力气再反攻了,受伤流血的独眼怨毒地盯着面前众人,徒劳地嗬嗬喘气。
  一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皮尔科转动受伤的眼珠。
  段沫颜面色淡漠地垂眸看着他,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皮尔科就是感觉到了她的鄙视、轻蔑,她仿佛在看一个蝼蚁。
  “你,真可怜。”段沫颜忽然开口。
  皮尔科呼吸一窒,它想要再动一动,但身体已经僵硬,力量超水平发挥的结局,就是他的肉体迅速崩溃——在他意识尚存的情况下变成一摊烂肉。
  “所有人都在寻求救赎,想要脱离被兽性掌握的命运。”
  “只有你,孜孜不倦的不想当人。恭喜,你现在不管是意识还是躯体,都已是个实实在在的畜生了。”段沫颜平静道。
  皮尔科呼吸猛地急促起来,他的蛇眼变得血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被活活气死,最终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第74章 回城
  等到确定皮尔科这回是真的死了,段沫颜才走开。
  众多士兵已经回到了岸上,正在收拾一片狼藉的战场。
  白奕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回了人身,他浑身湿哒哒的正在穿衣服,白衬衣贴在身上,露出宽肩窄腰和一点恰到好处的浅浅肤色,引人遐想。他的金发湿透了,沿着背脊蜿蜒而下,比平时多了几分随意和魅惑。
  段沫颜没有靠近,离了几步远的距离礼貌问道:“白议长,你怎么样?刚才看你好像是受伤了,没事吗?”
  一向温和的白奕星却忽然身体一滞,他转过身背朝着她,声音喑哑:“多谢关心,我没事。净主,刚才多亏了您的净化之力,不胜感激。”
  “?”段沫颜看着他的后脑勺有些疑惑,怎么感觉白奕星并不是很想面对她的样子。
  她想了想回答:“不用客气,只要是我力所能及我都愿意尽力。那……我先不打扰你了,你换衣服。”
  她转身正想要离开,面前的人忽然回头,白奕星面上有些许急切,但很快又被他遮掩住,他有些无力地张了张嘴:“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他摸到自己手背上还未完全褪去的金色鳞片,有些难堪:“抱歉,让你看到了我丑陋的样子,我平时并不经常显露形态。你曾说过喜欢皮毛柔软温暖的动物,我……”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蛇类是冷血动物,从古至今都代表了邪恶、狡诈,女孩们或许喜欢毛发艳丽的鸟类、温和忠实的猫科犬科,却从未有人会喜欢一条恐怖而丑陋的蛇。
  白奕星静静看着自己的手背,上面的鳞片刺眼——现在她全知道了。
  “一点也不丑。”段沫颜忽然正色道,白奕星一愣,面上微微讶异。
  他猛地抬头,对上少女真诚的双眸。
  “刚才我就想说了,金色的鳞片像龙一样。这种古老华夏传说中的生灵,可以呼风唤雨、主宰万物,这样强大正义又美丽的生灵,怎么会丑陋。”
  她看向四周停驻的那些士兵,他们当中有的还没有完全变回去,脸上残留着一些鬃毛,或者十指还为利爪,身后拖着尾巴。
  “而且,怎么会有人嘲弄保家卫国的勇士面目丑陋?这太刻薄了,在我看来你们每一个都很好看。”段沫颜真诚道。
  她话音落下,白奕星只觉得湿透的身体猛地炽热起来,面如火烧,他掩饰性低下头,让长发挡住自己的失态。
  他嘴唇微阖,半晌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单膝跪地,臣服于她身前。
  “吾以此身,愿为您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