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发难
  在后方遭到攻击的时候,在前线,明军仍然在高歌猛进,穷追猛打。在他们凌厉的攻击之下,清军几乎是丢盔卸甲,兵败如山倒。自努尔哈赤以来,“兵败如山倒”这五个字是明军的专利,一直以来都只有清军追着他们打的份,也就杨梦龙那个逆天的变态在旅顺让清军尝到了被人压着狂扁的滋味,现在这一幕又重演了,明军几乎已经疯了,像饿狼撕咬受伤的驯鹿似的不顾一切地猛追,完全忘记了后方,军队也完全乱了阵脚。吴胜、李惟鸾、李重时等人对此都忧心忡忡,提醒高起潜应该放慢速度,重新整队,避免各部队脱节。然而高起潜根本就听不进去,他眼里只有那面在寒风中飘扬的皇旗,只要将这面皇旗砍下来献到崇祯面前,他就能立下不世奇功,杨梦龙、卢象升都得靠边站,至于温体仁,他连正眼都不看!
  只要能砍下那面旗,他高起潜便能名垂青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是,前面缘何多了一道冰墙?
  是的,冰墙,一道半人多高的冰墙。接近那道冰墙的时候,清军突然左右分开,往左右两翼旋转,倒卷珠帘似的倒插向明军左右两翼,关宁军随之而动,同样也左右旋转,跟在右后面的明军一下子就被暴露了出来。紧接着,冰墙后面跟火山喷发似的迸出大团硝烟烈焰,地皮为之狠狠一震,成排铅球呼啸着破空而来,砸入明军中间,所到之处碎肉断臂乱抛,血肉横飞,打到哪里哪里就是一条血胡同,明军的惨叫顿时震天动地的响起!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一次齐射,这次倒下的人更多了,一发炮弹甚至破空而来,将高起潜身边一名小太监的脑袋打成粉末,鲜血脑浆喷了高起潜一脸。高起潜骇得从马背上摔下来,没命的尖叫:“有埋伏!有埋伏!别杀我,别杀我————啊啊啊————”那尖叫声跟杀猪似的,整个人抱头缩成一团,浑身发抖,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压着清军打的威风!
  现在不用他喊明军都知道有埋伏,因为从冰墙后面飞出的不仅仅是炮弹,还有比大雨还密的子弹————几千名身材瘦小,活像武大郎的直系子孙的士兵人手一支鸟铳,架在冰墙上狞笑着对着明军扣动板机,而且还是三段连射!枪声密不透风,震耳欲聋,子弹刮风似的扫过来,明军像割麦子似的成片倒下,惊骇的呼声海啸似的淹没了战场:“有埋伏!有埋伏!有埋伏!”
  更让人惊骇的还在后面。先知先觉地在撞到清军冰墙之前左右分开,把后面的明军完全暴露了出来的关宁军居然以数千骑兵为先导,横冲而来,杀向中军,一路刀砍马蹄踏,砍开一条血胡同,直扑崇祯的鏖驾!
  老天爷啊,作为主力的关宁军不去打清军,反倒对自己人大开杀戒了!
  明军目瞪口呆,直到马刀挥过来都没有反应过来。寒光闪过,一颗颗头颅带着极度惊骇飞上半空,带起一腔腔血雨,到死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满是惊愕和不解。措手不及之下,明军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被关宁军轻易的一层层杀透,吴三桂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马刀抡得跟风车似的,接连劈翻了十余人,冲到一员明军将领面前。而直到现在,那名将领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举着刀指着吴三桂,不敢置信的怒骂:“吴三桂,你!”
  寒光一闪,鲜血喷溅,大好头颅打着旋飞了出去。吴三桂看也不看那具倒死都没有倒下的尸体一眼,挥舞马刀咆哮:“不要恋战!先把朱由检拿下再说!”他身后的夷丁突骑呼啸应和,冲杀得更猛。与此同时,清军的正黄旗也倒卷过来,不过他们的目标更后一点,是明军的大炮。负责运送大炮的民夫和士兵早就累成狗了,面对汹涌而来的满洲铁骑,只能发出绝望的惨叫,被割草似的一丛丛地收割,惨叫声和哭喊声震天动地,平原上血流成河。
  明军兵败如山倒。
  辽河渡口处,血战已趋白热化。上万清军铁骑硬是无视明军远程火力给他们造成的惨重伤亡,直挺挺的撞了过来,这种亡命的打法着实叫人胆寒。在大平原上,骑兵几乎是无敌的,尤其是直接冲阵的重骑兵,如果他们愿意承受较为沉重的伤亡直冲方阵,没有什么方阵抵挡得住!火枪手和弓弩手已经后退,长枪兵将长枪末稍的铁钉刺入冰面,四米长枪斜斜指向呼啸而来的战马,密如芦苇。卢象升应该庆幸,他手头上的部队虽然是大杂烩,但是东江军、昌平军的老兵着实不在少数,有着丰富的以步拒骑经验,这几年也在努力学习河洛新军的战术,长枪阵摆得是像模像样。清军第一排骑兵人和马身上都挂着箭枝猛撞过来,利刃撕裂肉体之声大作,骇浪撞上堤坝的那一瞬间,不知道多少匹战马被长达半米的枪刃刺入身体,甚至连马背上的骑士一并穿成一串!按说木质枪杆是无法承受如此猛烈的冲撞,势必要折断的,然而这些长枪兵所用的长枪都是用钢筋作里脊,外面用篾条胶合,缠以葛麻,弹性极佳,几支同时刺入一匹战马身上,虽然被压得弯成弓形,但愣是撑住了,没断,只是长枪兵被震得东歪西倒而已。
  那也比被战马压死、踩死强!
  长枪兵不顾虎口开裂,松开已经不成样子的长枪,拔出狗腿刀,照着被受到致命重创的战马从背上甩下来的骑兵胸口或脸部猛刺!
  发狂的清军骑兵潮水般涌来,一排排的撞死在枪尖上,同样的,这些勇敢的长枪兵也被他们一排排的踏翻,双方的战术变得极为简单粗暴,就是对拼人命,比拼承受伤亡的能力,谁先受不了就先崩溃!
  明军弩兵在后方换上连箭杆都是钢制的重型弩箭,绵绵抛射,沉重的弩箭下雨似的落入清军骑兵中间,连人带马一并射翻。悍勇的清军骑兵一路冲撞,砍翻了五排长枪兵,已经深深的锲入了明军方阵中央,按理说,打到这个地步明军该崩溃了。然而王若宾已经组织起了三百名山东大汉兵,给他们披上重铠,一声大吼:“跟我上!”带着他们冲上去,抡起大斧照着清军骑兵猛砍。这些并不是正规的重装步兵,但人的潜力是无限的,绝境之下,这些原本很普通的士兵爆发出令人胆颤的强大战斗力,怒吼着上劈甲将,下砍马腿,而清军骑兵打穿长枪兵方阵的时候动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有点跑不动了,面对这些刀枪不入的怪物,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傻眼,窝囊得让一群临时客串的业余重装步兵砍得人仰马翻。他们的灾难还没有结束,天鹅哨骤然响起,熟悉这种死亡之音的清军骑兵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颤,遁声望去,只见雪尘翻滚如墙,蹄声震天动地,红色小旗迎风飘舞,早早后退蓄势的两百天雄军枪骑兵排成两排,如同两道飞驰的铁墙朝着他们猛撞过来!
  又是该死的骑墙冲锋!
  大概是因为兵力有限,所以这次天雄军枪骑兵压缩了间距,两名骑兵之间的距离从原来的五米被压缩到不足三米,几乎是膝盖并着膝盖,挟着无以伦比的动能狠狠撞入清军骑兵蜂腰部位,小刀切黄油似的一切到底,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已经被明军步兵顶住,速度大大放慢的清军骑兵不是被他们一槊刺翻就是被他们生生撞飞,上万骑兵竟然被两百来名枪骑兵生生切成了两半!早在大凌河之战的时候清军就尝到了骑墙冲锋的厉害,可是直到现在他们还是没能想到克制它的办法,对于清军而言,发动骑墙冲锋的天鹅哨声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恐怖的声音,是不折不扣的死亡之音!
  枪骑兵冲锋永远是战场上最华丽、最令人震憾的场面,只要是个男人,都会为之血脉贲张,热血沸腾。看到枪骑兵刀锋破竹般将清军骑兵拦腰切开两半,如入无人之境,原本已经有些溃败之热了的明军士气大振,放声狂呼:“万胜!万胜!”全军之士手持长兵,奋勇争先扑向敌军,一下子又将清军给顶了回去。打到这个份上,基本上可以确定,清军针对渡口的奇袭是失败了,针对卢象升的斩首行动更是失败得很彻底。他们低估了卢象升,他远比他们想的要强大,哪怕手里只有一支超级杂牌军,也能从满洲铁骑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凿穿了整个战场的枪骑兵在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返回明军方阵左翼,由始至终,清军都没能阻挡住他们,不管是枪骑兵发动攻击还是撤退。尽管满腔不甘,清军骑兵还是撤退了,他们的动能已经耗尽,死伤也相当惨重,必须退下去喘一口气才能再次发动进攻,一味猛攻是不行的。
  卢象升冷眼看着他们撤退,没有发动追击。他手里只有两百枪骑兵,想追也追不了。看看战场,人马死尸横卧一地,在这场惨烈的交锋中,清军只怕已经打光了五六个牛录,以他们承受伤亡的能力,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吧?
  其他将领都是一样的想法,都说:“建奴肯定坚持不下去了,他们能有多少人跟我们对拼!”
  话音未落,海螺号响起,沉郁而苍凉,清军骑兵迅速重整、集结。众明军将领骇然:“还来?这些建奴都疯了么?死了这么多人,还要继续拼下去?”
  卢象升冷然说:“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不死,他们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会继续冲锋的!不过不要紧,他们还有什么花样,只管使出来,我就在这里等着!”回头看了一眼西岸正在抡着工兵锹奋力掘土,构筑土垒的民夫,说:“让他们加快速度,早一点把土垒构筑起来,多一分活命的希望!”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数匹骏马嘴里喷着白沫,踏着坚飞驰过辽河,打老远就狂叫:“肃毅侯!肃毅侯!”
  王若宾说:“是关宁军的骑兵,他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卢象升眼皮直跳:“只怕不是什么好事……”迎了上去,向这几名关宁军骑兵一拱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几名关宁军骑兵已经滚鞍下马,拜倒地在,其中一人卸下头盔,叫:“肃毅侯,还记得末将么?”
  卢象升仔细打量此人,只见他身材高大,脸上总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很是熟悉,他很快就想起来了:“你是祖宽祖将军,我们曾在大凌河并肩作战!”
  祖宽欣喜的说:“原来侯爷还记得末将,真是太好了!”
  卢象升问:“祖将军,你为何匆匆而来?前方情况怎么样了?”
  与祖宽同来的一名关宁军将官说:“情况有变!”
  卢象升心头一紧:“怎么了?”
  那将官飞快的说:“我军在倪家围子一带遭遇建奴主力,大战一场,建奴大败,我军穷追猛打,追杀二十余里,眼看就要大胜了,谁知道中了建奴的圈套,建奴早早在盘锦城外设下了埋伏,待到我军追得人困马乏后伏兵四起,已经将我军主力团团包围了!”
  所有人都面色剧变,卢象升神情苦涩,说:“我就知道会这样!”
  那将官说:“形势危殆,圣上也没了主意,所以派末将等人前来请侯爷过去,委以三军统帅重任!”
  王若宾颇为警惕:“任命文书何在?”
  那将军说:“任务文书和帅印都在此。”拿出一个上好沉香木做的锦盒慢慢打开……
  就在这时,祖宽突然一跃而起,拔出腰刀一刀劈向卢象升!
  在场的人无不骇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