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横扫千军6
  黎树无视河洛新军那异样的目光,像尊雕像一样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这辈子他经历的风浪多了去了,还在乎这点毛毛雨都算不上的异样目光?他带来的那些将领就没有这么老实了,让他们站起来跑回泉州去肯定是不敢的————再说要跑早跑了,跪在这里图个好玩啊?但这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老跪着滋味也不见得好受,于是他们纷纷扯着嗓子嚷了起来:“薛将军,我们知道错啦!我们来向你赔罪了!求求你,出来见见我们吧!”
  黎树瞪了这帮蠢货一眼,但也没有开口责备,只是咕哝了一句:“丢脸!”
  一通吵吵嚷嚷,薛思明终于睡不下去了,就穿着一身睡袍怒冲冲的走了出来,瞪着这帮叫个不停的泉州军将领怒骂:“嚎嚎嚎,一大早就在这里嚎,嚎丧啊?吵得老子觉都睡不着了,我看你们就是欠收拾!”抬起大脚一脚将一个嚎得最响的家伙踹了个跟斗,滚得一身泥水。大概是回笼觉没睡成的人脾气都特别大,薛思明也不例外,一边骂一边挨个踹过去:“你奶奶的,昨天晚上冒雨袭营害得老子陪你们打了大半夜,觉都没睡好也就算了,一大早又跑过来鬼哭狼嚎,成心不让老子睡了是吧?真当老子收拾不了你们了?啊?”踹得也真是够狠的,挨他一脚人的都滚倒在泥水中哼哼半天都爬不起来。奇怪的是,挨了踹的人不仅没有半点怒意,反而眉开眼笑,恨不得薛思明踹得再狠一点才好。倒不是他们真有这么贱,这是心态使然,肯当众责骂甚至踹你一脚就意味着这位大爷的气已经出了,把你当自己人了,不然怎么可能会踹一脚骂几句那么简单?直接咔嚓不是更省事么。
  对于刚刚跟敌军恶战过一场,杀伤了不少敌军的投降者来说,被咔嚓是他们绝对不愿意看到的,而受降者对他们客客气气也不是什么好事,有句话叫“笑里藏刀”,小孩子都知道。被狠狠踹一脚痛骂几句是最理想的,挨了这一脚,在战场上结下的怨就算一笔带过了。
  薛思明一路骂一路挨个踹过去,踹到黎树面前犹豫了一下,然后迎着这个老头倔强的目光加倍用力的踹过去,怒骂:“别以为摆出这么个负荆请罪的姿态老子就不敢动你!老子从北到南打了一圈,什么样的敌人没碰过,什么样的场面没经历过,能被你给糊弄了?郑芝龙目无王法,肆无忌惮劫掠善良海商,你也跟着为虎作伥,这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是吧?”
  黎树被踹得身体重重往后一仰,但没像部下那样满地滚,他很快又挺直了腰,沉声说:“郑提督纵有千般不是,但对老朽终究是有赏识提携之恩,老朽无论如何也得回报一二!”
  薛思明骂了一句:“蠢!为了报恩,连自己唯一的儿子也搭进来啊?有你这样报恩的吗?”见黎树还跪在那里,更火了:“还跪在这里干嘛?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岁小伙子,身体棒啊?起来!”
  黎树才不起身:“昨夜一战,我泉州军输得心服口服,不敢再有半点与新军为敌之心,今日老朽率全体将领前来归降,不知道将军打算怎么处置我泉州军?”
  薛思明哼了一声:“打蛇随棍上是吧?”
  黎树说:“不敢,只是关系着我泉州军三万弟兄的前途,老朽不敢不慎重。”
  那帮泥猴子一般的将领纷纷跪直了,耳朵竖得比天线宝宝还高。
  薛思明很不客气:“你泉州军号称有三万之众,真正能拉出去作远距离长时间野战的,能有五六千就算不错了……除了这五六千精锐,其他的全部给一笔钱遣散,河洛新军不养闲人!”用异常挑剔的目光打量着那些将领,语气总算缓和了一点,“你一手带出来的将领,还成,不算太烂,但最后能留下几个就看他们的本事了。记住,我河洛新军是要始终顶在战场最前沿,迎战最强悍的敌人,打最惨烈的血战的,没有马革裹尸的觉悟,最好不要来丢人现眼!”
  这样的评价也算苛刻了,但是泉州军将领不敢有丝毫不满。自己家知道自家事,现在大明内地还有几支能拉出去作远距离长时间野战的兵?薛思明居然说他们当中有五六千这样的精兵,这样的评价已经难能可贵了……五六千就五六千吧,兵贵精,不贵多,带五六千精兵可比带两三万乌合之众省心多了。
  黎树这才起身,让人回泉州城传话。马上,泉州便变成了欢乐的海洋,不管是泉州军将士兵是泉州百姓都欢声雷动,争先恐后的跑到城门来迎接新军入城。这一幕让泉州军那些原本对黎树的举动颇为不解的将领不得不叹服老将军的深谋远虑……他打了一仗之后便主动投降的举动是对的,不管是士兵还是泉州百姓都不支持他们跟河洛新军死战,真要死磕下去,他们最终必将身败名裂!现在好了,战争的阴云已经消散,老百姓笑逐颜开,他们这些镇守泉州多年的将领也有了一个好的出身,也算是皆大欢喜吧?
  薛思明对此也比较满意,虽然有数百士兵在泉州城下阵亡,但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拿下泉州这座福建最繁荣的城市,避免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攻防战,泉州百姓没有受到战争的伤害,也算是功德无量了。接受完泉州军的投降之后,他让河洛新军继续在城外驻扎,自己则仅带着十几名亲兵进入泉州城,来么黎府与泉州军将领开怀畅饮。他这份气魄,这份信任,让泉州军将领更加感激、折服,宾主之间频频举杯,气氛异常融洽。
  饮宴间,黎树忽然问薛思明:“冠军侯大举挥师南下,目的到底是什么?”
  薛思明倒也干脆:“侯爷认为,如今海贸越来越繁荣,南方沿海地区在经济发展中所处的地位日益凸显,他必须确保南方各省与外国之间的贸易的畅通,有人在海上四处收保护费,杀人抢劫,是他无法容忍的。”
  黎树白眉一扬:“冠军侯要开海禁?”
  薛思明说:“是的。反正海禁早已名存实亡,还不如让它走向正规化,如此一来哪怕是平民百姓也可以设法出海经商,而朝廷也可以从海贸中征收一些商税,补贴财政之用,实乃利国利民。”
  黎旭说:“大明地大物博,要什么有什么,何必与化外蛮夷通商!”
  薛思明说:“不,海外也有很多好东西是我们所缺少的,比如说海鸟粪和磷矿石,比如说铜、锡、橡胶、木材、香料甚至黄金、白银,这些都是珍贵的资源。海鸟粪和磷矿石可以用来制造磷肥,橡胶可以制造马车的轮胎,甚至用来加密火炮炮闩,木材可以造船,至于黄金白银有什么用,不用我说你们都知道吧?”
  大家不禁哈哈大笑。
  薛思明又说:“此外,海外还有大量无主的肥沃土地,开海禁之后可以鼓励无地或者少地的农民到外海去屯垦,如此一来耕者有其田,困扰大明两百余年的流民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岂非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黎树叹服:“难怪冠军侯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成就,以他这等深谋远虑和长远目光,他不成功,还有谁能成功?老夫服了!”忽然压低声音问:“将军可曾婚配?”
  薛思明一愣:“老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黎树说:“老夫有一女,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尚未出阁,老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将军英姿勃发,有勇有谋,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杰,小女对将军仰慕已久,若将军不嫌弃……”
  薛思明被这一通马屁拍得飘飘然,险些就点头了,但是想到家里那位,他没来由的一哆嗦,赶紧悬崖勒马,拱手说:“老将军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已经有妻室了,连孩子都快出生了,不敢误了黎小姐终身!”
  黎树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说:“无妨,大丈夫三妻四妾,等闲事耳,将军是何等英雄,小女能嫁给将军做个平妻,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薛思明苦笑:“老将军你就别害我了,我家里那位可是个醋坛子,我要是敢三妻四妻,她真敢一刀捅死我再自己抹脖子的!”
  这下黎树彻底失望了,叹息:“小女就当真如此福薄命浅,空有花容月貌,才思敏捷,却难得一桩好姻缘么?”
  看样子这个老头是铁了心要投靠,连女儿都送出来了。薛思明眼珠子一转,说:“老将军,如果黎小姐真的想求一金龟婿,我倒是可以帮上点忙。”
  黎树打起精神来:“将军有什么好人选?”
  薛思明说:“有啊,就是侯爷身边最得力的谋士,李岩李先生!他可是举人出身,博学多才,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成了侯爷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最重要的是,李先生至今未曾婚娶,黎小姐若能与他成就良缘,那肯定是神仙眷侣,比委委屈屈的跟着我当个平妻强多了。”心里说:“李先生原本有老婆的啦,只可惜还没有成亲就让我们那位不靠谱的老大横插一杠子给截胡了!”
  黎树大喜过望:“若真能如此,那真是小女三生修来的福气了!还请将军多多费心,代为穿针引线!”
  薛思明豪爽的拍胸口:“好说!现在李先生和侯爷恐怕已经到达厦门了,我们尽早出发,没准还能赶上与他们会师,在厦门庆功,到时在庆功宴上我代黎小姐引见就是了!”
  黎树越发高兴:“全仗,全仗!”举起酒杯给薛思明敬酒,薛思明也兴致勃勃,每盏必干。他自认为自己在帮老大做好事————截胡了人家的老婆,总得给点补偿吧?很显然,以杨梦龙那粗得跟钢筋差不多的神经,是不会想到这一点的,所以,只好由他来想办法喽!
  塞博坦号旗舰上,明明阳光灿烂,海面热得跟蒸笼一样,可是李岩、杨梦龙、红娘子三个却没来由的、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