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第19章
  一夜北风紧。
  沈青鸾昨夜还是回去睡了,与其说是郑玄把她说服了,不如说是她看着国师大人不太敢睡的样子,景王殿下越看越心软,所以又只好委屈自己回到冷冰冰孤零零的房间里。
  风寒夜冷,但竹苑炭盆正燃,竟也感受不到冬日的温度。只是侧卧听风时,犹感孤身的清寂。
  沈青鸾转过身,望着漫天的星华投入窗内,一旁的烛火慢慢地燃烧,烛影摇晃微颤,从墙壁间慢慢拉长。
  她失神片刻,脑内从朝中局势转移到神武军内务,从变幻莫测的风云诡谲、暗流涌动的夺嫡权术之中,转移到今晚的星夜里……然后想到玄灵子衣袖上的纹路,连袖摆上曲折的褶皱都好看。
  她想到郑玄慢慢出口的恳求,那双疏落寡淡的眼眸边缘,被吻住时泛出柔润的微红。
  除了国师大人以外,哪有什么天上仙,就是天上仙也要让她这等孟浪的凡夫俗子染上轻薄的颜色了。
  回王府种一些昙花吧。沈青鸾忽然想。
  可她没有想到,陈设按照她一贯风格来、实用性大于观赏性的景王府中,究竟有哪个地方是可以摆放昙花的呢?
  ·
  次日清晨。
  沈青鸾醒时,天边刚刚破晓,而耽搁了许久的南霜似是还未寻至。
  她换衣洗漱,长发未及束,便见到廊下开始新煎药的春晓和秋眠,两个小童坐卧在旁,女童道:“驱寒的药方已使小师叔服过一回了,怎么,还需要吗?”
  “你当那三千步是白走的么,师祖的药,总是没有坏处的……”
  “什么三千步?”
  两个小童循声回首时,正见到沈青鸾一身暗红长袍,挺拔如松地站立在那里。正待春晓刚要回答时,看到她身后的小师叔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沈青鸾欲追问时,忽感身后有熟悉的气息围绕过来,一只手很轻地触到她的发丝。
  “玄灵子?”沈青鸾下意识道。
  “嗯。”郑玄回应了一声,抬手握住她的手指,把人拉回了房间里,声音疏清却温和。“头发。”
  事情很快就演变成郑玄给她梳头了,沈青鸾挽刀枪降烈马的这双手,并非是摆弄不了这三千烦恼丝,但也绝对做不到把它们整理得与煮雪一个水平。
  铜镜鉴人。郑玄手上的动作很轻柔,但出乎意料地还不错。
  “长清。”
  “嗯。”
  “三千步,是什么?”
  绑束起长发的手指停在她耳畔,对方的声音温如泉水地流荡下来,比水流声更低柔一分。
  “是走上迷山所需的步数。”
  又骗我。沈青鸾只要略微听一听,就能辨识出对方话语中的真实与否,她的直觉向来敏锐至极,从不出错。
  可沈青鸾没有直接点出来,而是继续道:“药是给你煮的?”
  “是师父记挂。我其实没有……”哪里不妥。
  后面这半句被咽回去了。
  因为沈青鸾的掌心扣住了他放回木梳的手,梳齿抵着掌心,在指间被压着移动了几寸,掉落在了案上。
  那只手被拉到了她的面前。沈青鸾低眼凝视着手背上残余的红痕,掌心里未消尽的痕迹。
  “郑玄。”
  “……嗯。”他莫名有些踌躇,察觉到周围的气氛紧迫起来,像是琴弦绞紧,崩断破裂,皆在一线之间。
  在如此气氛下,她却没有说什么,而是低头亲吻了一下他手背上的痕迹,然后把那只手紧紧地握在掌心。
  晨光熹微,镜面明澈,廊下悬挂的竹片风铃,碰出清脆又伶仃的响动。
  静谧之中,能听见远处的汤药冒出气泡时发出的咕咚沸响,能感受到近处对方如淬刀兵、似有寒意的气息,不顾一切地包围他,浸透他。
  水底生波,冰层凿穿出融化的孔洞。
  沈青鸾明艳锋锐的凤眸望过来,像刀一样,细致而充满戾气地剖开他,探入到无人寻至的冷寂之中,从融化的冰层之底,勾出情海汹涌。
  心绪万千。
  却也只在这一瞬间,缠绕的难解的万千心绪,都被撕扯剪短,万物寂寥,只有她的声音,从身前漫到耳畔。
  “你再骗我,我就把你藏起来。”
  她的声音仍在继续,没有一分说笑的意思。
  “一丝一毫,都不让别人看到。”
  被她握紧的那只手略微动了动,指腹从掌心里摩挲过去,叠指与她交扣。
  郑玄用动作安抚住了她,随后才轻轻地道:“……不要胡闹。”
  不是胡闹。沈青鸾态度认真,一字一句地道:“你不知道我都看到了什么。殚精竭虑、病入膏肓,每天煎熬在苦痛和吊命的汤药里,有多少血能够你吐?如果可以,我也希望那只是梦境。”
  郑玄怔然片刻,似是一时没找到话回复她。
  “丝毫不顾惜自己,世上有什么需要你拿命来赔?郑长清,忠臣良将与我而言,早是笑话,我本就是奸佞大患,即便沦落得毒酒赐死的结局,也是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她语句一顿,声音咬着牙从齿缝里迸裂出来,“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你……”
  “值得。”
  风铃声阵阵,晨光蔓延到身上,映着暗红长袍上柔软叠落下来的青色衣衫。
  沈青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抬起手把对方狠狠抱住,用那种有些不知轻重的力道把他抱紧。
  郑玄自从重见她以来,就被抱了许多次,现下便也并未太过慌乱。他安慰地抚了抚沈青鸾的脊背,低声道:“那些都不会发生了。”
  “我不信天定的命数,我不信什么难得善终。”沈青鸾抬手,单手触到他的面颊一侧,“你在我身边,不可以受一点点伤。”
  她靠得更近了一些,就在气息交闻,而郑玄也并未躲避之时,门扉间突地传来叩门之声,与明玑子的声音。
  “长清?”
  大约停顿了一息,明玑子抬手推门,看到那位景王殿下坐在妆镜前,面色不太好。而他那个素来非常端正自持的徒弟,背对着他转过身,脸上虽已平静,耳根却是烧红的。
  明玑子一口气噎到喉咙里,眯了眯眼,道:“都出来吃点东西吧,景王殿下也来。”
  ·
  这饭吃得虽不是食不知味,但气氛也真的算不上好。
  郑玄实在是受不住自家老师一直扫过来的目光,脑子混沌得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吃什么,直到沈青鸾大大方方地给他夹菜,还开口提起了昨日未说完的话头。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最后,沈青鸾用了一句非常标准的提亲结语。
  郑玄吃不下去了,只能搁下筷子,静默地等候着明玑子的回话。
  面前的前任国师反而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他语气平淡地道:“沈家人世代良将,陨于沙场之上,马革裹尸者不计其数。沈家有一条家训就是,无论男女,只娶不嫁?”
  “是。”沈青鸾承认。
  “你是沈家这一代的独女吧。”
  “前面有两个哥哥。”语句顿了一下,“早逝多年。”
  “郑家六世高门,出过的宰执与皇后一掌难数,功彰可以记入先贤祠,流芳百世。”明玑子看了郑玄一眼,继续道,“这一代,也只有长清一个孩子。”
  “但没有我,长清也本就不会被允许娶妻生子。”沈青鸾思路清晰地道,“既然如此,这其中便并无阻碍可言,郑老大人云游之前,想必早已接受了吧?”
  “你既知道他不被允许,为何还要执意如此。”
  “若非我知道此事,今日便没有与明玑子您坐在这里的光景。更何况,我有足够的诚意,不会让长清受一点委屈。”
  明玑子听闻此语,略微笑了一下:“京中女官不少,每一个在迎娶豪门之子时,恐怕与你说的这些都相同。”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如果不是事情摆在眼前,明玑子决不会相信会有人把注意打到他这徒儿的身上。
  即便郑玄容色出众、姿仪兼美,有脱尘拔俗的气质,但与此同时,他也有亘古不化如寒冰的冷淡肺腑。
  天地君亲师,每一份情义郑玄都担得起,唯独儿女情长,明玑子无法预测出会是何等模样。
  现在摆在眼前了。
  沈家的女郎英姿飒爽,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唯独性情有些……实在是太不符合明玑子的预期了。
  “她们说她们的。”沈青鸾迎上目光,眸光明亮。“我说我的。我对长清说的话都会办到,有一点对不起他,愿意万箭穿心,粉身碎骨。”
  或许是这话说得太过了,又太像俗世儿郎向女儿家立下堂皇誓言的字句了。郑玄听着有些微妙,轻咳了一声。
  明玑子还未曾答复这等言论时,一只狸花猫从卧房里轻盈地跳了出来,凑到饭桌旁绕转一圈,然后蹿到了郑玄的怀里。
  陪着用膳的玉虚和一对童子,在此之前连大气都不敢喘,总觉得师祖与这位景王殿下之间实在是杀机四伏,有针锋相对之感。
  现下小狸花猫之之冒了出来,反而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气氛。
  玉虚低低地插言道:“师父,再不吃该凉了。”
  沈青鸾注意到郑玄基本没怎么动,于是立刻转移目标,把对话的对象从明玑子换成眼前人。
  吃饭都没喝药多,那怎么行呢?
  作者有话要说:  题材和人设都比较冷,还以为没有多少人看(笑
  写得也不好,没有剧情感,只能写写甜饼混日子的样子……
  第20章
  京华,思政殿。
  美酒倾杯,玉露潺潺而下。
  御案上摆满奏折,由御前宫侍垒叠整齐。皇帝斜倚榻上,已有些醺醉了。
  侍奉在侧的青竹近前低语:“陛下,那个娼奴,景王送回了。”
  看似并未清醒的皇帝启眸抬眼,扫过面前人,反问一句:“还活着?”
  “是。”青竹敛眉道。
  “看来沈卿真是用了份情。”皇帝扶臂起身,抬指掀开面前正中央的奏折,指腹在朱批边缘摩挲过去,骤笑。“郑秀之不会允准的。”
  郑林,字秀之。即是前任宰执郑老大人,他的年纪其实还未到须告老的地步,但由于心不在朝堂,也就早早卸下官职,云游四方。